三 龐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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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旌歌!
“站住,別跑!”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集市中,一個光頭大眼的赤膊大漢衝一個青年喊道。
隻見前邊的青年,在人群中靈活的輾轉騰挪,不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人影。
小海跑了一會兒見沒人追來,於是放慢了腳步,悠閑的在巷子裏哼起了小曲,此時回家還為時尚早,他琢磨著再去別的賭場混點錢。
誰知此時一抬頭,隻見剛才追他的赤膊大漢迎頭堵住了路口,他趕緊轉身向後跑,後邊又有三個壯漢堵住了去路。
“小子,往哪兒跑?敢在爺爺的場子裏耍花招,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壯漢掏出一串銅錢砸到小海臉上,“你看看你給的是什麽錢?敢用假幣蒙我們?”赤膊大漢說著就朝小海揮起了拳頭,可拳頭還沒落下,壯漢卻一頭栽倒在地。
“小海快跑。”另一個稍微年長一些的青年從大漢身後的牆頭跳下來,一棒子打在大漢後背,他扔掉手裏的木棒,拉住小海翻牆就跑。
小海此時還不忘回身撿起地上的銅錢,衝還在呲牙咧嘴的大漢做了個鬼臉,然後一把拉住已經跳上牆頭的救星的手,一溜煙的跑了。
“哥,你來的真及時。”小海對救他的人嬉皮笑臉道。
“今天真險,小海,聽哥的話,以後別再這麽混了好不好?你好好找個營生,好好過日子,不好麽?”當哥哥的一臉哀求。
“哥,我想去跑船。”小海挺起腰來認真地說。
“跑船?去哪裏跑船?”哥哥疑惑的問道。
“南粵建了許多大船,據說跑一趟船可以掙很多錢。”
“不行,跑船太凶險了,而且,你別忘了咱們這身份。”
“你看,你讓我找個正經營生,我說我要去跑船,你還不樂意。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像你一樣給別人家打短工,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家啊,照你這麽個掙錢法子,我這輩子也別想娶到海棠了。況且咱爹給咱倆取名龐大海,龐小海,就是命裏注定要去大海上討生活。”小海跟哥哥辯解著。
“我掙得再少,也給你拉扯大了,你現在翅膀硬了沒幾天,就不聽我的話了!”大海皺著眉頭快步朝破廟的方向走去。
小海不應該提起爹爹,這讓大海的心裏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樣,那天的聲音又從那撕裂的傷口裏恣意湧出,想捂都捂不住。
那時候小海隻有一歲,或許還不知道什麽是記憶,什麽是痛苦,但是對於大海來講,那一天的每一幕都深深的刻在骨頭上,即使那時他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
大海和母親站在人群中,眼看著爹爹被五花大綁,隨著一聲“時辰已到!”,劊子手舉起了手中的大刀。
大海的眼睛雖然被母親冰涼的雙手捂住了,但是爹爹的聲音卻是真真切切的傳入耳中,隻聽得爹爹高聲朗道“德,三歲習武,五歲讀書,耳聰目明,身強體魄,德,深感天恩浩蕩,從不曾苟且虛度一日,弱冠從軍,南討海寇,北殺外敵,而等如今利欲熏心,結黨營私,蒙蔽聖上,陷害太子,餘不願與爾等同流合汙,就慘遭迫害,德入陰曹地府也要申明冤情。”
夜裏來了幾個人,連夜將母親和大海小海兄弟接走,路上他們對母親說“此次謀大事不成,太子殿下特別痛心,說龐將軍是個好武人,是個好將軍,命我們無論如何要保全大嫂和兩個孩子,好歹算是隱藏了你們的身份,可以給龐大哥留下後人,到了孟州,就沒有人知道你們的過去了,嫂子可以帶兩個侄兒好好過活。”
母親抱著隻有一歲大的小海,牽著大海,坐在馬車裏,默默的流淚。
母親去世的時候,兄弟倆陪著,母親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不是逆賊,而是個大英雄,大將軍,但是因為南粵二皇子奪權,父親受到黨爭的牽連,才被他們害死的。
母親還要求他們,此生再也不要回南粵,再不許與朝堂有半點瓜葛,安安分分的做個普通人,兄弟倆連連磕頭答應。
最後,母親拉過了龐大海的手,使盡全身力氣緊緊攥著,大海趕緊兩隻手握著母親的手說“娘,我知道了,我這輩子一定會照顧好小海,隻要有一口吃的,我都先留給小海,娘你放心……。”
從那以後,無論生活有多麽艱難,日子有多麽的顛沛,龐大海始終不忘記對母親的承諾。他無條件的對小海好,把一切能得到的美好都給了小海,如此這般,春去秋來,已是十年。
龐大海一直信守著對母親的承諾,負起了撫養弟弟的責任,可如今,小海要去跑船,那就意味著他們要回到南粵,現如今南粵的皇帝,正是與當年父親效忠的太子鬥爭勝利後才得到的皇位,南粵現如今是何形勢,他們一無所知,這般情形之下,怎麽能讓弟弟去冒險呢?畢竟,他們是罪臣之子啊。不行,無論如何都要打消弟弟這個想法,龐大海心裏打定主意。
“哥,又做什麽好吃的呢?”小海知道自己今天闖禍了,於是主動湊到哥哥身邊嬉皮笑臉的獻媚著,“哥你看你這幾年,又當爹又當媽的,廚藝都精湛了許多。”
“叫你回來,你怎麽又去閑逛了這麽大時候?”大海責問道。
“哎呀,我還能去哪兒啊?就閑逛逛。”說著小海從滾燙的鍋裏用食指和中指精準的夾出一塊大腸,吹了幾口,放入口中。
“你小心燙!”大海知道弟弟撒了謊,他肯定又是跟那些狐朋狗友們鬼混去了,於是瞪了他一眼。
“我不怕燙,隻要有得吃。”說著又伸手撈出來一塊送到大海嘴邊,“來,哥,你也來一塊兒。”
待到兄弟二人吃飯的時候,鍋裏已經沒有多少肉了,但是小海依舊吃的很香。大海喜歡看見弟弟每日活蹦亂跳,歡樂無憂的樣子,即使絕大多數的日子是吃不飽肚子的,但小海依然長的高大壯實,再看大海,雖然是哥哥,卻是又黑又瘦。
大海想讓弟弟打消去南粵的意圖,可龐小海十分堅持道“哥,我要去跑船,你就讓我去吧,我那些兄弟們好多都去了一趟就發財了,他們說南粵這幾年很有錢,他們根本都不用種地了。還有……”小海興致勃勃的說起來沒完。
“夠了!”大海把手裏的碗筷重重的摔在土灶上,“兄弟,兄弟,到底誰是你的兄弟,你忘了娘臨死是怎麽說的?你忘了你答應娘什麽了?”
小海也不甘示弱“哥,我沒忘,娘讓我們終身不能踏入南粵一步。可是,哥,爹娘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了,誰還記得我們是誰?我想要我的生活,你也得過你自己的生活,你要安穩踏實,我要賺錢,我要讓你,讓海棠過上好日子,爹想當年跟隨那個廢太子,即使成了事,那南粵能否會有今日的繁華?隻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誰當皇帝還不是一個樣?”
“混賬!你不配提爹!”大海差一點就要給弟弟一個巴掌,但手舉起來,卻還是沒有舍得打過去,倒是小海見哥哥真的生氣了,轉身走出了破廟。
大海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想著小海的話。“自己的生活?”他從哪裏學來的話,大海撇了撇嘴。
夜幕降臨,小海還是沒有回來,大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孩子是真得好好管管了。”
深夜,正當大海鼾聲大作的時候,有人一把推開了房門,進屋就喊著“大海哥,快起來,小海——死了。”
“什麽?”大海腦袋嗡的一聲,他緩了一會兒神,才確定不是做夢。
來報信的是經常跟小海在一起的阿牛,大海蹭的一下從木板床上跳下來,趕緊問“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你說的什麽?”
隻見阿牛渾身顫抖著,帶著哭腔的說道“小海,小海在望花樓,跟縣令家的公子打起來了,小海打瞎了縣令公子的,一隻,一隻眼,縣令公子命他的打手把小海給打死了。”
望花樓是一個戲樓,說白了,就是一個可以看戲也可以看姑娘的地方。大海知道小海喜歡那裏的一個叫海棠的姑娘。
小海跟大海的性格不一樣,小海喜歡說話,愛跟人打交道,所以結交了很多年齡相近的朋友,經常出去跟他們喝酒賭錢看姑娘,即使賭贏了錢或者是賺了什麽其他的蠅頭小利,他也從未給大海一個銅子,最多有時候帶回點吃剩的酒肉給大海吃。
大海看不慣他的做派,覺得他不踏實,這麽成天靠著坑蒙拐騙,遲早是要出事的。大海很擔心,但是卻不知該怎麽管教他,畢竟他自己也沒有受到過幾天爹娘的管教。
小海很會哄女人,而且不分年齡不分類型,即使是偶爾幫大海做工,從財主家的小老婆,到菜場賣餛飩的大娘,都對小海讚不絕口,一個個的被他那些不知從哪裏學來的無聊的笑話逗的前仰後合。
這些人隔三差五的看不見小海,有時還會問“大海,你兄弟這幾日怎麽沒有跟你在一起?”大海心裏真不是個滋味,他覺得自己勤勞踏實,卻不一定會有女人惦記他,可是小海整天遊手好閑,卻總能贏得姑娘們的芳心。
大海跟著阿牛趕緊前去望花樓,一路上大海不停的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阿牛支支吾吾的解釋了幾句。
縣令的兒子因為他爹爹高升了,他也要隨之遷往爹爹新任的地方,這樣就不能看到海棠了,於是喝了很多酒,酒後就要對海棠姑娘撒酒瘋,意欲當眾侮辱海棠。
小海也不知是怎麽的了,衝上去就跟縣令的兒子打了起來,猛的幾拳都打在對方的右眼上,他動作太快,以至於很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待到拉開以後,縣令公子右眼被打成了一個血窟窿。
“縣令公子就讓打手狠狠的把小海按到地上往死裏打。”阿牛說到這裏歎了口氣。
“你確定是死了嗎?你看見看嗎?”大海急切的問道。
阿牛猛烈的點頭道“大海哥,我確定,望花樓的夥計們,媽媽們,都看見了,小海,真的斷氣了。”
說話間二人就來到了望花樓,雖然已是半夜,但是望花樓裏裏外外依舊是燈火通明,縣衙派重兵來把守著。這些人舉著火把,把望花樓圍個水泄不通。
“你不說死了?死了這些人還守在這幹什麽?”大海質疑道。
“真的是斷氣了,我親眼看到的。”阿牛爭辯道。
“不管怎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龐大海斬釘截鐵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