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範家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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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戍旌歌!
    範倫看著眼前滿滿一桌的酒肉,實在難以下咽。
    他腦海裏滿是破衣爛衫的難民,他們攜家帶口,一手拄著樹枝,另一個肩頭扛著包袱,有的手裏牽著滿臉泥土的孩童,有的則是背著形容枯槁的老者。
    他們的手裏都舉著一隻破碗,用肮髒的手臂觸碰他的膝蓋,小腿和馬頭,他們將他團團圍住,口裏叫著官爺,官爺。
    前日還有一個中年男子,將自己八九歲大的女兒硬生生推到他的麵前,險些被他的馬蹄踏上,那男子口口聲聲說是女孩的父親,說可以送女孩給官爺暖床洗腳疊被子,隻要一袋粟米。
    範倫看著那女孩兒,不知是不是被父親教唆的,她眼中居然流落出勾引之意,跪在範倫的馬前,還微微扯下衣領,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脖頸。範倫實在不忍再看下去,調轉馬頭就要離開,誰知身後傳來了父親暴打女孩兒的叫罵聲。
    範倫讓副官給他們送些小錢,警告他不要再打了,副官走過去,又被那父親糾纏上,反複追問著“這位官爺你要不要?過個一兩年就都長出來了,保證白白嫩嫩的。”
    範倫朝地上啐了一口,揚鞭而去。
    範倫看著正在用餐的首輔大人,試探的問了句“父親,您覺不覺得今日康陽城的災民又多了許多?”
    即使隔著飯碗,範倫都感受到了父親微妙的表情變化,父親手裏的碗筷略停了一下,將口裏的飯咽下,然後看著範倫說“你忘記我們吃飯的時候不談公事了?”
    “可是?”範倫還想繼續掙紮,但是被母親沁安公主喝住“倫兒,不得惹你父親生氣。”
    於是範倫隻好作罷。他看著對麵的弟弟,弟弟卻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專心的吃飯,也是,弟弟管理的是內城軍,隻負責皇宮內苑,對這康陽城外的世道,知之甚少。
    這時範首輔又發話了“這幾日的飯菜為何寡淡許多?看孩子們吃的都比往常少了些?”
    範倫根本就無心品嚐飯菜的味道,不過被父親一提醒,他也感覺到了。
    沁安公主答道“管家說這幾日商鋪都沒有鹽了,府裏的鹽也快要撐不住了,所以就少用一些,免得最後一點都買不到。不過他也說了,會去想法子的。”
    “他想什麽法子?你告訴他?不準買私鹽,被人知道我堂堂首輔買私鹽,讓我顏麵何存,我知道這康陽城裏有個叫齊乙鉑的,你告訴他,斷然不要與這類奸商勾結。”說罷,拂袖離去。
    範倫範貞見父親已經走了,於是也起身跟母親告辭,公主安排下人們打掃。
    沁安公主是典型皇室出身的貴族女子,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自從嫁入範府以來,她不曾有過半點過失,對於範首輔的事情也是從來都不管不問的。盡管沉默寡言,但是她卻為自己能給範府生兩個兒子而感到自豪,她終身的事業就是相夫教子並管理好這個龐大的家庭。
    但孩子長大了,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這個當娘的是不可能感受不到的。近日範倫好像心事多了起來,與範首輔和她這個做娘的也似乎有些疏遠了,想到範倫也都二十出頭的人了,應該給他尋一門親事,早日成家立業,也好早日安心。
    此刻見範倫在院子中呆呆的看著父親的書房,沁安公主走過去想問他這幾日公事如何,能否安排出時間陪她一同去靜安寺上香,可還沒有走到他跟前兒,就看見他跺了一下腳,大步走去扣響了父親的書房。
    “父親,孩兒還是想和您說一下康陽城外難民的事情。”範倫小心的看著父親的臉色。
    首輔大人正在研究剛剛送來的一副百宴圖,許是那畫師技藝精湛,即使聽見範倫的話,首輔的目光也不曾離開畫絹片刻。
    良久,範首輔都沒有回應,範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說一遍。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
    範首輔緩緩說道“倫兒,你來看這百宴圖。”
    範倫平日都是習武帶兵,對於書畫並無心得,但父親既然說了,範倫也隻能隨著父親的指點認真觀摩。
    “你眼前的百家盛宴,雖歌舞升平,氣氛熱烈,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各有不同。你看,這一位是開懷暢飲,而他身邊這位卻是緘默不語,對麵這位是掩麵而引,你怎知他的杯中之酒是飲了,還是未飲?”
    範倫一頭霧水。
    “倫兒,我康陽城現在便是這一場盛宴。你看表麵大家一團和氣,實則暗地裏波濤洶湧。這個時候,我們要做的,就是維持桌麵平穩,隻要桌子不翻,大家都還會留有情麵,倘若桌子掀翻,那必是一場大難。”
    見範倫還是有所不解。範首輔繼續道“你現在的重任就是維持康陽城的安穩,不得讓他人把這桌子掀翻,康陽穩定,大浦既安,則四海無已敢犯。沒有大的戰爭,等時節好了,百姓自然會回去安居樂業,至於眼下,時局未定,有個別貧民遭難,也是為大浦來日安穩做了必要的犧牲。”
    範倫皺了皺眉,他不同意父親的觀點,但是又無從反駁,自己的確隻是一個武官。百姓流離失所,有錢而無法購得日常所需,有田卻因災荒而無法耕種,這些他都管不了。
    正當他要向父親告辭時,寒煙的話突然躍入腦中,範倫趕忙回身說“父親,那是否可以以範府的名義,在康陽城外施粥,這樣也可救濟一部分人。”
    “倘若是施粥,引來更多難民,你該如何辦?”範首輔已經不耐煩了。
    “父親,那隻給孩子施粥,孩子們實在太可憐了,您看如何?”
    “倘若一旦開了粥棚,你當是你想施舍給誰就給誰的嗎?你才見過多少人情冷暖?”範首輔重重的摔下手裏的書鎮。
    範倫還想爭取些什麽,這時公主在門外聽見了父子倆的爭吵,趕忙過來解圍“倫兒,你到我臥房來一下,我有事要於你商議。”
    範倫知道母親的用意,便也不再與父親爭論,行禮之後就退出書房。
    與母親商定好去靜安寺的事宜之後,範倫依然無法排解內心的憂慮,於是獨自策馬出府,想出去散散心。
    馬兒似乎也了解主人的心思,帶著範倫來到了一處豪宅牆外,待範倫仰頭一看,卻也不覺得意外,他輕撫馬背,暗自嘲笑自己,本就想直奔此地,卻又猶豫不決。
    剛欲抬手摳門,但又想到已是夜裏,自己的身份突然造訪恐有不便,於是就站在街角遠遠的看著這扇朱門。
    他想象著寒煙此刻或許正在繡花,微微燭光映襯著她的臉頰緋紅;或許她此刻正在教盧璧寫字,墨汁不小心沾染到她的唇邊。
    正當範倫犯傻發呆之時,突然遠處奔來兩匹快馬,馬上兩人迅速扣開大門,一閃身就進了府苑,有人將馬匹從後門牽進府內,一陣騷動之後,那朱門又緊緊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