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起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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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戍旌歌!
    西疆源城,城牆殘敗破損,旌旗東倒西歪,源河早已斷水,河裏流淌的都是源城百姓的鮮血和漂浮其上的屍體。
    猶如鎖魂鬼魅一般的禿鷲在空中盤旋,宣告著這裏已成絕望之地。
    昔日大浦西部邊疆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現在早已空無一人。翻滾的雲海裏灑下幾抹如血的殘陽,更給這座廢墟之城增添了許多悲壯。
    街上到處都是屍體,男女老幼,死態橫七豎八,有母親佝僂著身子懷裏護著孩兒,有男子張開雙臂擋在父母身前胸口被插入長矛,有孩童匍匐在地背後中刀手裏還拿著撥浪鼓,有老夫妻平和的表情手牽手的跪著血卻從腹部流出。
    崇丹安麗兩國聯軍的騎兵用了三日將大浦先皇用三個月打下的源城屠殺個幹幹淨淨,為數不多的戰俘正在打掃戰場。
    他們已經沒有眼淚,因為任何液體都是希貴品,他們也不會再傷心,因為情緒隻會給活著的心而不是死了的鬼。
    麵對崇安聯軍的狂暴獸行,麵對朝廷對百姓的不管不顧,麵對徐昂將軍的英勇就義,他們早已心如死灰。
    源城西北,千軍萬馬,整裝待發,旌旗獵獵,馬踏黃沙。領兵的達瓦是個凶殘而勇猛的漢子,最後斬殺徐昂將軍的正是此人。直至此日他的鎧甲上還沾有血跡,他的長刀還透著凜冽的殺氣,這是一個殺人的惡魔,手裏拿著的是嗜血的法器。
    達瓦很小的時候就是遠近聞名的勇敢的孩子,弟弟去放羊,跑丟了一頭小羊,弟弟很傷心,回來就哭,達瓦便要獨身一人去狼群裏邊尋羊。待爬上高崗,尋見狼群,達瓦匍匐著靠近,遠遠看見一隻母狼一邊給小狼喂奶,一邊啃食著小羊,許是母狼剛剛獵得食物吃的歡心,並沒有發現達瓦,而達瓦看見這一群小狼貪婪的吮吸著奶汁還不忘像攻擊對手一般衝著早已被開膛破肚的小羊呲牙咧嘴,覺得甚是有趣,這一幕母狼喂子圖讓達瓦動容,想起來母親給全家人熬製奶茶縫製獸皮衣的場景,達瓦心裏一暖,轉身悄悄的走了。
    待走回到帳篷處時,達瓦驚呆了,部族裏上上下下三十幾口人全被殺害,達瓦趕忙趕回自己的帳篷,弟弟死在了羊圈旁邊,一隻手裏還握著他給弟弟做的長鞭,母親死在篝火旁,鮮血流淌進了平時熬製奶茶的陶罐,父親則是麵朝帳篷方向倒下,背後插著數支箭,手伸向帳篷,顯然是在轉身要取斧頭自衛的時候中箭而亡。
    剛滿十歲的達瓦被眼前的一幕幕驚呆了,他不敢哭喊,因為怕一哭眼前的一切就都成了現實,他站在帳子前,看著長生天,祈求讓他的噩夢趕緊醒來,讓父母和弟弟重新活過來。
    直到又一隊車馬過來,遠遠的看著他就喊“小孩,過來。”達瓦迷茫的看著那些人,接著又聽見他們喊著“你是安麗人嗎?跟我們去崇丹吧,這塊地方被大浦占領了,他們看上了這條河,要在此處建城,你家人都被殺了吧?那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另一個勸說道“你看他全家被殺了他都不留一滴眼淚,如此心狠,你確定要帶走?”
    “你懂什麽,我們西域缺的就是這樣勇猛的漢子,來吧孩子,上馬。”
    達瓦幾步跑過去躍上馬背,隨那些人疾馳而去,依然沒有為父母弟弟流下一滴眼淚。
    這淚,變成了源城百姓的血,注入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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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這茶水怎麽這麽燙?”遼陽王成珧煩躁的把茶杯扔在了桌上,嚇的侍從趕緊下跪賠罪。
    祈陽王手撫玉佩,看著眼前暴躁的弟弟。
    “大哥,源城失守了,崇安聯軍接下來會不會繼續東進?”成珧一腳踹在侍從屁股上,侍從趕緊慌亂的把茶具收拾好再去換了新的來。
    “三弟,應該這個時候是我比你要著急才對啊,你燕州是最為安全的地方了,而我的孟州卻是暴露在西域邊界,怎麽你卻在這裏狂躁不安?”祈陽王陰陽怪氣的說。
    “大哥,話雖如此,但是誰不知道你們孟州多為山地,易守難攻,西域人都善於騎射,到了山地根本無法發揮優勢,所以他們肯定是衝著咱們的平原來的。”遼陽王昨日剛剛從幕僚那裏學會的這幾句話,讓他頗有點得意之色。
    果然,祈陽王點點頭,算是看見了這個寶貝弟弟的長進。他以茶器為具,在幾案上擺出地形圖,認真的講解道“既然不會往我的西南方向來,那麽在齊州也有一處山脈,懷山,懷山高深莫測西域人一樣不會冒進,那麽就剩下一個地方,齊州的懷平郡。”
    “也就是老四的地方?”遼陽王問道。
    “就是老四。”祈陽王神秘的一笑,繼續道“你不是正覺得老四諂媚範氏,對他忍無可忍了嗎?這就有人來收拾他了,讓他替我們擋一擋,也未嚐不是個好辦法。”
    “可是他能守得住嗎?”遼陽王一臉的疑惑。
    “守得住也好,守不住也罷,那不是還有姓範的一家,待得他們出兵之時,便是你我收回大浦之日。”祈陽王詭魅的一笑,轉而又問“南粵那邊不是答應你,隻要你肯出兵,便會從南邊遙相呼應,如果這樣,大事必成!”
    遼陽王雖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卻無法一時參透,隻能是模棱兩可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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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浣若溪見太後正在與錦陽閑談,趁此時機浣若溪佯裝收拾打掃的模樣打算偷偷的進入太後的寢室。
    正是午後人人發倦的時刻,沒有人注意到像浣若溪這種貼身服侍的婢女本是不用做打掃這一類的粗重活計的,隻當她是來給太後取什麽東西,所以也沒有人攔她,隻是這寢室的最後一扇門擋住了她——門是鎖著的。
    皇宮之內,又無竊賊,何況範太後位高權重,已然是大浦實際上的掌權人,誰又敢來冒犯她的寢室,為何好端端的還要上鎖?
    不過這一把鎖,雖是攔住了浣若溪,但是卻讓她有了一絲希望和興奮,這不正好說明,這個範太後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但是要如何才能進一步去探尋她的秘密呢?浣若溪讓自己冷靜下來,專注的觀察著、沉思著。
    正當浣若溪苦思之時,卻有腳步傳來,聽起來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必定不是那位儀態婉約的太後,也不似錦陽那麽輕靈,於是浣若溪放下心來,她躲在寢室廳堂的一處屏風之後,這樣即使被發現了,也好找到說辭,現在在芳華宮,浣若溪的地位已經僅次於錦陽之下,所以隻要不是太後,隻要不是錦陽,浣若溪就不用怕什麽。
    進來的果然是一個手持銅盆的嬤嬤,看起來是來打掃的,她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屋裏會有其他人,隻顧自己兢兢業業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她先是用錦帕輕輕擦拭寢室門左邊的一個虯枝燈台,這是方便太後夜裏起來可以看見腳下的路。
    然後是右邊是一個四層水塔,源源不斷的有水流從上至下涓涓而下,又通過一些機巧設計讓水流重新回到塔頂,如此往複,水流不息。
    “水流不息,水流不息……”浣若溪好像想明白了些什麽,如果是水聲不斷的話,勢必是會打擾到太後的休息……
    隻見這時那個嬤嬤的手在水塔上層旋鈕了一下,水塔停止了工作,同時一把鑰匙出現在了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