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稚子何辜竟遭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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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喜兒畢竟不是秦家人,讓已經出嫁的常順娘養育可說不過去,是故殷氏的病一好,她就立刻把常喜兒抱了回去。常家再無甚事可忙,常順娘和翠姑也便搬了回來。這下子,皮日蘭、秦寶珠以及常喜兒三人,不能再與以往般在一塊兒玩耍,這讓秦寶珠的心忽然之間空落落的。隻因她年紀小,常順娘拘著她不讓到外邊亂走,而常順娘又深居簡出,秦寶珠隻得鎮日待在家中。皮日蘭偶爾會來找她玩兒,也隻是偶爾而已。況且她們二人年齡相差實在太大,皮日蘭也隻是逗弄一下秦寶珠而已,待一會便離開。聽說皮日蘭家讓她學家事針黹,便於以後找個好人家,所以她其實也無甚閑暇。至於常喜兒,就更見不得一麵了,她被抱回去後,也不知為何,無論殷氏或者羅氏,居然從未來秦家串門。
皮日蘭來時,曾略提起過常喜兒在常家的境況,竟是不怎麽好,總是哭。有時她經過常家門口時,還能看見羅氏或者殷氏打常喜兒,下手忒狠。秦寶珠聽聞,甚是擔心,曾咿咿呀呀扯上常順娘往常家去,可每次常順娘都是笑著抱起她問:“咱們阿雪要去院子玩嗎?”有時常順娘也能猜出她要出門,可總是不允。秦宅裏來來去去就統共這麽三個人,常順娘和翠姑看得她可緊了,她找不到機會溜出去。秦寶珠惆悵許久,隻得安慰自己,常喜兒好歹是羅氏的親生骨肉,大約是不會太過虐待自己的孩子的。不得不接受現實之餘,她也暗暗盼著自己能快點長大,能親去常家瞧一瞧常喜兒。
轉眼又是一年秋,常順娘在眼淚婆娑中送別秦持重,仍舊進不去遠在京城那個秦家。但有一點值得慶幸的是,秦持重沒再納妾,那邊的兩個姨娘也沒見再有生育。秦家老夫人自然著急,可也無可奈何。每次秦持重來,秦寶珠總是下意識看看常順娘的肚子。其實每一個都清楚,如今都這份上了,若常順娘能育有一子,她進京城之事也就八九不離十了。隻可惜每次秦持重一年之中來甘明鎮也就那麽一兩次,盤桓時日都甚為短暫,常順娘的肚子也就一直沒有消息。
“這雨怎麽還不停呢。”翠姑朝窗外看了看,嘴裏自顧自念叨著。
秦寶珠鼓著腮幫子趴在床上,把手中的書扔到一邊,那是常順娘為打發時間,前些日子讓翠姑從書房找出來的一本詩集。以秦寶珠僅有的古詩詞知識來看,那裏麵的詩詞實在普通。若不是長日無聊,那書又在觸手可及之處,她還真不想看。母親去常家了怎麽還沒回來呢?秦寶珠也看向窗外,但除了綿綿細雨,什麽也看不著。真真是秋風秋雨愁煞人!
這時翠姑從抽屜裏取出剪子並紅綠白三色紙,秦寶珠好奇地看向她。翠姑眼睛的餘光早瞥到她臉上的表情,摸摸她的頭道:“姐兒,我要剪個掃晴娘呢。等會兒掛上去,就會天晴啦,到時候姐兒就能去院子裏玩了。”
哪能有那麽神奇的事!秦寶珠對她說的完全不抱希望,再者,院子裏也不好玩,還冷。不過她倒是對翠姑說的什麽掃晴娘甚是感興趣,她可從沒見過呢。隻見翠姑運剪如飛,一下子就用白紙剪了個戴蓮花婦人的頭。還沒等秦寶珠反應過來,翠姑又用紅綠二色的紙剪出了身體,而且她不知從哪扒拉出來幾根笤帚的小枝條,用線縛住,粘在婦人手上。於是,一個舉著掃帚婦人就出現在秦寶珠眼前,那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騎上掃帚飛走。秦寶珠好笑地敲敲腦袋,這都什麽奇怪的聯想啊,掃晴娘怎麽會變成西方的巫婆。
“咱們去把它掛起來吧。”翠姑拉著秦寶珠走出屋子,她從牆邊拿了個杆子把那剪出的掃晴娘掛在簷下。看著它在風中晃啊晃的,秦寶珠真擔心它被飄進來的雨水打濕。畢竟那是紙做的,遇水就壞。
翠姑收了杆子,正想抱秦寶珠回屋,卻見常順娘撐著油紙傘急匆匆走來。“夫人,怎的才一會兒就回來了?”翠姑連忙迎上去。常順娘走進屋簷下,收了紙傘,秦寶珠才看到她一臉怒容,半個身子都濕透了。翠姑叫到:“哎呀,夫人快進屋,這身衣裳可得趕緊換下,不然可要著涼了。”
“不了,方才我出去身上沒帶錢,這會兒回來拿錢的,馬上就走,要帶喜姐兒去看大夫。”常順娘徑直進了屋,竟急得連秦寶珠也顧不得。
“怎麽了,夫人?”翠姑急忙抱起秦寶珠跟進屋,在常順娘後頭勸道,“再著急也別跟自個兒身子過不去啊。換身衣裳耽誤不了多少工夫。你先換著,我幫你來取錢。”她說著,就把秦寶珠放下,迅速取了一套幹淨的衣裳出來。
常順娘歎了口氣,隻得依了她。她似乎是怒氣消褪大半,說道:“嫂子也真是的,喜姐兒燒得那麽厲害,居然都沒發現!我說要去看大夫,她竟說不打緊,說什麽小娃兒燒著燒著就好了!要是喜姐兒燒沒了,她可對得起我那苦命的大哥?”
竟然有這種事!秦寶珠暗自心驚。以前聽皮日蘭說羅氏打常喜兒,她還想著她對自己的骨肉下不了什麽狠手,沒想到居然到了對常喜兒生病不聞不問的地步。常順娘剛才沒提及殷氏,可秦寶珠想起常喜兒出生那日殷氏的所作所為,恐怕相較於羅氏,殷氏也不遑多讓吧。
常順娘拿了錢又急急忙忙走了,到了半夜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秦寶珠正睡得迷迷糊糊呢,一聽到常順娘的說話聲,立刻就驚醒了。隻見一燈如豆,常順娘坐在床上擁著被子,渾身散發著沐浴過後的清新味道,翠姑正整理她換下的衣物。
“喜姐兒在那邊養病我真不放心,可是又不好抱過來,娘和大嫂都不答應。”常順娘的語氣十分擔憂,“大夫說幸虧送去得及時,不然……唉!怎麽人就能變得這麽多呢,大嫂以前的心腸可沒這麽硬,娘也……大哥的死隻是意外,又怎麽能怪一個小奶娃呢?她們怎麽就鑽在角尖裏出不來?”
“夫人別擔心,喜姐兒畢竟是常家的娃兒。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等再過久一點,等她長大了,老夫人和舅奶奶自然就不會那麽怨恨她了。”翠姑這麽說著,秦寶珠卻聽得出她語氣裏的不確定。也是啊,對這麽小的一個嬰兒都能硬著心腸不管不顧,更何況等她長大之後。再說了,這種怨恨哪裏會消亡,恐怕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深吧。
常順娘長歎一口氣,躺下不再說話。翠姑吹熄了燈,黑暗中又傳來常順娘的聲音:“天氣漸漸地冷了,我看喜姐兒也沒件像樣的衣裳,明兒你把阿雪那些小了穿不著的衣褲送到那邊去。”翠姑應了聲,到外間守夜去了。
秦寶珠心中百般滋味,一時想著無論如何要去隔壁常家瞧瞧常喜兒,一時又想著必須找個法子改善一下常喜兒的境況,竟伴著滴階秋雨到天明。
隻是終究,有些事情絕非想到就能辦到。那日之後,常順娘也曾幾次三番要接常喜兒到秦宅來住一段日子,竟被殷氏和羅氏堅決推辭。羅氏不願,倒不知出於何種心理,殷氏卻說常喜兒乃不祥之人,不願她給她女兒帶去黴運。秦寶珠很是著急,可就算急得上火卻也無可奈何。
翌年春,天氣漸漸轉暖,秦寶珠快四歲了,常順娘終於不再一味拘著她在家中,準了她到門口外邊玩兒,但不許走遠,還吩咐翠姑寸步不離跟著,生怕她被人拐走似的。秦寶珠一離了家門口,立刻就往隔壁的常家跑去,不親眼看一看常喜兒,她總覺得不放心。翠姑也沒阻止,就遠遠看著,隻要她不摔著碰著,就讓她自個玩耍。
常家的大門緊閉著,秦寶珠使勁一推,竟咯吱咯吱開了好大一條縫。沒鎖門呢!她心中一喜,抓住半扇門來推,果然開了。她探了半個身子進去,雙眼一轉,整個常家的小院子盡收眼底。院中沒旁的人,隻那正廳門口的屋簷下站著一個小娃娃,從頭到尾套著件不知哪來的大人衣裳,灰撲撲皺巴巴的,袖子又長又大拖在地上,也沒個人替她整理整理。那不正是常喜兒麽,隻是許久未見,如今的常喜兒真讓秦寶珠大吃一驚。
她真的跟記憶完全不一樣了。想當初,常喜兒被抱到她家,雖無大人照看,可皮日蘭天天去街口好幾趟取奶水回來,喂得她圓滾滾的。可如今,她居然又瘦又小,身量甚至都不見長,看著比普通的同齡孩童要小許多!
常喜兒朝前邁幾步,一不小心被那長及拖地的衣袖絆倒,砰的一聲整個人撲倒在石板地,立刻就放聲大哭起來。秦寶珠一溜煙跑過去,才到院子中間,那正廳旁邊的廂房忽然走出一個人,她定睛一看,正是羅氏。羅氏也跟記憶中不大一樣了。她也穿著一套灰撲撲的衣裳,上襦胡亂紮在下裙裏。在淩亂的發髻下,渾濁不堪的雙眼有些呆滯,往日圓潤的臉龐也變得異常瘦削,看著竟像個老媽子!
羅氏沒注意到秦寶珠,罵咧咧的徑直走到常喜兒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往上提,常喜兒更是疼得嗷嗷叫。
“死掃把星,吵什麽吵,聽著就煩!克死你爹害我守寡還不夠,現在還不讓我睡覺了是不是?叫你不讓人省心,叫你吵著我!”羅氏一邊大聲嚷嚷,一邊下狠勁對常喜兒又是掐又是打。其下手之重,連在一旁看的秦寶珠都覺得生疼。她正要上前,翠姑許是聽到這麽大動靜,不知何時也已進來了。她比秦寶珠快上一步,上前拉那羅氏,勸道:“舅奶奶,喜姐兒才多大點,你就別打了。”
她不勸猶可,一勸羅氏更是火冒三丈。“我管教我家娃娃幹你一個下人什麽事!上次就已經叫你不許多管閑事了,你們秦家可管不著我們常家!”羅氏一把推開翠姑,翠姑一時不察,竟打了個趔趄,差點摔下台階。
饒是如此,羅氏仍不住手,巴掌雨點一般往常喜兒身上招呼,常喜兒被打得邊哭邊躲。才兩歲多的幼兒,挨打挨得多,已經知道羅氏不喜歡她,一直往翠姑身旁躲。翠姑也是憐她小小年紀遭此非人虐待,一邊護著她還一邊勸著羅氏,連累自己身上也挨了幾巴掌。
秦寶珠也想上前幫忙,卻聽得身後一聲大喝:“大嫂,住手!”她扭頭一看,常家門口站著常順娘和皮日蘭兩人,方才那聲大喝正是出自剛來到的常順娘之口。常順娘一身居家的衣裳,一看就是皮日蘭跑去通風報信,她尚未來得及換衣裳就匆匆趕來了。
“大嫂,”常順娘趨步上前,把常喜兒護在自己身邊,對羅氏說道,“為了個啥事兒大動肝火,跟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兒計較,連我的下人也打上了?”
羅氏這回總算住手了,她怪笑一聲,語氣頗為不善地說:“哎喲,我的好小姑,你也該管教管教你家下人了,別總吃飽了撐著往我們常家來管閑事。”
明知羅氏指桑罵槐,常順娘依然沒有動氣,隻順著羅氏字麵上的意思說道:“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下人。隻是大嫂,你這火也發得差不多了,就別再生氣了。喜姐兒還小,有什麽做得不對,還是耐心教導才是。總這麽打,會把人打壞的。”
“喜姐兒是我的女兒,我喜歡怎麽著就怎麽著,還輪不到你這個連夫家門都進不去的小妾來教訓!”羅氏雙眉一豎,伸手過來一把搶回常喜兒。
“你……”常順娘被她戳中痛處,氣得說不出話來。秦寶珠咬了咬下唇,走到常順娘跟前,小手握住她為了壓抑情緒而緊握成拳的手。似乎感受到了女兒擔心,常順娘低頭看看秦寶珠,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緊握成拳的手也鬆開了,反握住秦寶珠的小手。
“我女兒教訓你不得,我來教訓你便是!”
秦寶珠循聲望向門口,殷氏挑著個空擔子站在門口。她剛從集市賣菜回來,恰好聽到了羅氏方才那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