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觀鬥詩佳人笑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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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觀依山而建,在響爾山的半山腰處,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風景十分優美。特別是觀內還廣植花草樹木,一年四季鮮花不斷,甚是賞心悅目,總引得京城中人於花期時頻頻流連於此,因此也更讓京中的書生才子趨之若鶩,不時聚在一起賞景、聽樂、吟詩、作對,好不風雅。
秦寶珠一行人乘著牛車到玄月觀時,時候已經不早,許多趁著天氣晴和踏青郊遊的公子千金早在玄月觀裏外尋了景色優美處,掛起帷帳,擺起絲竹賞起景來。好生生一個清修肅穆之地,此刻反而更像是遊樂之所。
秦寶珠與豆沙身上的衣裳都有血,不便招搖過市,便先遣了尚算衣冠整潔的蓮蓉進觀裏討了個廂房,借了幾套衣裳,她才迅速地進去廂房換衣。道觀裏隻有道袍,秦寶珠換好後順勢取了逍遙巾綁好發髻。她看看自個一身的打扮,跟那晚在妙一宮裏居然差不多,活脫脫一個小坤道的模樣,不禁莞爾。而常喜兒、豆沙及蓮蓉三人也都換上了道袍後,與秦寶珠一起去了前殿拜了三清,又為殷氏請了一盞長明燈在觀裏供奉著,添上香火錢,左右無事,便在觀裏閑逛起來。
玄月觀裏也有不少善信居士或賞景或燒香,但比之一牆之隔的觀外諸人的肆意遊樂,則收斂得多,是以觀裏更加清淨些。不知不覺,四人走到了觀門後,那裏地勢不平,但有數株梨花開得正好,冰肌玉骨的花朵層層疊疊,爭芳吐豔,遠看好似落了一樹樹的皚皚白雪。偶爾山風吹來,潔白的花瓣簌簌紛飛,端的清麗非凡。這樣的好景致賞玩的人也多,但遊客們都已經先來過了,這兒地勢又不好,無法鋪席宴樂,是以一個個賞玩後都到前頭地勢平緩之處去了,此刻隻有遠處隱隱傳來的絲竹樂聲,人跡稀少,梨樹四周反而十分清靜。
秦寶珠站了一陣,隻覺詩興大發,但她於詩詞這些,雖跟著戴夫子學了數月,卻是不擅長,更何況禁足了兩三個月,更是將如何作詩忘個精光。沒來由地,倒想起《紅樓夢》裏那首《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詩是好詩,可那其中濃烈的憂傷之情,卻不符合她此時的心境。拍拍自己的臉頰,暗自失笑自個怎麽胡思亂想。一抬頭,看見常喜兒她們三人正繞著梨樹追逐,不禁也被感染,揚起明媚的笑容。
這時,從玄月觀後門魚貫而出一群衣飾鮮亮的少年公子哥兒,常喜兒她們臉一紅,慌忙湊到秦寶珠身邊,不敢再追逐打鬧。“寶姐姐,這麽多男子,我們快走吧!”常喜兒在她耳邊低聲道。秦寶珠點點頭,她們並沒有戴帷帽或以罩衣遮麵,即使此時一身坤道的打扮,但與這麽多男子同在一處,以良家女子而言,實在太過孟浪。但她沒動,隻微微低下頭,還要等那些公子從門口盡數出來,她們才好回到觀裏。隻是不知是否她的錯覺,當那群人經過時,好像有個人在她身邊微微頓了一下。待她抬起頭看去時,隻見一片背影,陌生得很。
“姐兒,他們過去了。”豆沙輕聲提醒說。
秦寶珠應了聲,施施然朝玄月觀後門走去。還沒走幾步,就聽到那群公子裏有人提議:“此處梨花甚美,不若咱們作詩吟誦,如何?”隨之又有幾人附和。秦寶珠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眾人齊作詩的情形,不由也好奇地放慢腳步,聽他們能作出個什麽好詩詞來——她不擅作詩,但經過上一輩子古詩詞的熏陶,又跟著戴夫子學習了數月,鑒賞個好壞倒是可以的。
駐足回頭,猛然撞進一雙幽深如寒潭的黑眸,她略一驚,下意識朝那人看去,隻見一長身玉立的玄色衣袍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可是令她驚訝的是,這少年竟有些麵善,可想來想去卻不知自己何時見過。他的一頭烏發整整齊齊束在白玉冠裏,劍眉朗目,膚白如玉,散發出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讓人無法忽視。但與身旁一眾公子儒生的溫潤如玉不同的是,他的神色太過冷峻,使人不自覺地就心生害怕而退避三舍。別人都笑語晏晏,他卻兀自立在那梨花樹下,冷眼旁觀,並未多與人說上兩句。當山風來時,他身上寬大的黑色袍袖在飄飛的梨花瓣中獵獵鼓起,恍若天外神祗。
隻是這樣一個淡漠又疏離的人,此刻居然直勾勾地看著秦寶珠,這般毫不掩飾的打量目光,本該是浪蕩子所為,可不知為何他做來坦坦蕩蕩,還讓人無法生氣。秦寶珠何曾被一個男子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即使對方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饒是她因上輩子的緣故對男女大防不似真正大璋朝女子般看重,此時也臉上微熱,別扭地別開眼去。
正在這時,聽得一個溫潤的聲音吟誦一首詩道:“梨花疊雪影琳琅,紛飛濯濯向晚來。響爾白雲鎖千嶂,香煙爐靄流蘇帳。”眾人一疊聲說“巒卿作得好!”秦寶珠扭頭看去,見是一個眉目清潤的青衫公子。她輕輕搖搖頭,這水平隻能算末流而已。不知那個玄衣少年作詩又如何?她不由自主瞟向他的方向,見他微微仰頭看著樹上的繁花,神態依舊漠然,好似對這鬥詩並不放在心上。
又有一華裳公子搖著扇子吟道:“淡白梨花好風光,甜香溶溶惹人喜。最愛冰清玉潔魂,夢裏常回又幾許。”又是人人叫好,秦寶珠簡直聽不下去了,比第一個喚作巒卿的人作得更不知所謂!
後又有數人搖頭晃腦吟出自己的大作,不過令人失望的是,他們的架勢似是學富五車,作出來的詩詞均慘不忍睹,有的甚至連平仄格律都不對。她搖搖頭,一群附庸風雅的紈絝子弟。可接下來一人的話差點讓她平地跌跤!“巒卿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所作梨花詩景中含情、情中動人,相當別致,當拔頭籌。”又有數人附和,俱都稱讚那什麽京城第一才子巒卿。
再也憋不住了,秦寶珠撲哧一笑,這都是哪來的自信,還京城第一才子!不過才笑出聲,她就悔了,生生打了人家的臉,還是一群心高氣傲的紈絝,人家焉能放過她?果然,她正準備加快腳步溜走時,就被一人叫住:“兀那坤道,為何發出嘲笑之聲,可是看不上咱們的詩詞?”
秦寶珠轉過身來,對著他們搖搖頭,可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出賣了她。當即就有個一臉傲氣的公子惱怒道:“你一個小小的坤道,莫非也會作詩?”
秦寶珠好容易收斂了笑容,正色地擺手說道:“福生無量天尊,小道不懂作詩,方才……方才是一時想到別的好笑之事,並非要嘲笑公子們的詩詞,請見諒。”
那傲氣的公子冷哼一聲,還待要說些什麽,青衫的被眾人稱為巒卿的京城第一才子上前來做了個揖,秦寶珠慌忙側身讓開,隻聽得他甚是懇切道:“區區樂山,忝為京城第一才子,實在是諸位前輩同窗看得起。然而學無止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樂山不敢自滿,還請仙姑不吝賜教。”
秦寶珠有些不好意思,瞧這個樂山的神情無半分作假,眼裏盡是對學問的殷殷期盼,即使詩詞作得不好,也比她強多了不是?她剛才真不應該嘲笑人家,於是心底一軟,開口道:“小道確實不懂作詩,但在觀中常見許多文人墨客吟詩作對,聽過幾首不錯的詩詞,比幾位善人方才吟誦的要好一些罷了。”
那群公子哥兒紛紛說不信,隻有樂山依舊放低姿態,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請仙姑賜告區區。”
秦寶珠在腦裏搜刮了一番,她所懂的詩詞,全都是上一輩子為了高考時背誦的,另外還有大學時選修的古詩詞鑒賞課時記下的,如今倒是有好幾首沒忘,於是不慌不忙吟道:“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華。常思南鄭清明路,醉袖迎風雪一杈。”
此詩一出,在場眾人均是愣住了,果然是好詩,方才眾人所作與之一比,簡直雲泥之別!樂山最先反應過來,他狂喜道:“這詩比之當今大家所作還要高明……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知是何人所作?”
秦寶珠暗自曬笑,大璋朝無論是詩詞還是話本,水平都不太高,陸遊這首《梨花》,比唐時詩人所作也許不算特別高明,但若以大璋朝的來比,則被讚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不為過。但被問及出處,她倒不好回答了,隻得支支吾吾道:“就是一個……書生所作,小道……小道也記不清名字了……”沒來由的雙眼對上那玄衣少年的淡然目光,總覺得自己的這點謊言無所遁形。
樂山滿臉遺憾,隨即又滿懷希冀地問:“不知仙姑還有無聽到別的好詩詞?”
秦寶珠對著這麽一張求知不懈的臉,不忍拒絕,又在腦中搜刮一番,偷看一眼玄衣少年,才答道:“還有一首,也是不錯的。繡衣公子宴池塘,淑景融融萬卉芳。珠翠照天春未老,管弦臨水日初長。風飄柳線金成穗,雨洗梨花玉有香。醉後不能離綺席,擬憑青帝係斜陽。”此為宋代劉兼所作之七言詩《貴遊》,於此情此景十分貼合,是以她才選了這首不太常見的。
“妙!妙句!妙詩!”樂山喃喃自語,已經喜不自勝,“我樂巒卿妄稱京城第一才子,竟不知天下竟有如此能人!如能攀談請教一二,真是死而無憾了!”他又深深朝秦寶珠作了一揖,無比誠懇道:“請仙姑務必告知此詩為何人所作。”
“小道真的不知那位居士姓甚名誰,真是抱歉了。”怕他再糾纏下去,自己不慎露陷,況且秦寶珠總覺得那個玄衣少年已經識穿她一般。她不敢再多逗留,拉起常喜兒快步走回玄月觀。臨入門時,聽得那個樂山喊了一句:“孟清,你可知方才兩首詩的出處?”旁又有一人調笑道:“靜王世子是陛下侍讀,見識多廣,見過也未知……”
秦寶珠身體一僵,靜王世子……原來也在這裏……即使已經過去數月,妙一宮那晚的情形還宛若昨日。靜王世子渾身浴血據在高頭大馬之上,如同殺神降臨,打鬥之時快很準,手段之狠厲,就像是真正從沙場上曆練出來的一樣。這樣一個人物,又身居高位,簡直就是最危險的存在!她緩緩回頭,見樂山與另一個錦衣公子正站在玄衣少年的身旁,三人正說著什麽。他神情專注,可麵對著兩個同伴,那股子冷峻淡漠仍然不消。
原來玄衣少年就是靜王世子明慎湜!秦寶珠的心微微一縮。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明慎湜察覺到了異樣,抬頭往她看來。她嚇得像被雷劈中異樣,一把抓起常喜兒的手,逃也似的跑進玄月觀裏,直到離後門老遠了才放慢腳步。
常喜兒被她拉著跑得氣喘籲籲,不解問道:“寶姐姐,慢點兒,你怎麽了?”
秦寶珠放開常喜兒,撫著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餘悸說:“剛才那群人裏有個黑衣服的,你注意到了嗎?”
常喜兒搖搖頭,她剛才隻注意到那個纏著秦寶珠一直問那兩首詩出處的什麽樂山了,哪裏看到什麽黑衣人。見秦寶珠臉色不太好,她問:“他怎麽了?”
“他是靜王世子,我在妙一宮時遠遠見過一麵,殺起人來跟砍西瓜似的,不是善茬。以後遇到了,咱們可得避著點。”
對於妙一宮那晚發生的事,那些世家大族後來諱莫如深,秦寶珠也隻是在家說起過一點點,常喜兒倒是聽過她提起靜王世子那晚如何親自上陣殺敵的,也不陌生,可她不太懂秦寶珠為何要如此害怕。“他殺人如麻也好,不是也為了救你們嗎?”
秦寶珠真有點恨鐵不成鋼:“我不是怪他殺人多,而是他殺人時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樣的人太危險了!”
“可咱們也犯不著躲著靜王世子呀,咱們小老百姓,能有什麽機會見到那樣高高在上的貴人?”
秦寶珠一時語塞,可不是,靜王世子是皇室宗親,而她們隻是平頭百姓,哪會有什麽過多的交集,她真的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