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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邊的黃金黎明!
安頓好秀草,勳小暮回去,他爹媽要回城了,家裏做著買賣,事情太多,走不開,於是,勳二頭帶著彩鳳媽給包的桲欏葉餅就把他自己留在燕子村,回燕城了。
白小奉也走了,他的事情更多,並且走的更遠,他甚至還去了一趟美國,雖然他已經認了家門,但是對於這個在他生命中一直缺失的家和燕子村,他幾乎一點好感也沒有,他已經足夠大,不需要再來一些家人來填補他所謂生命的空白,他認為自己的生命很圓滿,沒有空白。
這樣,燕子村的風頭人物都離開,這裏又恢複往日的寧靜。
秀草剛出月子,就進入農曆的七月了。
燕子村的七月是大日子,最重要的就是七月十五的鬼節。這一天鬼門打開,有冤有仇或者有驚世未了情的全部能隔著陰陽再續續。這些看起來像玄幻小說的事情,在解放前挺流行的,後來破四舊之後就不流行了,最近十幾年不知道怎麽了,搭上了恢複國學、恢複傳統,恢複儒教的東風,又開始熱熱鬧鬧的興了起來,這不,進入七月,九鄉十八鎮的十字路口就開始有人陸陸續續的燒紙,人們一邊燒一邊通過煙火與陰陽相隔的親朋好友念念叨叨的,看著雖然怪,但是也挺有溫情的。
除去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其實這幾天勳家還有別的事情忙活。勳老爺子認了這麽個大孫子,這個滄海遺珠是需要上族譜的,這在燕子村姓勳的一脈當中可是頭等大事。
白小奉比勳小暮大,按照年歲排,雖然在他這一輩兄弟當中排行第四,可是在勳老爺子和勳二頭這家中,他在這一輩中就排老大,算是長孫。燕子村的傳統,長孫那是一個家族的根,按理說以後要挑大梁的,並且在兄弟當中,長子頂半個長輩,平時一些什麽活動,長子都要和父親他們站在一起的,這是老傳統了,不管有沒有破四舊,都保留了下來。於是,作為老勳家長孫的白小奉就在勳老爺子的催促下,再次回到燕子村。
白小奉開著他的車子進山,還沒到村口,就看見一個姑娘站在河流拐彎處的一個十字路口,她腳下是一團火,她一手拿著長竹竿,把那些被夜風吹起來的半燃的紙錢向火堆裏麵攏。
火倒是不大,但是也堵住了路口。
村子中的路太窄,平時倒是能讓迎麵而來的兩輛金杯小麵包錯車,但是白小奉開的攬勝,路虎中最龐大的哪一款,比一般的麵包三馬子拖拉機都大,走這裏的路就像走單行線,於是,他就停車,慢慢等那個姑娘燒完紙,他再走。
他停好車,開門下車,想要吸根煙,那邊的風撩起來一團紙錢伴著火飄到他腳邊,他一看,居然印成了綠色的美金。
周圍很安靜,他甚至還聽見那個姑娘念念有詞
——各位祖爺爺祖奶奶,那些年兵荒馬亂的,您們究竟埋在哪兒了孫女也不知道,就在這裏給大家燒個紙。這不是咱們的錢,這是美子,比咱們的錢值錢。您們拿到之後千萬別省著,多買點好吃的,能吃大肉包子就別吃饅頭,有空的時候再出門找人打幾圈麻將,別整天在自己那片埋骨地呆著,太孤單。
聽見這些話,白小奉感覺一些怪異。
她說完,看著燒的差不多了,就拿著桶從旁邊的河中拎著水過來,把火全部澆滅,又把路衝了衝,弄幹淨。
白小奉的煙抽完,他回去開車,慢慢滑過去的時候,映著車燈,他看清楚這個姑娘是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勳小暮的未婚妻。村子裏麵訂婚都早,但是像他們兩個這樣從10歲就定親,一直到21歲了還是男女朋友,並且一直在外麵上大學的也不多。
“咦,大哥!”彩鳳也看到了他,“您又來了?”
白小奉踩住了刹車,打開中控鎖,對她說,“上來,我送你進村子。”
“好嘞!”這個蘇彩鳳從來不知道客氣為什麽,直接收拾完東西,就從車子另外一邊拉開車門,挑了上來。“大哥,您真是個好人!”
蘇彩鳳邊說邊笑,活像根開了花的高粱。
白小奉慢慢開車。
路窄是一回事,這裏比城市暗許多,並且人們都沒聽說過交通法規,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路邊經常有人竄來竄去,萬一擦撞一下就不好了,全都是一個村子的,又是鄉裏鄉親,到時候不僅僅是賠錢的事情了。
空間小,兩個人雖然不熟,但也是一家人。
蘇彩鳳準備聊天,不過,她還沒有開口,白小奉就開口了,“你,剛才是給去世的長輩燒紙嗎?”
“嗯,是。”
“我記得有人告訴我,燕子村人家的祖墳就在後山吧,七月鬼節燒紙不去後山嗎?”
“後山有墳的當然要去後山燒紙,但是有些長輩在後山沒有墳,就在十字路口燒。”
“怎麽會不埋葬在後山。”
“抗戰的時候這裏兵荒馬亂的,當年很多人都失蹤了,屍骨無存,找不到墳頭的,所以我們燒紙的時候就在這裏燒一下,表示一下心意。”
“哦。”
白小奉等了一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種怪異是哪裏來的,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媽媽在給外婆掃墓的時候,一直低低暗語,有的時候不知道想起來什麽,甚至還會落淚。掃墓在他看來,就是一件哀傷的事情。但是這個蘇彩鳳燒紙簡直像一場,……,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有活力有公德心,她甚至怕引起火災還自己打水澆熄了火,並且把路也衝的幹幹淨淨,卻唯獨沒有哀傷。
“你們這裏,……,我是說燕子村這裏掃墓都是像你這套說辭嗎?”
“當然不是!自己給長輩掃墓燒紙,就是好像閑話家長一樣,喜歡說什麽就說什麽。哦,對了,我記得小的時候和勳小暮一起跟著你們家老爺子去後山掃墓,老爺子一直念念有詞說讓祖先保佑勳家後人多讀書,以後發達,就買奔馳和寶馬還有路虎。看,多靈!大哥您不是清華畢業的嗎,並且您也買了路虎啊!”
白小奉,“……”
一時無話。
不一會兒,他們到了燕子村的村委會。
那裏有一棵大樹。市裏林業廳有專家過來看,鑒定了一下,它有800年的曆史了,長的鋪天蓋地,遮雲蔽日的,晚上,一群大媽怕在自己家裏費電,就跑到大樹下納涼,順便蹭一下村委會的電燈光用用。
彩鳳在這裏下車。
村委會的燈光太弱,照不到車子裏麵。
白小奉在蘇彩鳳關車門的時候就聽見外麵的大媽問了她一句,“彩鳳啊,這是誰啊,你公爹啊?他們回來了啊?”
“不是我公爹,是小七他大哥。”
“哦。”一個大媽拿著大蒲扇,忽閃忽閃的,活像《西遊記》中那個種西瓜的彌勒佛,“哦,我說呢,原來是你大伯子!二栓住子娘,你說他們還真是一家人哈,勳家這個小四長的和二頭一個模樣!彩鳳不說,剛才一晃就沒認出來!”
“誰說的,勳家這個小四有那麽老嗎?”
“他人太嚴肅,不說話也不笑,看起來就老成幾歲。”
……
白小奉把車子開走了,一直到看不見那棵大樹和那群大媽,他在觀後鏡中看了看自己,隨後,……,他繼續看路,一直開,到了勳家的大院。
勳家要往族譜上寫名字,這可是大事,在正式啟動這件事情之間,勳老爺子就需要找族中各位能說得上話的人過來聊聊,白小奉寫在族譜上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關鍵的問題出在了白小奉的親媽身上。那個女人跟了二頭沒名沒分的,又未婚生子,還不是燕子榛子蘋果梨花和桃這九鄉十八鎮的女人,無緣無故的就要寫在勳氏族譜上,這說不過去。
這不,勳老爺子這天又把幾個老家夥找到家裏來,他讓老板支著大鍋熬菜,他坐在炕頭上,老族長端了族譜過來,在大炕上鋪開,一點一點的給大家說,寫在這上麵的人名的來曆,外姓人寫上來都需要功勳的,比如明媒正娶,生了多少兒子。至於勳家的入贅的女婿嘛,……
“葛二蛋,這是當年勳家的家奴,娶了三叔祖的二閨女。他命好,是福將,能幹活,一個帶著長工收拾30頃的水澆地,根本不用三叔祖費心。那個二閨女肚子整齊,生了9個兒子。人丁興旺。”
“王二毛,當年他爹媽死,沒錢下葬就入贅了,後來抗戰了,他去打鬼子,當年可是獨立團的,打死了好多鬼子,其中一個鬼子是他們什麽高嶺之花,還是小日子本貴族,二毛繳了人家的長刀,現在還在祠堂供著哩!”
這些上門女婿要求更嚴苛,不但任勞任怨,能生兒子能養豬,有些,還需要軍功!
老爺子看著族譜,咂摸咂摸嘴,“小七啊,你怎麽看?”
勳老爺子一向看重自己這個孫子,之前有什麽事情都會問問他的意見,這一次也是,但是,其實,他剛問出口就發現問題了。這件事情,勳小暮開口是非常不合適的。如果他說白小奉的媽上族譜,那就得罪了他自己的親媽盛小紅,如果說不上族譜,這個,……,白小奉就在旁邊坐著,他這麽說,直接開罪了自己親哥。
勳小暮一聽叫自己,他自己跳起來,來了一句,“好香,奶奶的熬菜弄完了,這麽香,應該是加了酥肉,我去嚐嚐味。各位爺爺叔叔大爺們,您們聊。”
他跳走了。
老族長笑了來了一句,“老五啊,你們家這個小七啊,插根尾巴就是猴兒啊,哦,不對,他比猴兒都精!”
勳老爺子就是樂,不過,那位老族長忽然問白小奉,“老四啊,你說,你媽當年對老勳家有什麽功勞,讓她死前留話,想要把名字寫上族譜?”
白小奉看了看他,就問了一句,“您的名字在哪裏,我怎麽也沒有看到?”
“你,你,你!……”聞言,老族長被氣的差點背過去。
勳老爺子趕緊打圓場,“胡鬧,老四,有你這麽說話的嗎?死了的人再能寫到這本族譜上哩!”
白小奉也站起來,像是不想在這裏繼續呆下去,他需要在外麵的院子透透氣,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我母親想要把名字寫上族譜,因為她已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