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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邊的黃金黎明!
秀草準備回家了,彩鳳幫她收拾了東西,又讓村裏小賣部管進貨的楊建設開著貨車送她回榛子村,為此,她還買了一包梅花香煙送給楊建設。一直送他們到村口,彩鳳才向回走,沒想到,剛到村委會的大樹下麵,她就看見勳和音。
和音手中拎著兩大包吃的,一包糖果一包瓜子。她也看見了彩鳳,笑的像隻百靈鳥一樣,“姐,你這是去哪兒啊,我這裏有糖和瓜子,一起吃點不?”
和音比彩鳳小一個月,整天叫她姐。
“來我家吧,昨天我爸剛從鎮上買了兩斤花茶,正好就著瓜子吃。”
“好嘞!”
彩鳳媽沒在家,她和幾個婦女組團去燒香了;彩鳳爸也不在,他到沒有參與到這種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封建迷信的傳統活動當中去,他帶著學生到鄰省實習去了,得下個月回來;同時,蘇老爺子也沒在家,他以燕子村的’有身份的知識分子’的身份去勳家討論人家的族譜的問題去了,中午就留在勳家大院吃老太太做的熬菜。於是,整個家中就剩下彩鳳,很清淨,和音跟著她坐在院子中的葡萄架下的大馬紮上。
“又去相親了。”彩鳳拿了一個玻璃壺,沏了蘇喚朝買的茶,“用這個沏茶,好看,城裏人都這個透明的東西,你看,能看到茉莉花一朵一朵都綻開。”
“哦。”
和音剝開糖紙,開始吃。
“你又相親去了?”
“嗯。我二舅媽給介紹的,是她娘家的一個什麽一表三千裏的什麽人,家裏還成,在縣城開了個飯店,賣板麵的,人也不錯,在燕城一個什麽學校念過大專,就是家裏有兩個兄弟,他是老二,我感覺他們家底都讓他大哥結婚的時候掏空了,我也要不到什麽,就算了。”
“哦。”
和音這個丫頭眼高於頂,村子裏麵像她這個年紀不上大學又沒結婚的就她一個。
她相親,一年見過麵的後生能上200,看上眼的沒幾個。這姑娘長的極漂亮,皮膚特別好,又白又細,燕子村第一美人!那個模樣根本就不是燕子村祖祖輩輩的樣子,外人不知道,燕子村裏麵的人都知道,她是中日混血。
她奶奶是日本人,她奶奶第一任丈夫就是駐紮在燕城的日本軍官,還是一個中佐什麽的,據說老家在京都,還挺有實力的。1945年的時候日本戰敗,她奶奶的丈夫就切腹了,當時亂的很,那些鬼子都想著玉碎,不碎的就直接砍碎,他們連自己人都不放過,她奶奶不想死就逃,後來被燕子村的勳十三給救了。日本她是回不去了,和音的奶奶就嫁給了勳十三,生了和音的大伯,和音的爹和兩個姑,和音的爹是小兒子,是老太太40多才生的,因為是嬌兒,就更加寵愛,和音爺爺死了之後,老太太跟著他們家住,由小兒子給養老。
當年,和音奶奶特講究,當年一箱子和服,全是重磅真絲的,孩子生出來的之後她都剪了做尿布了,其中一條配著紅珊瑚扣子的衣帶是緙絲的,老太太沒舍得剪,彩鳳也是長大了才第一次知道什麽是緙絲,才知道十三老太太留下這條帶子要是買了,夠他們家起幾層小樓了。
燕子村的百姓特厚道,雖然抗戰的時候把這裏折騰的夠嗆,但是大家也沒有找和音奶奶的麻煩,雖然對她也不怎麽親和,因為當時她不會講中國話。這麽多年,日子慢慢過,這些事情逐漸就被淡忘了。和音的爹會說日語,這也是燕子村的人後來發現的,當年他要是敢暴露自己會說日語,估計早被人砍了。
和音的爸不想給閨女起個燕子村普通女孩子的名字,他覺得什麽秀草,彩鳳,翠鳳,嬌花等等的太土,就給閨女翻了很多書籍,最後找到一個中不中,洋不洋(東洋也是洋人)的名字,——和音。
“姐。”
“怎麽了。”
“你說當年我和你一起上學,咱們小學在一起,初中在一起,到高中要去安寧縣城,我怕辛苦就沒去,就去讀了技校然後去打工。你說,要是我當年和你一起讀書,也上了大學,現在就能在城裏找了。”
彩鳳也剝開一粒糖,“城裏不興給彩禮的,就算給,也給不了那麽多。”
和音冷笑,“這個到無所謂,反正就算給了彩禮,我也拿不到手。”
彩鳳,“這倒是,但你爸會不會不高興?畢竟你弟弟還沒結婚,他是要給人家彩禮的,從你這裏等多要一份,家裏就少一份負擔。”
“也是。”和音吃完糖開始嗑瓜子,“姐,這幾天我想個事兒,就想不明白,我要彩禮,我弟弟給彩禮,裏外裏我家也還是那樣,別人家也一樣,你說,這彩禮轉來轉去,最後到底到誰手裏去了?”
彩鳳看了看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村子裏西頭有個趙老七,當年生了5個閨女成了燕子村的笑柄,但是他老婆長的太俊,他就算沒兒子也沒離婚,大家都說他傻透了。後來,他家的閨女長大,一個賽一個的漂亮,現在可好,一個閨女的彩禮要了不下20萬,他一下子成了燕子村西頭的首富!
人們對他開始羨慕嫉妒恨。
從這裏看,彩禮轉來轉去,似乎到了生閨女多的人家中。
但是,就和音家裏來說,如果她結婚要的彩禮與她弟弟給出去的彩禮是持平的,那麽,他家另外付出給她弟弟在縣城買的房買的車子寫的就是她弟弟的名字,那麽,家裏的錢還是以一種古老的方式傳到了兒子身上。
但是這話不好說,說了,等於讓和音回去和她爹拚命,哦,和音估計是拚不起來命的,估計會自己忍,可是,父女之間就會有間隙,隻能讓她更不舒服。
“呃,這個事情我也不懂。”彩鳳,“要不,等我媽回來,我問問她。”
“算了,別問嬸了,就這樣吧。”
彩鳳眼睛轉了轉,問和音一件事,“你見過你奶奶那條腰帶嗎?”
“見過。我奶奶偷偷對我說了,我出門的時候,她那個給我係嫁衣。”
得,老太太聰明,那條衣服帶子等於陪送了三層小樓!
“為什麽要給你?”
“我家就我一個未出門的閨女啊。”
“你姑姑家不是還有個表姐嗎?”
“我姑姑那是嫁出去了,我表姐又不算我們家的。”
……
這又是一個圈。
姑姑出嫁了,就不算勳家的女,她的孩子就是外姓人,自然不如依舊姓勳的和音親近,等和音出嫁了,她在勳家、在燕子村也算是外人了,她的孩子自然也不姓勳,那麽她的孩子也是外人,如果她爸給她太多的東西,自然就算給了’外人’。這麽看,不給和音過多的東西,非常符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古老而崇高的法則。
可是,和音姑姑,和音姑姑的女兒,和音以後的孩子,這些都是同這裏骨血相連的親人,卻因為姓氏被分割了出去。燕子村自古有吃飯女人不上桌的傳統,但是出嫁女回來可以上桌,因為那是’客人’,不是自家的女人了。
和音走了之後,彩鳳坐在葡萄架子下麵想了想,腦子仁疼,於是她不再胡思亂想了,她需要自己給自己弄點吃的。
家裏有剩下的烙餅,她想自己炒個餅絲吃,剛切好,廖安來了。
廖安比她大幾歲,在省城上大學,早畢業了,現在是燕城一個廣告公司的職員,她回來接她媽到燕城給外公上墳。
廖安的外公12歲開始就幫八路送雞毛信,那是老資格,去世後就葬在燕城的烈士陵園。在那裏有好有壞,好的是規格高,孩子們每年掃墓特別自豪,壞的是沒有埋進廖安媽家的祖墳,孩子們還不能隨便在陵園裏麵燒紙,顯得不夠盡孝。
“彩鳳啊,我一會兒就帶我媽去燕城了,你有什麽想買的,我從燕城給你買回來。”
“給我帶兩包衛生巾吧,我回來的時候忘了帶了,咱們這裏沒有我用的那個牌子。”
“哦。”廖安抓了一把瓜子,看彩鳳在太陽灶旁邊忙活,“給我也炒一盤,我媽不會做炒餅,她炒的餅就和窩瓜趴了秧一樣。”
“成。”
彩鳳又切了一張餅。
“喂,你少弄點,想喂豬啊!”廖安又抱怨。
“有的吃就好,哪兒那麽多事?”
她們這裏正弄著,外麵又開始放鞭炮,叮當五四的,跟過年似得,這是燕子村的傳統,貴客到,或者遠離家鄉的遊子衣錦還鄉的時候都要放鞭炮。
廖安趕緊跑出去看熱鬧,不忘還抓了一把瓜子。
等彩鳳的炒餅做好,剛盛好一大飯盆,廖安就回來,她臉上帶著笑意,眼中帶著春|色,一副春光燦爛豬八戒的模樣。
“你怎了?遇到男的野狐狸精了?”
“別說,還真是!來了一個野狐狸精!”
廖安端過那個大飯盆,就像燕子村一個真正的老漢一樣蹲在彩鳳家門口,邊吃邊看,彩鳳也出來,不過她可沒有邊看熱鬧邊吃飯。門外的小街道上已經擠滿了不計其數的大姑娘小媳婦,還有大媽和老太太們,沒準整個燕子村的婦女都上這兒來了。
燕子村的書記旺財拿了個喇叭站在村委會大樹前麵的磨盤上,他登高望遠,人們看他看的清楚,但是他身後的一個年輕後生更招惹人,尤其招惹婦女們的目光!
那個後生長的和電視機裏麵的小生一樣,不,那些都是虛的,眼前這個是實在的。說實話,燕子榛子蘋果梨花和桃這九鄉十八鎮就沒有這麽好看的男人!他簡直就是一道光,好像如今高懸在天空的日頭,照的人眼睛都花了。
旺財書記熱情洋溢的先傳達了一下鎮裏趙書記的講話,隨後,他介紹他身後的後生,“這就是咱們燕子村的新來的第一書記,喬深!這可是高材生,北大畢業的,燕城市哦不,整個省裏都是好苗子!工作一向認真,從來都是以黨和人們的利益為先,無私奉獻,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第一書記到我們燕子村,我們要緊跟第一書記的腳步,讓他帶領我們脫貧致富!”
呱呱呱,呱呱呱!
掌聲雷動。
廖安沒說話,端著飯盆一直吃,站在蘇家門邊上的謝老太太狐疑的目光問彩鳳,“我們燕子村貧窮嗎?”
“貧窮吧,……,是吧。”
“我怎麽覺得自己日子過的挺好的呢?比起當年亂的時候,現在過的太舒服了,每天都有飯吃,不會吃了上頓沒下頓,我挺知足。”
廖安站起來,活動一下久蹲酥麻的雙腿,“誒。這您不知道,不管貧窮還是不貧窮都要說自己貧窮,一來上麵有補助,二來,咱們一直在脫貧致富的路上大踏步前進,不管有沒有取得成績,都顯得咱們一向勤勞勇敢善良,結果是啥不重要,最要的是態度一定要端正!”
彩鳳,“呃,……”
“怎了?”
“沒怎。我說小安,這幾年你就沒回過村子,其實咱們村子真的不算富裕。你看看人家華西村,再看看江浙一帶的農村,那才叫厲害!對比一下咱們這裏,這改革開放的大潮從北京洶湧而出,好像飛龍在天,忽悠的一下子直接奔廣東了,沒咱這裏什麽事兒,咱們這裏壓根就被時代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