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酒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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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尋渡!
當火光漸漸暗沉直至熄滅,短暫的黑暗過後,天便亮了。
劊一夜無眠,他從不知疲倦,過往的沉眠隻是因為太過無趣,而眼下,他有了要做的事情。
他死死的盯著高山之巔,那道氣息就在上麵,一動也沒有動,他看著這些,光芒照下,令他習慣黑暗的眼睛一眯,刺眼的陽光揭起碧綠,令那山煥然一新。
劊的眼皮隨著這一眯,一直壓抑的疲憊感愈發洶湧澎湃,僅僅隻熬了一夜的他此時卻有些犯困了,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
“身體”劊揉了揉眼睛,轉身看向睡了一地的眾人。
“難道我也要跟他們一樣嗎”劊疑惑的看著,疲憊的感覺衝擊著他,但他並沒有選擇休息,而是依舊默默的站在那裏,看著清晨時分的景色,直至身後的眾人徐徐轉醒。
為首的青年是第一個醒過來的,他看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劊有些意外,昨天陷入瘋狂之後,他們都遺忘了這個祭品,但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眼前的青年居然沒有選擇逃竄。
“你是在幫我們守夜嗎?”青年緩緩起身,走到劊的身後,輕聲說道。
“”劊沉默著沒有回應,但他默默的轉過身,看向麵前的青年。
麵前的青年一覺過後,昨夜暴露的瘋狂,血腥等一係列的負麵情緒似乎全都被深埋在了心底,流露出的,隻是同這清晨一般的平靜,溫柔。
“你在害怕我們嗎?”青年問道,他看著青年在經曆的昨天的事情後,愈發沉默的麵龐,那幹淨的臉上似乎在他麵前少了些什麽。
“昨天的一切,都隻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如果不這麽做,我們就會活活餓死在這片森林。”青年看著劊,不知為何的,解釋了起來。“餓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感受著自己一點一點的衰弱,直至死去,我們做不到。”
“不同類相食,就已經是我能夠約束他們的,最後的事情了。”青年看著劊的麵龐,最後問道“你能明白嗎?”
劊聽著青年的話,微微低垂的眼簾抬起,似乎認真的在聽著青年的話,隨著他的動作稍稍睜大的眼睛似乎思考著,但他終究沒有開口。
過去的他一直在見證和親手殺人,人們橫七豎八的躺著,有的團結,有的不團結,有的逃命,有的抵抗。
隻是他從沒有想過,即使他不動手,有些時候,有些地方,也會有人不斷的死去,他們同類相殘,異類相食。
隻是如此,每時每刻都有不斷沉入穀底的遺憾無處承載,這世界本身,便終將成為一個巨大的遺憾本身了
他下意識的看向地麵,視線穿過地麵,看向那巨大的黑暗,那似乎如同一團粘稠的遺憾般的東西,就像昨夜的巨木。
他便又看向身前的眾人,青年沒有再同劊多講些什麽,而是將地上的一眾人叫醒,劊就這麽看著,昨天夜裏,大片粘稠的黑色隨著他們的咀嚼與吞咽進入他們的身體,而此刻,在光亮下,那刺眼的黑色猙獰的扭曲著,似乎由一張張臉組成的詭異笑容正衝著他,無聲的譏諷。
“他們在哭泣,在痛苦”劊看著那一個個黑影,這樣想到。
他很想用劍將他們一個個刺死,好繼承那一個又一個,痛苦的活著,得不到解脫的靈魂,但他想到李夢的話,便隻得止住了這個行為的產生。
“等一等,又究竟是多久呢?”他看著遠處被他牢牢記住的,李夢的靈魂,那大片大片的黑色糅雜在一起,旋轉著,在那漩渦的中心似乎隱藏著什麽。
“李夢的遺憾,又究竟是什麽呢?”他這樣想著,等待他思考的,還有許多,隻是眼下,尚且迷茫的劊卻被叫停了。
“喂,小子!”一個看著就有些凶悍的壯男說道。
劊抬頭看向那邊,眼神有些不悅,經過昨夜的進食,那些原本如同猴子一般的人們此刻體型卻都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身上的傷口全都不見,幹枯的皮膚也變得滋潤,就好像眼前的一切才是他們原來的樣子。
劊還是沒有說話,他那不加掩飾的不悅配合他的沉默,在那壯漢麵前就像是一種挑釁。
得不到回應,他憤怒的舉起拳頭“啞巴了嗎?”
劊還是沒有說話,隻是他的眼神中卻逐漸顯露的更加激烈的情緒,細微的粉塵衝出,如灰塵一般,他便要動手。
但與此同時,青年卻站了出來,阻擋在青年的麵前“夠了,巴達!”
“南塵,你!”被叫做巴達的青年難以置信的說道,似乎不明白眼前的青年為什麽要為一個殺人凶手而阻止他。
“我們,不能內鬥。”南塵說道。
周圍的人也在周圍打起了哈哈,阻止著壯漢發難,壯漢見此情形,也隻能作罷,他看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劊,說道“小子,你撿了一條命!”
粉塵在南塵開口的瞬間消散,隻停留了一瞬的細小粉塵似乎並沒有被人所注意到,他怔怔的看著南塵,有些驚訝,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阻止壯漢。
他們似乎變得友善,在進食過後,在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之後
解決了這即將流血的衝突,眾人擁簇在劊的周圍,七嘴八舌的問著劊各種問題。
“你叫什麽名字?”
“你來這裏幹什麽?”
“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人跟你是什麽關係?”
一連串的問題問出,從沒有一下子接觸這麽多人的劊有些動容,他看著眼前的幾位少女,他們的頭發都很短,隻有一位例外,那人的長發拂過背部,被風輕輕的吹動,飄搖的像頭頂纖細的葉。
進食過後的每個人都變得很飽滿,這是劊最直觀的感受,他們的性格,樣貌都同昨夜相差甚遠,就仿佛此時的他們才是真正的人。
盡管心中這麽想著,劊還是沒有說話,這兩天的生活,他總是在不停的思考著,有許多令他觸動的東西正悄然改變著他,但他仍不愛說話,至少,不愛同陌生人講話,尤其是打了他一巴掌的陌生人。
他隻是默默的看著周圍的人,拘謹的站著。
依舊是青年解了圍,他看了看圍在劊周圍的女性,青年招呼道“該上路了,有什麽話留到路上再說吧,況且站在這裏,也問不出什麽吧。”
“可是”一個女的猶豫的說道,似乎還並不想上路,但她看著青年的麵龐,她仍是說道“好吧。”
“知道了。”另一個少女說道。
留長發的少女看著劊,那眼神中滿是憐憫與歉意,但她依舊同先前一般,什麽話都沒說。
一行人緩緩上路,隻是這一次,是男性將女性護衛在中間,劊也在這裏麵,他們踏上山腳的階梯,拾級而上。
劊遙遙的看著山路,直直的山道,兩側的樹木夾著的道路倒還算寬闊,這麽多人走著也不顯擁擠。
劊盯著兩側的道路看了一會,一成不變的風景,他很快便看膩了,感受著距離的拉近,他便不再看向那些長得愈發茂盛的樹木,而是盯著周圍的人群看。
人們的神色似乎有些緊張,也並沒有如同先前那樣短暫的輕鬆與詼諧了,甚至於連交談都變得少了許多。
劊一一掃過每個人,將他們的樣子記在腦海中,對上那一個個深黑的混亂靈魂。
待記了一圈之後,他便又無事可幹了,困意無孔不入,抓著他鬆懈的時候,便悄然攀了上來,劊失神的走著,下意識的,便看向腦海中最與眾不同的,那留長發的少女,那份悲傷與安靜結合,就像夜晚,月光下的小樹。
月光輕輕停留在其上,撫摸著她的頭頂,嫩綠的新葉在黑暗中在月光下,黑的發亮,小樹低垂,像是在看從發梢間漏下的星屑。
她還不曾仰望星空,便失去了庇護,柔弱的靜立,柔弱的經曆。
敏感的少女察覺到了劊的目光,她便也看向了劊,緩緩放慢腳步,與他並肩而行。
“好看嗎?我的頭發。”少女輕聲問道。她顯然會錯了意,誤以為劊是在在意她的長發。
劊看著少女流露出的悲傷在談及她的頭發時似乎更多了,隻是其中,似乎摻雜的些許追憶,也還殘留著美好的氣息。
下意識的,劊點了點頭,想要表示讚同,想要驅散,那份悲傷
少女看著劊那認真的麵龐上流露出的安慰的意味,笑著說道“我叫牧音,謝謝你的誇獎。”隻是少女說著,那眼中的悲傷卻愈發的多了。
李夢總是對他笑,那笑容中似乎也隱藏著什麽,就和麵前的少女一樣,有著一種淡淡的憂傷,隻是李夢眼中的似乎更少,少到隻是一絲一毫。
“劊。”劊隻是說了一個字,算是回應了少女。
隻是不大的聲音在眾人安靜趕路的腳步聲中還是有些大,加上劊本身就沒有刻意的壓低聲音,聲音瞬間便傳到了四周所有人的耳中。
“一個字的名字?真奇怪。”走在前麵偷偷聽著的少女轉頭笑著說道。
“誰給你取的?”另一個少女也回頭問道。
見劊終於開了腔,周圍的女生一股腦的湧上去想要同劊交談。
走在外圍的男生們聽著,那個叫巴達的壯漢正要發作,仍是被那個叫南塵的青年攔了下來。
南塵輕輕的擺了擺手,他似乎特意站在巴達的邊上,又或許,這隻是強者的抱團,但總是這輕微的動作算是把巴達攔了下來。
“南塵,為什麽?”巴達不解的問道。
“就讓她們聊一聊吧,這是我們能為他們做的,唯一一件事了,不是嗎?”青年看著巴達。
“大家都繃的太緊了,這樣或許對大家都好,至少走的時候,能安詳些。”
青年看著周圍的男性,“鬼知道我們還能活多久。”
周圍的人神色複雜的看著中間熱鬧的景象,他們的身體滋潤了,可精神卻愈發枯竭,居安思危,更何況是每天一次的必死結局呢。
劊看著這些,靈魂感知著,他能聽到他們細微的對話聲,也能看到每個人的表情,這裏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悲傷的,痛苦的。
他看著周圍的女性,他們的笑容中似乎也牽強的,隻是說著,即便劊沒有說話,她們仍是自顧自的說著。
她們介紹著自己的名字,來曆,未來想做的事,與其說是給劊聽,倒不如說是找個借口說給自己聽,好讓這日子,多些盼頭。
待她們說完這些,結束了自說自話的環節,便又埋怨起劊的惜字如金。
劊看著她們,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樣的生活似乎要比殺人更難,他要學的還有很多。
他便窘迫的緩緩走著,臉上微微的笑著,不好意思的笑著。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周圍的女生們笑著,牧音在少外麵,她也笑著,似乎這樣的對話讓她暫時忘卻的煩惱。
劊看著,同牧音一樣,忘卻煩惱的笑聲從每一個女生口中傳出,劊看著,便也笑了,用力的笑著,似乎想要改變些什麽。
待到笑容停止,他便開口說道“你們想做的這些,我會”隻是開口,他卻不知道怎樣形容了。
遺憾能由他去完成,可她們卻是活生生的人,並不能替她們完成。
想了想,他便說道“我會跟你們一起去完成!”他認真的說著,隻是這似乎帶著些許旖旎的話語卻讓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
“你小子倒是大胃口。”巴達大笑著說道。
劊不解的看著眾人,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的承諾,為什麽卻會引得眾人發笑。
不得不說,隻是幾句話,便讓這隊伍稍稍融洽的交談了起來,劊或許也有著一些聊天的天賦?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調侃著。
看著劊單純的模樣,似乎眾人也稍稍有了些許在這片森林中十分寶貴的心情流露了出來。
就像發現了一個空的瓶子,眾人下意識的,便想用美好的東西裝滿。
“你知道翻花繩嗎?”短發的女生問向劊,“我以前可喜歡玩了。”
“啊!那個我知道,我以前也很喜歡玩。”
劊聽著,但他隻是搖了搖頭“沒玩過,李夢沒教過我這些”
“啊真掃興,李夢就是那個人的名字嗎,他居然沒教過你這些。”
“是啊是啊,那你平時玩些什麽啊?”
女生七嘴八舌的說著,說到這時,一旁的男生們便插上了話。
“翻花繩,那是女人玩的東西,我們男生當然沒學過這些。”
“你說什麽!”女生看著那男生,拉長的聲音憤怒的撒嬌。
劊看著他們笑著追趕大鬧,這樣溫馨的場景,隻是那黑影就像黑色的枯樹,生長著,撐開枝丫,在他們的體內。
他們有著許多的遺憾,劊想要帶著他們一起,彌補這些遺憾。
他看著周圍那些仍看著他們的人,在打鬧結束以後,他便還是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刻意的發散著什麽情緒,隻是那笑看上去確實那麽的單薄。
“平時我就隻是睡覺。”劊思考了片刻,他這樣說道,盡量的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些,平易近人些、
“啊?”
“那個什麽李夢也太過分了吧?”女生感性的說著。
“你跟他是什麽關係?”
“他平時都是怎麽對你的?”男生理性的問道。
李夢聽著這些,他卻語塞了,這些問題,他從來沒有思考過。
自己跟李夢究竟是什麽關係?他對自己又是怎麽樣的?
他沒有開口,隻是在心裏默默地想到李夢對自己是很好的。
至於其他,他想不出答案,或許等之後,去問一問李夢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這樣想著,並沒有如何,隻是突然沉默的他卻令旁人有些誤解,誤解他是難以啟齒,是被苦難包圍的生活讓他不知道從何說起。
巴達歎了口氣“哎,也不知道那個李夢到底是安的什麽心,把你帶到這裏來送死。”巴達說道,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動容,有些心疼劊,隻是他的心直口快卻跟劊有的一拚。
眾人雖然沒有明說,卻一直回避的現在,一個死字突然被提出,一時間表情便都僵在了那裏,緩緩收斂、
“巴達!”南塵指責的說道。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巴達趕忙閉上了嘴,他不好意思的看著四周,他的心不壞,這或許也是南塵一直留著他的原因,他強壯而又善良老實,是比較容易管理的。
劊看著突然靜了下來的四周,“是我跟李夢要求要進來的。”
“因為我想完成那個叫牧合的人的遺願”
“為什麽要怎麽做?”一直沒有說話的牧音突然開口問道,“難道真的是你殺了他?”
劊不解的看著似乎情緒有些激動的牧音“他被旅店老板關在水桶裏,我把他放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瀕死了,他一直在咳血,我就把他殺了”
“他死之前看著這個方向嘴裏喊著不想死,還喊著大家什麽的,我感覺他是想要回來找你們,就讓李夢帶我進來了”
劊認真的說著,這樣的神情從他先前平靜的臉上浮現出,便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選擇相信他。
“原來原來是這樣。”牧音怔怔的看著劊,低垂下了頭。
“哎牧合這家夥。”南塵緩緩說道,他看向劊,“可現在說什麽都遲了。”
“不遲,我會實現他的遺願。”劊說著,看向牧音“說起來,牧音你還沒說過你未來想幹嘛呢。”
牧音隻是低垂著頭,並沒有說話,劊呆呆的看著,有些不解。
南塵看著,暗自懊惱原本良好的氣氛被攪和成這樣,便打著哈哈說出了自己的願望“以後我要每天三頓。”
說完,他看向巴達,示意他往下接。
“我想回去看一看以前的家。”
巴達說著,緊接著,他邊上的人便自顧自的接了上去,一個接一個。
“我想每天都吃得飽飽的。”
“我想種一大片花海。”
“我想”
“”
一輪男生發完言,便隻剩下低垂著頭的牧音沒有說了。
眾人訴說著對未來的構想,都很簡單,那是對生的渴望,眾人靜靜的聽著,沒有人打岔,也沒有人吐槽。
似乎是眾人產生的異樣情緒感染了牧音,帶眾人說完,短暫的安靜之後。
一聲吸鼻子的聲音傳出,緊接著少女用手臂上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她紅著眼睛看著周圍,最後視線停在了劊身上。
“我想去死。”少女說道,卻是笑著。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一直登山的眾人終於是一級踏平,踩在了平坦廣闊的山頂之上。
劊看著紅著眼睛的牧音,又穿過他的身體,看到身後那誇張的很的血紅湖泊。
眼前的少女說的話似乎就像是喝醉了酒說的胡話,以至於劊第一眼看向那血色湖泊時,竟下意識的認為,那池子,是一片巨大的酒池。
似乎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酒香陣陣催人倒,醉語郎朗惹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