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最後的海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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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世尋渡!
    “人該如何放下那些?”
    若放空一起,放下一切,那麽那些所謂的罪惡,便無法侵蝕分毫,甚至能從中汲取些什麽,作為力量,作為工具,你能操縱他,容下他。
    可若死抓著不放,那麽那些纏身的罪孽,將糾纏你終生,一念之間,便可摧毀一切善念,被他們緩緩同化。
    你將他視作人,你嚐試著理解他們,你墜入深淵之中,在看不到希望的絕望之中,尋找些什麽,隻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將他們當做同伴,而不是力量,他們卻隻會將你視作容器,肉體,尋求解脫。
    人的終點就是解脫,放下一切,不再執著於那些,便可真正踏入彼岸。
    踏過灰暗,閃耀逐漸暗淡熄滅,步入美好,肮髒逐漸脫落淨化,不再留戀任何,不再拘泥任何,便能走出那一步,回歸死亡,回歸長眠,回歸那個一,成為那個純粹的,自己的神。
    黑暗之中,那個先前熟悉的聲音又一次開口說道,他說的這些,李夢並非不懂,但他做不到。
    隻因為,自己是人,自己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隻要是人,就一定會在這所謂的人間留戀些什麽,會是黑暗中的那些美好,也會是美好中的那些黑暗。
    支撐人活下去的,大抵最初,從不是自己本身,故而當他茁長,當他思索,便也就不再自私。
    李夢堅信,堅信這些剝落的黑暗,隻要還有著思維,便存在著一些可能,他們隻是被傷害的,人後的人。
    他們吞食,暴虐,想要變得強大,想要為人,想要尋求解脫,那些美好的念頭並非不存在了,恰恰是他們,支撐這些活著。
    痛苦的活著,隻為愉快的死去。
    李夢,不能放手,正因為一旦放手,他們便又要在此間沉淪數載。
    招致一切災厄的人,所謂的救贖,解脫,大概也就剩下手中這最後的,於人間垂入地獄的繩索了,是被拉著墜入,還是拉上些什麽?
    隻是一旦放手,就再沒有解脫可言了,一切都將連著繩子下的重量墜入地獄,隻剩下一絲不掛的自己,一點不剩的自己。
    “這亦是一種解脫。”聲音又一次開口,“拋下一切,隻剩下的自己,便可不被糾纏。”
    “那便不是我了。”
    “這就是神,想要做神,就必須不是自己,亦或者,處處都是自己,這才是救贖,而非人心的拔河。”
    想要救下他們,很簡單,放下你的劍,斬卻也好,封存也罷,對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解脫,總好過現在,被欲望支配。
    可我,本就不是神,我隻是一個人,也不想成為什麽神,那樣的日子,我是看過的,我不會再成為這樣的人。
    “你總說要放下,可我還是喜歡拾起。”
    拾起那些,緊握在手中感受著那些,隻有如此,我的心才能真切感覺到,我才會知道,我究竟想要這麽做。
    “人世無度,隻渡自身,究竟是一種放下,還是一種逃避?”
    “隻是偽善罷了,倘若人人皆能放下,便不會無度。”
    “我也本就不是什麽好人。”李夢笑了笑,“終究隻是我的私心,我的偽善。”
    “隻是到頭來,卻要別人在承擔。”
    李夢說道此處,便惆悵,枉然著,也正是在此時,天地震蕩,如天崩地裂。
    李夢便笑了,在他的心中,看著的一片黑暗,與一襲藍色。
    “我該走了。”李夢說道,“這最後的時間。”
    “是留給他的。”
    聲音回蕩在空間內,黑色收縮,而泣離,他看著眼前的黑色,等李夢的意識離開後才開口。
    “為什麽還要選擇他。”他有些惱怒的說道,“這與我們說的不一樣。”
    “是啊,為什麽呢?”黑影中,一個聲音傳出,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聲音卻是放空著。
    他思索著他的萬古長空,半晌也沒有得到答案。
    突然,他笑了起來,“或許隻是因為他很有趣吧。”
    黑暗包圍那一襲藍色,仿佛在看著他,聲音便接著說道“你說,我們過去,會不會做錯了?”
    “你想到了什麽?”泣離問道。
    “隻是一些陳年舊事了,此刻想起,明明當時覺得不值一提,現在卻反倒覺得有趣了起來。”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將死之時的多愁善感吧。”黑暗坦然一笑。
    “不跟著我一起走嗎?”泣離說道。“我就快要推開那扇門了。”
    “我已經留給你一般力量了”黑暗笑著,“可不要太貪心。”
    “他們都選擇了和我一起。”泣離說道。
    “我知道,所以先前的有一句話,本就不是對你說的。”聲音停頓片刻,又接著說道,“我就跟他一起吧,看一看他所說的。”
    黑暗緩緩沉默,藍色便也沉寂著,不再多言。
    蒼白的背景,沉湎的黑色堆積於腳下苦黑的大地,和頭頂的黑色夜空一並道盡沉悶與悲傷。
    劊抱著李夢,黑色的魂影,此刻閃爍的藍色一點點跳動,在心髒,照耀著四周的短暫,就如同落淚一般。
    “真吵啊~”李夢開口說道,及時的睜開眼,一臉的無奈,隻是那語氣卻使人聽著,半點不會讓人覺得這是責怪,反而更像是一句玩笑話。
    李夢露出笑容,被炸開的黑色,如破布碎屑,此刻一塊塊,像是無家可歸,害怕般的繞過劊,在劊的對麵,李夢的後背鑽入。
    李夢站起,肉體化作一條條血氣絲線,先前混在那龐大的黑色之中,被黑色保護著,便沒有受到傷害,此刻重新化作肉體,倒也並沒有什麽大礙。
    擺了擺手阻止劊攻擊那些黑色,它們想來應該會老實一段時間了,劊跟著起身,跟著李夢,兩人一同看著頭頂的星空。
    離開了那些幻覺,留下的便隻剩蒼涼的現實,很久沒有看到的星空,此刻出現,出現在這蒼涼的大地,這與其說是大地,倒不如說是漂浮的孤島的,瀕死的星球周遭。
    仍是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長久麵見那些美好,見了滿目瘡痍便覺得虛假,此刻,見多了那些煩雜,倏忽間看見這漫天閃耀的群星,他們是如此的耀眼,在黑暗之中閃爍著光華。
    “真美啊。”李夢讚歎的說道。
    “你真的是李夢嗎?”劊在一旁問答,離著的短暫距離,仿佛就是他懷疑的本身,距離感,朦朧感,他看不真切。
    李夢低下頭看著劊,他幽藍的心髒,和那星星一樣美麗,他溫柔一笑“是的。”
    李夢一揮手,一抹幽藍,正是劊附著在他身上,如同一葉障目的靈魂,劊代他看那蒼涼,編製起的虛幻,便是這所謂的幻境,夾雜在真實之中的,純粹而美好的夢。
    李夢看著劊身後不遠處那雕像,花朵此刻枯萎的,輕浮的扒在上麵,仿佛連李夢的眼神都已經承受不住,在注視下,緩緩碎成一段段,脫落,露出早已不再白皙,焦黑的,滿是裂痕,缺了許多的雕像。
    “以前,我不理解為什麽人們要修建雕像,要膜拜他。”
    “隻是現在看來,這大概就是神的厲害之處吧,他到底是要比大多數人活的更久些的,哪怕隻是個空殼。”
    李夢看著那雕像,笑著說道。
    “你已經沒事了嗎?”
    “恩。”李夢回答道,他便看著劊,問道“要一起,拜一拜他嗎?”
    劊沒有猶豫的點了點頭,兩人便朝著不遠處的雕像走去,被盡數吸納黑暗,此刻的大地,除了蒼老與單調,苦難帶走一切,林立的殘垣斷壁如希望本身。
    而那雕像,經曆種種,早已不似從前,如一個人,身墜地獄,提燈啟明的人,盡管他遍體鱗傷,卻始終不曾倒下。
    此刻,他注視著身下的兩人,是不是就像當初,見著許多在祭典之上的人們那樣?
    劊學著李夢的樣子閉上眼睛,卻沒見李夢雙手於胸前合一,便隻是閉眼站著。
    微亮的光線,輕拂傷痛,李夢緩緩睜眼,看著劊,眼中的百般,終究隻剩下注視時的悲傷與欣喜。
    矛盾的心,體現在矛盾的愛之上,言語無法形容的東西,多是喜愛,也多是無奈。
    人不完美,將自私處無私的展現,不完美處也就自然無法完美的表述。
    李夢隻是看了一眼,眼中的情緒便藏匿至深處,隻是等著劊睜開眼睛。
    劊在稍久之後,覺得不太對,便稍稍眯眼瞥了一旁的李夢,卻發現他正笑看自己,便猛地睜開眼睛。
    “你怎麽不叫我。”
    “我也才剛剛睜開眼睛。”李夢笑著。
    當然是謊話,兩者也都彼此心知肚明,這隻是一個,玩笑。
    “要跳舞嗎?”李夢問道,“過去在家鄉的時候,祭典開始時,總有兩個人一起跳舞,說是象征人間美好。”
    “我”劊猶豫著說道,“我不會跳舞。”
    “我也不會。”李夢笑著說道,“那正好。”
    他拉起劊的手,魂影構成的身體此刻凝實的,枷鎖盡數打開,簡單的眉眼,並沒有其他的東西。
    周圍單調的,人間哪有美好,隻是兩人跳著舞,看上去並不賞心悅目的舞步,待最後,李夢旋轉著,鬆開了劊的手,兩人一起旋轉。
    紅色一波波,渲染擴散,如舞動的綾帶,隨著擴散,血色重新覆蓋在萬物之上,慢慢變得紅潤,萬物興,新樹一棵棵鑽出,天間的一抔抔,一條條,變作溪流,伴著綠。
    花盛開,像那茂盛著,伸展枝葉的樹,嫩綠的搭著花的嬌豔。
    劊看著,看著周圍突然長出的色彩,迷了眼,嬌豔的一切,美好盡數展現,不似先前見過的一切,隻是一股新。
    生機勃勃,天下新興,李夢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春天,他所見得,也許並不美好,見著多了,隻是單調。
    春天總是美好,那麽他的春天,他要帶劊看的春天該是如何?
    大好山川並存,小小此間,見得雲霞,抱得日月,百色千豔,綾羅鋪遍,直通遠處,一線天。
    李夢緩緩停下身形,畫卷展開,站定的兩人就如畫中人。
    不論是故事,還是畫,終有步入終章,合上書頁,終有閱盡百態,合上畫卷的那一天。此刻,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