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蛹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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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尋渡!
朝著手腕引著的方向前進,一路前進,終於,在夜晚到來之前,他走出了身後的沙海。
於是他見到了前方的森林,就這麽突兀的與沙交隔,淺黃與深褐,一望無際的綠,他們在黑夜下,慢慢趨於一色。
劊並沒有多吃驚意外,一路來的屍骨時隱時現,結合在地下的情況,說明他的腦子一直在瀕臨崩潰的上下波動。
索性他尚且還是他。
他看著眼前,極多的屍骸躺在森林外的沙上,他的腦子並沒有多疼,劊在這時發現。
甚至於一股清冷的感覺沁入,似乎正想讓劊放鬆,捋過躁動的表皮,一種發麻發癢的感覺令劊想要打噴嚏,但也確實的,這感覺令他放鬆了下來。
屍骸斂去,在劊的眼中不見了蹤影,腦子裏的東西似乎平靜了下來。夜也在不知何時,無聲的到來了,夕陽墜入森林,隻留下一如既往的寂靜。
於是劊不自覺的聳了聳身子,打了個哆嗦——在夜晚,從森林向他吹來的風中。
密集的林木草葉在招手間不動聲色的掩蓋了身後的一切,翠綠卻在葉的照拂下,在外圍,閃爍著令人心生向往的熒熒。
是的,在夕陽落下的瞬間,零星的光逐漸連成一片,森林在發光,在劊的眼前。
有一種夢幻的感覺同劊身後的黃沙相比,這種夢幻輕易的蓋去了夜到來的突兀與森林顯現的割裂。
就仿佛它本就該在這裏,象征著美好的它,象征著生機與活力的它已在此等待迷途的旅人多時。
劊回頭看了眼身後,依舊不變的荒涼,迎麵而來的清新刮至身後,不知會從何時何地開始,融入進那畫麵之中。
他看了眼手腕,確認他該前進的方向就是眼前的那片森林。
他最後看了一眼周邊,綠圍起的牆延伸著,看不到頭,就是想繞路而行,恐怕時間上也並不允許。
更何況劊靜靜的看著,感受著風帶來的希冀,那些向他飄來的熒光如一雙雙手,比風要輕,比風要柔。
夾在風間,便又好像要讓人忍不住憐惜。
他抬頭看向夜空,月適時的,在烏雲間伸了個懶腰,埋入那連天而去的薄柔中。
於是這熒光更亮,交織間如一雙雙翅膀,一片片蝶,它們飄來。
一道白色猛然從劊的眼睛中衝出,隻極短,又飛快的鑽回,卻猛地刺激了劊一下,將他拽離了這夢境般的畫麵。
周圍很安靜,身體很安靜,風聲很安靜,一切都很安靜,安靜的可怕。
於是任何零星的聲音都將撕破這刻意營造出的違和。
樹聲,風聲,劊輕踏沙間的聲音,劊聽著,一種聲音混在這其中,震動的感覺,在這安靜中,像鼾聲,越來越近。
向著劊的耳朵,震顫劊的腦子,那種令他頭皮發麻的感覺隨某樣東西的輕哼越來越近,越來越急。
劊慢慢向後退去,走的很慢,很輕,唯恐驚擾了這聲音以及這聲音的主人,熒光越飄越快,像是在挽留他。
沙地翕動,好像這聲音是它發出,連片的沙翻動,數道、數路,地底的無數未知生物突然出現,藏在沙裏飛快的追向劊。
劊立即轉身,不顧動靜的飛奔而去,在這瞬間,無數的尖嘯在他身後響起,蓋過那發麻的嗡嗡,用力的刺進他的腦海。
黑色的頭、黑色的手,一點一點,漆黑的人形鑽出沙間,熒光、螢火,翠綠幽幽發亮,如感受到劊的奔走,它們也猛地提速,像是要追上劊。
那埋葬在沙裏的黑色則飛快的追逐著那些綠色,於是,不時間有黑影追上稍慢的綠色,兩者合二為一,綠光罩在黑色上,那光禿禿的黑色便有了麵龐等等的一切細節——發著綠光的。
陰風陣陣,從劊的身後加速吹來,綠色不斷的附著在劊的背後,它趕上劊,超過劊,在瞬間,無數的光便從四麵八方裹住劊。
在被裹住的瞬間,一陣溫涼的感覺便仿佛沾了溫水的毛巾蓋到了劊的肌膚上,滋潤的感覺,棉花般柔軟的感覺。
一時之間,無數的妄念組成的甘流淌入劊的心間,劊腳步不停,卻也就是在這瞬間,他的腦子突然發難,先前本平靜的,潛藏在之下的無數劇痛浮出水麵。
劊腳步一頓,險些倒下,索性這源源不斷的熒光正對抗著它。
但也就是這一頓,沙間,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一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傳來,像幹枯的粗糙的粗枝插進腳踝,緊接著是灼燙,幹涸。
下意識的,劊憑空揮劍,幽藍的劍芒拉長,在劊轉身的瞬間將抓住他叫的那隻手斬斷,劊的另一隻腳向後,止住倒勢。
緊接著他便看到了令他頭皮發麻的,無數漆黑的、如最簡單的人偶胚子般,沒有臉,沒有指頭的黑色向他撲來。
而他無暇顧及的腳下,那手臂確如樹枝般紮進了他的腳踝。腳上的熒光與之接觸,那斷臂便無聲的,在頂端生出了五指。而後那截斷臂悄然間,一點點自傷口處消失,仿佛被劊的腳上張口組成的大口吃掉。
腦子在頃刻間響起一段聽不清的雜音,像死前掙紮亂抓的五指撥動的旋律,嘈雜而又尖銳。
劊輕輕眯眼,眼前無數的黑影如一張大網,已撲了上來。
藍光一掃,輕而易舉的將它們截斷,沒有給手中的劍吸收它們的機會,劊迅速散掉了它,轉身向後跑去。
然後,他看到了,自可見的黃沙邊際,無數黑點正密密麻麻的趕來,不遠處,黑影不知何時已鑽出沙子,大片大片的跑向他。
翠綠搖晃著在劊身邊,仿佛膽怯,它們擠在劊顯得單薄的身影旁,如餌食,正被四麵八方趕來的黑色分食。
包圍圈越來越小,腳下伸出的無數手與頭,探出的身體,正抓著貼地的熒光。
被驚擾的光無助向上,卻又不敢離劊太遠,便堪堪的升至劊脖頸的高度,一圈一圈的裹住劊的全身。
於是又在這瞬間,劊身邊的這些也將劊視作了攻擊的目標。
似曾相識,就像先前在腦海裏看著純白的空間飛快的染作黑色,眼下,劊的周圍也飛快的變作黑色。
他看著腳下,緊貼腳的熒光引得他腳下漆黑一片。
再度握著劍,劊腳尖一旋,蹬地一跳,無數的手臂在瞬間探出,但劊已躍至前方。
麵向森林,劊無法避免的撞進漆黑的人群中,迎麵紮進了人偶的胸膛。
於是劇痛,他握劍旋轉一掃,衣衫在瞬間充血,自下擺噴薄,恰到好處的將劊抬至半空。
上升的劍攪得周身如螺旋,狡猾的藍光自行一震,將人偶震作粉塵,趁錯估威力的劊愣神的瞬間吸進大片的黑塵。
劍在瞬間染作黑色,沉重的將劊拽下,半空的劊失去了平衡眼看要跌落。
劊堪堪散去了劍,險之又險的踉蹌落地,為了保持平衡,又一頭紮進了黑影群中。
地裏探出的頭無窮無盡,正貪婪的吸著劊長袍噴出的紅色,亦是有了些許凸起的,可以被稱作麵龐的東西。
血紅飛也似的縮回衣內,卻也產生了許多損耗,如吝嗇般的退回寶石內,不再動彈。
隻剩劊,他帶著大片的熒光一頭紮進黑色中,被圍剿的熒光紊亂著,卻依舊不敢離劊太遠,便隻是繞著劊亂飛,像是在質問劊為什麽要帶它們去送死。
張牙舞爪,像投身如灌木荊棘紮堆之處,並沒有真正的危及生命,手臂紮進劊的身體,頭顱咬上劊的身體。
無數的黑影汲取著劊身上、周圍的綠色。
劊不敢再用劍,隻是這一會,他的大腦便仿佛要裂開,有什麽要從那兒鑽出那樣。
他想起了先前看到的,黑色像撕破玩偶衣服那樣撕破了白影的上半身。
胸口的寶石被無盡的黑色侵灼,無聲的哀嚎著,仿佛認命般的,再度傾吐出大量的血色,要將劊狠狠的拋至半空。
他本就離森林很近,這一拋,便是要將劊拋進森林裏。
黑色像泥潭般,一股向下的力無形的拉拽著劊,大片的血紅下壓,他的衣服不越來越鮮豔,一瞬的奪目,長袍中心的寶石宛若泣血。
又是大片鮮紅墜下,被下方的黑色分食。
劊這才是衝出了泥潭,被狠狠的砸進了那綠色的海洋中。
他翻滾著,止住身子坐在地上,猛地回頭,大片的綠色來不及跟上劊,永遠的沉淪在了黑色的海洋中,隻剩一小道軌跡跟上了劊,它們飛快的追上劊,拖長的尾巴被外界的黑影死死咬著,又是丟了不少。
直至尾巴鑽進森林中,那些黑影在觸及沙子與土壤邊界的瞬間突兀止住的手與身體,就那麽僵在了原地。
綠色像驚慌失措的孩子,一頭紮進了劊的懷裏。
剩下外界漫天無助,正被啃食著,哀嚎著,撕碎著,無聲地垂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