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地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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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世尋渡!
    人的死亡,會招致些什麽?
    我是說,對他本身而言,他能夠得到什麽?
    或許大多數時候,什麽都得不到。
    而人,一旦得不到滿足,他將比鬼怪可怕百倍。
    因為他,終將把什麽塞入,將什麽吐出。
    下沉,像是星星落下,無數的星星一起,垂直的,靜默的,卻又絢爛的。
    良久,當劊注視起空無一物的夜。
    “又見麵了,大哥哥。”聲音突然響起,帶著笑意。
    劊回頭,一片漆黑之中,空無一物。
    幽暗深邃的通道之中,腫脹的怪物艱難的行走,聞聲,它向身後看去。像視覺退化,它緩緩回頭,繼續像前方走去。
    “還存有意識嗎?”男孩的聲音繼續響起,他站在怪物的身後,看著他龐大且臃腫的身體。
    “明明已經如此絕望”望著那背影,他低聲呢喃,緊接著又看向頭頂,那兒隻有漆黑,通道不知何時斂去了光。
    怪物一直向前,向無盡的通道深處,發散而出的黑像尋覓著什麽,緩緩擺動,像汙賊的觸手那般。
    但此刻的通道就像被血洗般黯淡,輕顫的粉塵密布半空,若駐足般詭異,任那怪物龐大的身軀在晃動中穿過,卻一動沒動。
    沒有阻礙,可那怪物腫脹般的肉體卻像瘤般,在移動中一下下收縮。像是掉進絞肉機,緩緩縮水的身體邊,粉塵變得越發濃鬱,攢動的模樣如什麽在大口大口的喘氣。
    一路向前,刀山火海像是藏在這黑暗之中,剮其肉,削其血,烤其魂,榨其魄。
    而劊的目之所及恍惚間被流星擊碎的大地,他正站著。一瞬間,若隕星複明,在腳下猛然升起的萬丈光芒簇擁下,他那唯一的立足之地狹小若塔尖,卻正熠熠生輝。
    風正不斷的吹來,不似浪潮拍打般龐大沉重,而如刀劍劈砍般淩冽單薄。立足於此,便也若一場苦刑——隻等劊墜落,隻等他心甘情願。
    而後,腳下群星緩緩暗下,滋長的黑化作的深淵再度吞並了所有。
    劊再看不清腳下,看不清四周,黑色連成的地麵一望無際,他卻一動也不敢動,隻狂風呼嘯,千刀萬剮。
    “”
    感受到寒冷,卻並不顫抖,感受到疼痛,卻並不虛弱。
    依舊是那種躲在後麵凝望的感覺,但刀劍像想一點點將劊的身體剖開,那些被忽視的東西正一點點順著漏風的破洞湧進,靜悄悄的。
    卻又正若劊那時在許慕石的回憶中所見到的那樣,他好像也躲在了漆黑狹小的角落。
    劊無聲的張了張嘴,想要喘息,那種感覺太過強烈,孤獨、悲愴,漫長的等待下,迎接自己的,似乎隻有死亡,曆經無數傷痛的死亡。
    黑暗之中像是有什麽正對著劊,娓娓道來。
    壓抑下的鼓動,像微弱的火連成線蔓延到劊的身上,燒開那些不堪的,焚盡那些不甘的。
    於是,仿佛有什麽在明日等待與迎接一個全新的自己,卸下繁重的自己。
    邪魔配刀劍,風瘦人亦絕。
    男孩一直跟著那怪物,走過一節又一節的通道。越來越瘦小,在無窮無盡的長廊中,那腫脹的怪物卻也如待宰的羔羊般無力。
    “還能堅持多久?”男孩在心中發問,他麵前的怪物走的越來越慢。但這很正常,沒有人能走出這裏,這沒有盡頭,沒有出口的地獄——包括他自己。
    這種滋長絕望,吞噬絕望的東西,名為孤獨。
    “人會在漫長之下一無所有,而後”,他突然看著頭頂笑了笑“沒有之後。”
    通道靜悄悄的,黑漆漆的,綿長的,無力的,恐懼的,像蠕蟲般濕漉漉的侵占了來者的每一分身心。
    逃不開,避不過,吞噬恐懼,蠶食勇氣,壓垮決心,正因它是如此的龐大,大到足矣令任何人感到渺小,仿佛與之相比,自己的一切都不過是塵埃般不足為道的,幼稚的嚎啕。
    沒有停,它一直走著。
    “該停下來了吧?”
    並沒有。
    “該停下來了吧。”
    依舊沒有。
    “該停下來了吧!”
    依舊沒有。
    長廊的腳步聲早已超過男孩當初,不知過了多久。
    “”男孩沉默的看著那怪物逐漸被削出了人形,而後越發清晰,直至劊徹底的脫身而出,隨著操控他的欲望,驅使他的絕望被除盡,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風湧了進來,好冷。”劊輕輕開口。“身體,好疼。”
    他站定的身體隨搖晃的意識,仿佛隨時都會失去平衡,又或許,他早已迷失了方向,墜落,然後顛倒徜徉在深淵之中。
    他隻是輕聲自語,企圖驅散些什麽,就像蜷縮著,一遍遍用手擦拭著凍僵的腳那樣,哪怕他已然渾身冰冷。
    隻是為了一絲微弱的慰藉,就像他企圖在這黑暗之中盯出一束光。
    本我,在寒流之下仿若與之抗衡的暖,刻骨銘心。
    “好冷。”劊輕輕開口,顫抖著,“好疼。”
    不自發的用力,不自發的顫抖,身體像是在無聲的抗爭,抗爭這漫漫寒夜。
    “他輕輕抽了一口氣,很冷,很疼。”
    “要要是”劊看向腳下。
    “啪嗒!”像是被折斷般,劊倒了下去。
    “啪嗒!”露出人形的怪物倒了下去。
    男孩走了上去,有些像惱怒的傲慢,像糾結於劊走過的路比他要長,於是他刻意不屑的說道“終究堅持不下去了嗎?即便有肉體的支撐。”
    “那麽,我就開動了!”他旋即張開嘴,笑容中露出的尖牙令人不寒而栗。
    但卻也就是在這時,“砰!”通道的突然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上方似乎有什麽猛地砸下,巨大的力量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生生砸穿通道。
    男孩麵露不快,轉而看向上方,五道粗糙的聲音似乎是銳物在摩擦外壁——催促的意味。
    但男孩沒有理會,反倒又笑了,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劊“雖然不知道上麵發生了什麽,但放心,你隻會被我一個人,慢慢的,完整的吃掉。”
    他慢慢的走去,卻聽上方的聲音越來越急促,不斷的叩擊聲傳來,仿佛不禮貌的客人正敲打著房門。
    走動中深沉的呼吸,直至他來到劊的身前,男孩的臉終於還是冷了下來。
    “有本事你就把這裏挖開!”他衝著頭頂大聲說道。
    話音剛落,長廊重歸寂靜,而後,一種扭曲的聲音從外麵透過牆壁沉悶的說道“眼睛讓我抓的人在下麵。”
    男孩沒有理會,他低頭看著劊。
    但上方的聲音卻再度響起“眼睛為主人積攢的力量全沒了,你得——”
    “哦?那跟我又有什麽關係。”男孩不耐煩的抬起頭,“滾!”
    “你背叛了?”聲音像貼在外壁上傳來。
    “一隻眼睛不夠嗎?”男孩問道。
    “主人隻讓你盯著下麵,現在,上麵沒有眼睛。”聲音費盡的傳出,“你得放出”
    下一刻,聲音戛然而止。
    輕輕的叩打,像是禮貌的問候,然後是連貫的聲音“你瘋掉了嗎?”
    “誰知道呢?”男孩笑了笑,“要不要咱們換一換?”
    “你最好在主人回來之前處理好。”聲音沒有爭辯。“不然”
    “不然?”男孩笑的更盛,“隻要我願意,我可以保證沒有人可以進來。”
    “你就是這麽回報主人的信任的嗎,眼睛!”聲音憤怒的斥責道。
    “信任。”男孩念道,下一刻,上方猛地露出一個大洞,像是什麽掉了進來,一片虛影,緊接著那洞迅速的恢複。
    “離開應該對你來說不難,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
    “還是說,你該為了你的信任,在這陪我待上一輩子?”
    “反正傳話也無所謂在哪。”
    男孩冷笑著說道,盯著前方,那兒一片漆黑,周圍一片漆黑,卻似乎有什麽無形的撥動,那漂浮的塵埃便仿佛一張嘴“你會後悔的!”
    “嗤。”男孩笑著“滾吧!”
    虛影撥動著塵埃徑直上升,似無形的穿過牆壁,到達了外界,隻留下一句“主人就快回來了,等著吧!”
    “”一片寂靜。
    男孩看著躺在地上的劊“還得謝謝你,除掉了另一隻眼睛?”
    他閉上了另一隻眼,可在這片除了漆黑一無所有的世界裏,沒有任何改變。
    “該怎麽辦呢?”他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你這麽厲害。”
    “信任?主人?”他嗤笑著,“好吧,好吧。”
    而後,他的語氣恢複到最初“好吧,大哥哥。”
    “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交談了,我才發現原來怨恨是不會就這麽消減的,他反倒——”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而後再度嗤笑著噴出“在止不住的往外跑。”
    他緩緩坐下,靠坐在一旁,等著劊的蘇醒。
    “醒過來吧。”他說道。“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