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3 所謂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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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放學後,蔣夕佳像往常一樣戴著耳機邁著舞步般的愉悅步伐走進寢室,不時忘我地哼出幾句旋律。晚間亮著燈的寢室由於窗外黑暗的襯托似乎比白天更溫馨安寧一些。
    “你看你看,蔣夕佳又用企鵝舞步跳回來了。”白茵茵裝作說悄悄話的樣子將一隻手豎起來擋住嘴,用氣聲對李思源說。
    “她現在什麽都聽不見——”李思源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應。
    “坐在寢室就是舒服……”夕佳坐在桌邊取下耳機,目光搜尋著薑湄。“薑湄,我跟你說一下楊炳的答複。”
    “謝謝你。”薑湄停下手中的事轉過身看著夕佳。
    “第一條,那個高考後的,我說完以後楊炳沒有反應。他問我周末要不要去看電影。”
    “他又開始轉移話題了,這就是他的必殺技!”聽到“看電影”三字,薑湄的心猛地一抖,雖然她知道這是楊炳故意說出的鏡花水月般的事,就像行將就木的人暢談二十年後自己會成就一番多麽宏偉的事業,越是不著邊際,越是說得翔實無比。
    “然後第二條……那時候快到進班的時間了,我就簡單地跟他說了大概意思。”
    “他說知道了,他有時候確實是在利用你。但他請你相信,他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利用你,有時候也是為你好。他還說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在相互利用。”夕佳神經質地把耳機線纏起來又拆開,“最後那個說話聲音的,他說你認為他說話聲音大是帶了很大偏見,這他也無能為力。”
    “這樣啊……”薑湄總覺得夕佳向楊炳的轉述少了一種一擊致命的感覺,如同將橙子榨成橙汁時失去了橙子最有營養的部分。“轉移話題、推卸責任,實在不行就詭辯。這就是他的一貫作風。”
    夕佳仿佛猜透了薑湄的心思似的,繼續說,“我覺得他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想跟他再說明白一點的時候,他不停地跟我說周六上映的電影多麽多麽好看,要我放學跟他一起去,邊說邊吃我的餅幹。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說。”
    “可能他是想拖延時間吃你的餅幹吧。”薑湄沒好氣地回答。
    夕佳卻沒聽出薑湄話語裏的情感,用豁然開朗的聲調回答道:“對,原來是這個意思!害得我晚自習都沒東西吃!”那神情像極了阿基米德想出了用浮力測量王冠純度的時刻。
    “反正你不要太在意他說的話,我也覺得有些話很過分。下下周就要二檢了,咱倆一檢都考得狗屁不是,這次得好好考了。”夕佳又補上一句。
    “唉,咱們寢室的不高興都是因為男人。”寢室裏靜寂了一會兒,李思源開始笑著調侃。
    “今天胡承德真是——”茵茵用力揉著枕頭,“吃晚飯的時候,我已經氣到他說什麽我都不理他了。剛剛我們倆一起回來,他竟然問我今天怎麽一下午都沒說話。”
    “沒事,胡承德長得帥啊,生氣的時候看看他的臉也就消氣了。長得帥,學習也好,直男一點也沒什麽。”思源說,“哪像李凱寧,自己就是個渣渣,光榮榜上的名字都不知道多靠後,還嘲笑我高一時候學習不好。他們理科一共八九百人,你看胡承德什麽時候退出過前五十?李凱寧呢?前一百裏都找不到影!”
    “啊——胡承德確實挺帥的,跟我初中時喜歡的人是一個類型。都是瘦瘦弱弱的,很文氣……”夕佳忽然插上一句。
    “這種人,分手了也不可惜。你現在有學弟了,他對你多好……”茵茵順上思源的語氣,“想想胡承德也真是氣人,不過他也不是故意的。”
    “哎,這種事嘛,生一會兒氣就過去了……”思源說。“我都要成情感谘詢專家了,咱們寢室就是情感交流中心,專業解決兩性難題。現在我們的薑湄又被某楊姓男子困擾了……”思源的笑卡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多一分便成了不合時宜的幸災樂禍,少一分又顯出距離感很強、事不關己的樣子。
    次日下午。
    自習室門外響起敲門聲。方才下課時薑湄便拿著本子出去了,想來現在敲門的是她吧,楊炳想。他本是打算避開開門時兩人麵麵相覷的尷尬情景的,不料敲門聲長久地響著,屋裏的盧鑫隆和譚孟佳卻絲毫沒有起身開門的意思。他不得不起身走向門口,或許敲門的不是她呢。
    自習室由錄播教室改造,臨走廊的一麵沒有窗戶,隻有前後兩扇門,另一側開有四扇前後打開的窗,玻璃卻也被蓋住。平日裏前後門關閉,這裏便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之地,屋外的人絲毫不知裏麵的情況,而室內由於沒有玻璃采光,燈棒全天打開,也分不清屋外是何年月,更無從得知屋外敲門的是何人。
    楊炳打開門,一個喘著氣的瘦小身影出現在門外三月初半下午氣溫回暖的濃鬱空氣中。西斜的太陽用餘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蓬鬆淩亂的短發也被染上一層細柔的金邊。她的身後,北樓上大掃除的人群模模糊糊來來往往,隱隱浮出的一層喧囂將她與那個世界隔斷。
    薑湄額頭沁出的汗珠讓劉海有些潮濕,她的嘴唇緊緊地撇著,像是在將努力一股悲傷咽回肚裏。門被打開後,她抬起低垂的眼皮望著麵前的人,眼眶裏像是有些晶瑩的東西折射著金燦燦的日光。
    “你還好吧?”楊炳有些手足無措地問。薑湄又低下眼去,緊緊咬住下唇,雙手在背後絞著。
    “先進來吧。”楊炳輕輕拽住薑湄肩膀上的布料,待她進來後把門關上。“你怎麽了?”
    “……我的曆史錯題本丟了,被人拿走了。”
    “你怎麽知道是被人拿走的呢?”
    “我親眼看見了。”薑湄頓了頓,低頭搓著衣角接著說:“本來我是打算趁這個大課間把小論文給秦東楊,讓他幫忙給李忠。我的小論文都是寫在錯題本上。我到三樓一看,班裏還沒有下課。我想先去趟廁所,就把本子放在外麵的欄杆上。”
    她瞟一眼認真注視著自己的楊炳,繼續低頭說:“我出來時正好看到我的本子被風吹掉了,我趴在欄杆上看到它掉在一樓。一個女生把它撿起來,四處問是誰的。我趕緊跑下樓,可那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我問旁邊的人,她們沒看到有一個本子從三樓掉下來,也沒看到有人把它撿起來。我的錯題本上沒有寫名字,我沒有在書上本上寫名字的習慣……我也不記得那個女生長什麽樣子了,好像紮著一個馬尾……”
    “現在去找那個女生無異於大海撈針。”楊炳仍是剛剛那副認真的姿態,“我建議你接受它的丟失。錯題本嘛……如果你認為它不重要,它也就不重要了。隻要弄明白正確答案的思路,看不看錯題都無所謂了。”
    “可是那是我一檢以來所有的曆史錯題……她應該能想到,本子是從三樓或者四樓的文科班掉下去的吧……”薑湄的聲音漸漸減弱,末尾幾個字被她吞進嘴裏。
    “她怎麽了?”推門進來自習的王江成朝楊炳使眼色,走至他身邊悄聲問道。
    “曆史錯題本丟了,被熱心群眾撿走了。本子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樣子。”楊炳卻沒像江成一樣壓低聲音,用正常的音量直視前方回答,聲音在寂靜的自習室裏顯得有些刺耳。
    “那節哀順變吧。”江成隔著楊炳對薑湄說。
    楊炳抽出幾張抽紙,默默把玩著。他把抽紙在手中揉幾下,再將每張紙分成薄薄的幾層,最後攏在手裏,仔細地捋著。
    這件事算是這樣了結了嗎?薑湄獨自走在晚自習結束回寢室的路上。她沒有走平日裏從教學區直通向回寢室的大路,而是繞到教學區後操場前的小路。
    路兩側高壯的法國梧桐在路燈下變成柔亮而疏離的黃色,漠然清冷的光芒向四周伸展,最後漸行漸淡,消失在操場上方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混著灰霾的初春空氣有些凝滯,遠處大路上絡繹不絕的黑色人潮像一條流動著粘冷烏髒河水的河流。
    這是她記憶裏第一次這樣做。她沒有把握開門的就是他。周六晚上對鬼使神差般對楊炳說出“我覺得不會”的奇異之感再次出現,像一隻堅實的手推動她一步步向前。她並沒有在事前縝密計劃該在何時做何事,可心底泛出的安全與穩妥迫使她如此走下去。
    冬日裏她覺察出的血液裏生出的不潔似乎隨著氣溫回升活躍起來,活躍到了一種她無法控製的地步。
    我已非我。薑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