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3 終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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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身體不舒服嗎?我看你一整節課都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下課時,薑湄關切地問向坐在自己前麵的丁樂。或許因為這是靠牆的單列沒有同桌,前後座的關係顯得格外親近。
    “我的胃好難受,又脹氣了。”丁樂縮在座位的一角,一隻手緊緊捂住小腹,眉頭扭在一起。
    半晌過後,丁樂的情況始終不見好轉,於是便向班主任請假回家。“沒想到又因為身體原因請假了。”回到教室收拾書包時,丁樂低聲歎道:“高一的時候就因為這個休學好幾個月。薑湄,再見,希望我很快就能回來吧。”說罷,她拖著胃痛的軀體倔強地消失在樓梯拐角。
    “薑湄——你是叫‘薑湄’吧?”課間,與薑湄隔一條過道坐的女生側過身叫住她。
    “是的,你是趙亦瑤?”由於認為她與自己在交友方麵比較一致的緣故,薑湄在座位表上找了她的名字記下。
    “那就好,我沒記錯。我叫趙亦瑤。”她輕輕拍拍胸口,如釋重負地笑著拿起紙筆:“我問你一下剛剛老師講的題,我沒聽明白這一點……”
    也許是這次講題的緣故,薑湄和趙亦瑤漸漸熟絡起來。在無事的課間說笑一陣,晚飯時間一起站在走廊的欄杆前吃水果和麵包。亦瑤常說薑湄乖巧可愛,像一個懂事的小妹妹一般。薑湄也覺得亦瑤為人直爽厚道,性格與自己相合。兩人的關係隨著秋意的濃厚一步步走近。很多很多個日夜過後,在陷入亦瑤和楊炳的兩難中,在發覺自己偏袒楊炳負了亦瑤時,薑湄的腦海中神經質地不斷回放這段日子的一幕幕場景,而後喟歎一句老生常談——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在文樹高中上學的時日裏,薑湄始終無法妥善處理好與亦瑤和楊炳的關係,似乎永遠不能兩全,選擇一方就勢必委屈另一方——即便是在畢業典禮上,薑湄也是不倫不類地坐在二人之間——兩人一排坐,她與亦瑤一排,楊炳坐在亦瑤前麵。在楊炳叫她坐在自己身邊補齊空位時,她又無法在這個極富有象征意義的時刻留下亦瑤一人,隻得把凳子稍稍前挪,雙腿伸開些,使得楊炳身旁的空位不那麽明顯……
    直到畢業後,她與亦瑤、楊炳等人各奔東西已久,她才慢慢體悟出亦瑤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當然,這又是另一段事了。此時的薑湄,這個十五歲半、在文樹高中讀高二的女生,終於毫無知覺地來到與楊炳相識的這一天。
    華北平原黃河南岸的十月下旬,一個小陽春時節的上午。和暖溫涼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地揮灑進教室,窗邊的幾個位置滿是光彩,楊炳就是在這樣的景致中走到坐在窗下的薑湄身旁。
    “同學,請問你前麵這個空了好幾天的位置還有人回來嗎?”他稍稍彎腰問向薑湄。
    薑湄抬頭看到問話人是楊炳,心中難免一驚——這個被許許多多的人描繪成古怪幻影一般的人物,竟然以實體的形態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講話。“她生病請假回家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薑湄盡量用平和的聲調回答。
    “那我可以坐在她的位置上嗎?隻是借用一下,我周圍的人太吵了,呆不下去。”楊炳換上了殷切的語氣,滿懷期待地看著薑湄。
    “我說什麽也不算啊……又不是我的位置。”薑湄無奈地笑笑。
    “我就來個先斬後奏,坐在這裏吧。”楊炳急急地回到座位上把書抱過來,笑著坐下:“充分利用閑置資源。”安置好後,他又轉身對薑湄自嘲似地說:“我已經成為班主任最討厭的學生之一了——平時每天去辦公室找他吵架,考試時被判作弊給班級聲譽抹黑,所以被發配到蠻荒之地了!趁著這位同學請假,我就沾沾她的光吧!”
    他倒也不像程楓、蘇妙儀等人描繪的那樣呆板古怪,挺自來熟的,薑湄暗想。
    說話間,上課鈴已經打響。老師要打開一本不常用的教輔書。
    “同學,可以一起看嗎?我的書在座位上,現在不好回去拿。”楊炳側坐著轉頭快快地說出這一通話。
    “好啊,一起看吧。”薑湄把書橫放在桌上。
    “抱歉,忙著強行鳩占鵲巢,忘記了自我介紹。”兩人沉默地看會兒書,楊炳忽然說,“我叫楊炳,‘楊樹’的楊,‘炳’是火字旁加上‘甲乙丙丁’的‘丙’。”
    “我叫薑湄。”薑湄頓了頓,正想細說是哪兩個字,楊炳卻開口說道:“可以看一下扉頁上寫的名字嗎?更清楚一點。”
    薑湄點點頭,把書翻至扉頁。
    “薑湄……”楊炳看著紙上兩個娟秀的小字點點頭,嘴裏念叨著:“‘所謂伊人,在水之湄’,薑湄——好名字。好字配好名。”末了又低聲快速補上一句“像是在哪裏聽過一樣”,這句話尾音幾乎化為烏有,像是自言自語。
    隨後,楊炳就自然而然地坐在薑湄前麵的位置上,周圍的一切都相安無事。隻是薑湄有些奇怪——楊炳幾乎一到需要課本或是別的什麽教輔的課便轉回頭和自己同看。“抱歉,主要是這個位置上原本就已經很多書了,我的書搬過來後沒地方放,隻能把幾本最要緊的帶來,別的就麻煩你了。”楊炳解釋道。
    此外,楊炳還是一個十分健談的人,和薑湄一同看書時嘴上常常絮絮叨叨地發表自己的長篇大論,不善言辭又內向的薑湄在與尚未相熟者的對話中總是處在聆聽者的位置,這兩人的交談倒也進行得順順當當。
    在丁樂初次請假回家的七八天時間裏,楊炳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她的空位上,這當中又有一多半的工夫是在和薑湄談天說地。於是兩人的關係漸漸近了些,雖說與後來纏連不斷的情與怨相比還差了不少,但好歹也算得上普通朋友。不過,那時候不能說不好啊,很久很久以後,薑湄默默地感慨。她知道,楊炳大概也是這麽認為。
    如果一切就止步於此就好了,薑湄想。
    此話當真?如果真的止步於此,不會後悔麽?另一個聲音發出質問。
    大概會吧。掙紮許久,最終繳械投降。
    那麽,又有一個疑問出現——楊炳,希望止步於此嗎?
    對於這個問題,薑湄心裏沒了篤定的答案。對於他而言,或許誰都可以吧……很久以後的薑湄回想起黑色天空下班主任對自己說的話,和初夏時節楊炳給自己的回信。
    ……
    奇奇怪怪,一團亂麻。薑湄的耳邊隻盤桓著末了的那句話:“想起我吧,將來,在你變老的那一年”。
    丁樂回到學校後,楊炳自然返回原位。然而在家中休息良久的丁樂身體狀況非但沒有向好,反而急轉直下。十一月初的晚上,丁樂又連續胃疼幾節課。晚自習放學時,她起身揉著小腹,茫然望著窗外黑洞洞的夜和明亮燈光組成的怪異景象,而後歎道:“我越來越瘦了,這肯定有問題。”
    這句話輕盈且低沉地落在薑湄桌上,薑湄忙寬慰她幾句。隻是她沒想到,這是丁樂留在她記憶中的最後一個場景。那天夜裏,丁樂犯了急病住進醫院,不久後家長來學校收拾走了她的所有東西。丁樂遺留這個班級中的痕跡被鐵麵無私的時間悉數擦去,以至於後來薑湄常常懷疑她是否存在過。
    “丁樂是誰?”某天她向亦瑤提起丁樂時,亦瑤吃驚地問。
    或許隻是自己臆想中的人物吧,薑湄在心中長歎一句,為什麽時常想起她呢?——明明相處時間不長,彼此也沒有到親密無間的地步。是因為最初與楊炳相識多虧了她的空座位?
    如果當初坐在自己前麵的不是丁樂、如果丁樂是個不常生病的人、如果楊炳沒有晚塗答題卡被判作弊、如果楊炳周圍的人沒有那麽吵……想來自己便是不會再遇上楊炳了……也許是另外一種相識方式也未可知……
    總而言之,在當下的世界裏,一係列的偶然造就了楊炳與薑湄相識的必然。
    終究是相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