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普陀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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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黒雕逃離神木穀一周之後,穀外突兀出現兩隻灰塵鋪麵的白鶴懸空而滯,看到神木穀內已是變得滿目瘡痍,鼠屍遍野,神情頓時變得焦眉苦臉,領頭的一隻白鶴環顧四周,長嘯一聲,“金茅地,你給我滾出來。”
    鶴聲如鍾鳴震穀,貫穿穀內,原本還在穀道外閉目養息的將朽老人,聽到這一聲呼喊,麵色一變,憂心如搗。
    “你再不出來,待我找到你,便是沒有好話可說,罪罰難逃。”
    這一聲催促,讓將朽老人頓時惶惶不安,顧不得傷勢未好,支起腳底便聞聲溜過去。
    領頭白鶴此時也化身為一位麵容和藹、鶴發童顏老人,見到將朽老人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麵前,冷哼一聲,怒斥道:“你這無用東西,那妖孽可是逃離此地了。”
    將朽老人支支吾吾,沒敢吭聲。
    看到這一麵容,鶴發老人氣都不打一出來,起手便要斬落將朽老人。
    將朽老人神情驚懼,局蹐不安道:“沐使饒命。”說完便跪俯在地,不顧那掌即將拍擊在頭,低頭哆嗦道:“沐使,此事罪不在我等。”
    鶴發老人輕咦一聲,收回那掌,冷笑道:“看你如何解釋。”
    將朽老人聞言頗喜,拂了拂頭上的冷汗,喘氣道:“沐使不知,這穀內不知何時出現一人族少年,詭計多端,不僅破毀千鈞道甚至萬鈞道,還誘騙我等入穀被那孽畜伏擊,不是我等不盡心盡力守衛門戶,實在是竭盡全力也不是那孽畜的對手。”
    鶴發老人聽到千鈞道、萬鈞道被一人族少年毀壞,目光漸漸變得凝重,而後聽到被少年誘騙伏擊,更是沉悶不語。
    聽完將朽老人的解釋,鶴發老人沉默不語,許久之後,便說:“此地既然已毀,你等便沒有存在的意義。”
    將朽老人聞言,原本剛剛站起的身子立刻跪倒在地,泣聲乞求。
    鶴發老人一腳踹倒將朽老人,背身道:“你的解釋還是找主上去說吧。”而後,另外一鶴便是要上前斬落將朽老人的頭顱。
    而此時將朽老人駭聲道:“沐使留命,我還有追捕那妖孽的機會。”
    “哦?”鶴發老人回過頭來,冷眼看他。
    “沐使,那少年與那妖孽是一同離去,而我早已在那少年身上留下一縷印記,隻要我不死,那我便有追擊的機會。”
    鶴發老人瞥了一眼還伏在地上的將朽老人,突然笑了起來,“百年鼠,計多端。”
    “算你還有點用處。”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的子孫便全部斬殺幹淨,看著心煩。”
    話音剛落,一直站在鶴發老人的白鶴瞬間起身飛向穀道外的茅地鼠寄居地,不過一會兒,便看到白鶴身上不染一塵,飄然如仙地回到鶴發老人身邊,低語道:“斬殺幹淨了。”
    鶴發老人滿意地點點頭,伏趴在地上的將朽老人不敢多吭一句,隻要它還活著,即便犧牲整個族群也是在所不惜,而且,它活著茅地鼠族群便還有重現的機會。
    鶴發老人看了一眼卑微如奴的將朽老人,“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帶路。”
    “好的,沐使大人,小的這就帶路。”將朽老人搗頭如蒜,低聲下氣,雙手掐訣,便指向東邊方向道:“沐使,他們應該是往東去了。”
    話音未落,兩鶴便裹起一鼠朝東邊飛去。
    ……
    普陀城地處惡墟東部,近鄰渤海,海地相連之地,資源物產豐富,可謂是物華天寶之地,應有盡有。
    黒雕化身年過半百的老人,用他的話說,五十而知天命,像他這把年紀的凶獸,已經曆經世事滄桑,看透世間繁華。
    普陀城內便是如人族城市毫無二致,坊市、勾欄、客棧比比皆是,唯一有區別的或許便是有半人半獸模樣的商客行走擺貨,也有完全獸形模樣的遊蕩在其中,隻是縮小體型,否則若是都是完全體型,別說隻有一座普陀城,十座普陀城都不能裝下,但是在普陀城內居住貿易的更多是以人形進行交流。
    阿白踏入普陀城的時候,曾經好奇問過黒雕這一副景象的緣由,黒雕隻是淡淡回答道:“人,萬物靈長者。”
    阿白聞言二丈摸不著頭腦,黒雕嗤笑一聲,便不再回應。
    黒雕衣著一身樸素黑衣,腳底納住一雙輕柔黑漆布鞋,徑直走在阿白前麵,周遭的事物仿佛它都很熟悉,眼中露出追憶緬懷的神色。
    “此城我百年之前,曾經於此風名大盛。”
    “這裏都沒有變啊,那家坑蒙拐騙的當鋪還在,城門口的老仆肉鋪還在,那味道可是讓我垂涎欲滴,便是那家翠煙樓也還一直經營著,隻可惜當年年少懵懂,沒敢進去,不然當年花魁可不就是我的了嗎。”
    “便是不知還有多少故人舊在。”
    黒雕領著阿白走在普陀城的金雀大道上,筆直無盡。
    走到一個巷子的拐角,黒雕便帶著阿白走了進去,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一個毫無生氣的鋪子麵前,門口站著的迎客童昏昏欲睡,支著掃帚靠在牆上垂頭瞌睡,店麵上的牌匾更是灰塵滿地,幾個巨大的蜘蛛網布在門邊的角落,搖搖欲墜。
    黒雕倒是駕輕就熟,沒有打擾那迎客童,輕輕推開門,讓阿白跟著便走了進去。
    阿白進去一看,裏麵幾盞燭火點在櫃台和牆壁上,藍色燭光妖豔瘮人。
    黒雕靠近那個櫃台,輕輕敲幾下桌麵,沉聲道:“門可羅雀,財源滾滾。”
    話音剛落,阿白身後突兀出現一名短須男子,精明幹練模樣,手持一個古老破舊的算盤,陰森森道:“貴客遠來,有失遠迎。”
    說完,朝門外的迎客童喊道,“阿舍,進來迎客。”
    門外的迎客童,聽到掌櫃喊他,猛然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埋怨道,“掌櫃的,你可別騙我了,我們這那有什麽人來啊。”
    迎客童顯然還未看到黒雕阿白這兩人的到來,便像以往那般吐槽,“掌櫃的,可不是我說你,就我們這店在這疙瘩窩裏,誰會知道我們這。”
    迎客童揉了揉自己圓嘟嘟的臉龐,老氣橫聲道,“掌櫃的,如果不是你對我挺好的,否則我都去香兒姐姐哪裏做事了,她那才是賺大錢的地方。”
    “當初還誘騙我說,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後麵天天開張也沒見生意來,好在還有口飯吃,要不我早溜了。”
    迎客童站在門外喋喋不休,埋怨地差不多了,精神氣也就醒了過來。
    阿白聽到,一時沒忍住,捂著嘴悶聲笑著,他也覺得這店不像是能做生意的。
    那精明掌櫃尷尬地笑了幾聲,黑著臉把迎客童拉了進來。
    迎客童瞪大眼睛,再揉了揉,確信眼前站著兩個像是來做生意的買賣人,不由地轉頭對精明男子豎起大拇指,道:“掌櫃的,你前幾天燒的高香靈驗了,看來改天我也得去求佛拜香才行。”
    說完便有些愁眉苦臉道,“要是我去燒香了,香兒姐姐還是不喜歡我,那不就是真的完了嗎。”
    阿白看著有趣,想來這迎客童倒是個癡心種。
    黒雕之前聽到精明掌櫃叫那迎客童名為阿舍之後,麵色頗為莊重,沉聲問那精明掌櫃道,“這是你們這一脈這一世的傳承?”
    精明掌櫃聞言仔細瞧了瞧黒雕,一襲樸素黑衣裹身罩麵,不露馬腳,便回道,“閣下買賣交易可不帶打探消息的。”
    “羅生一派,傳承自有定數,即便是掌門也無權幹涉,你一個外人打聽這些也是無用。”
    “說吧,你這次來交易什麽。”
    見到精明掌櫃顯然不想在傳承一事糾纏下去,黒雕也是知趣不談,從懷中摸出一對斷裂金牙,阿白站在一旁,看出那對金牙正是那將朽老人顯化獸身時被黒雕斬落下來的,阿白原本也想去尋找一番,倒是沒想到被黒雕先登捷足,拿到手中。
    精明掌櫃從黒雕手中拿過金牙,放在手上好好揣摩之後,篤定道,“一口價,童叟無欺,百萬螺紋幣。”
    黒雕聽到價格也是點點頭,也是信服這個價格,不過它卻是提出另一個要求,“這錢我不要,我需要一柄神兵利器,剩餘的錢財你們收著。”
    精明掌櫃聞言,倒是朝阿白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讓阿白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精明掌櫃思量一番,點頭應允。
    精明掌櫃讓迎客童從裏屋拿出一柄長劍出來,迎客童有些發愣,反問道,“掌櫃的,我們什麽時候有劍這種東西啊。”
    精明掌櫃又黑下臉龐,指著裏屋沒忍住斥聲道,“就是你一直玩耍的那根青色木條。”說完,有些歉意地朝黒雕和阿白鞠了鞠身子。
    黒雕依舊是風輕雲淡的樣子,阿白自從來到這裏,就沒看明白這裏的一切,隻覺得自己眼界狹隘,便想著自己一定要多走走,才能開拓眼界,將來去到外麵的世界,才不會吃虧。
    迎客童被精明掌櫃嗬斥之後,恍然大悟,屁顛屁顛地從裏屋拿出一根暗青色澤,造型彎曲如弓的木條出來,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阿白。
    阿白看了看黒雕,見黒雕沒有反應,便伸手接過這青色木條,隻是當阿白接過之後才發現,這看起來與普通木條毫無不同的木條,竟然沉重如鐵,阿白用力提住那木條才沒讓木條墜落在地。
    黒雕見貨已到手,在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迎客童道,“有舍便有得,羅生一派,果然會做生意。”
    不僅阿白有些摸不著頭腦,那迎客童也是有些遲疑,那迎客童看向精明掌櫃,隻見精明掌櫃麵色凝重,雙手緊緊握住那古老算盤。
    見黒雕已經走遠,阿白說聲告辭,便緊隨而去。
    “掌櫃的,那人……”迎客童疑惑不解道。
    精明掌櫃有些寵溺地伸手摸了摸迎客童的腦袋,沒有多言。
    ……
    阿白小跑一陣,才跟上黒雕的步伐,又是一路七轉八彎,重新回到筆直的金雀大道上。
    阿白憋了憋嘴,欲言又止。
    似乎是知曉阿白的疑惑,黒雕走在前麵,自顧自地說道,“羅生一派傳承已久,百年為一世,一世一掌門。”
    “上一任掌門曾經與我有過一麵之緣,是個有血氣的漢子,同時也是個狡詐的狐狸,因此我曾經去了解過這一派別,較為熟悉他們。”
    “他們分生兩係,各自培養,而後取一為主。”
    “不過這一世似乎有點特別,好像兩係都沒有培養下任,或者說兩係都在培養一個人。”
    阿白皺了皺眉,沉吟道,“前輩意思是說,那個迎客童便是這一世的羅生掌門?”
    黒雕搖了搖頭,隻是自顧自地歎道,“阿舍,阿舍,有舍才有得,可能他就是一個契機,不過生死有命,有機會反客為主也不一定。”
    阿白聞言不知所雲,便低頭沉默不語。
    二人無話多言,便一路徑直沿著金雀大道朝前走去。
    金雀大道南北走向,黒雕領著阿白一路向北,行約莫三裏路,見識許多熱鬧繁華的店鋪酒家,才走到這條大道的盡頭。
    大道盡頭便有一座浮屠橋連接到一座島嶼之上,遠遠看去那島嶼綠野蔥蔥,倒是有一小座黃磚琉璃瓦的樓宇建造在上麵,相襯其中。
    阿白隨著黒雕徑直走上那條浮屠橋上,隨波逐浪般搖晃,突然黒雕回過身來,抓起阿白的衣襟,直接提起阿白,踮起腳尖如踏水踩波一般,幾個瞬息之間,直接走上那座島嶼,阿白回頭看向那條浮屠橋,卻是隨著突然興起的大浪滔天淹沒其中。
    正當阿白疑惑之時,耳邊傳來一陣甕聲甕氣的聲音。
    “那個黑衣人,你身上有我感到不舒服的氣息。”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臭名昭著的無恥混蛋。”
    黒雕晏然自若,抱拳拱手道:“晚輩莫無問,見過普陀前輩。”
    阿白瞧了瞧黒雕,這倒是他第一次知道黒雕的姓名。
    隨著黒雕自報家門,對方突然沒了聲響,了無聲息。
    正當阿白有些疑惑之時,島嶼上的那座樓宇驀然顯化出一個頭頂如丹頂鶴紅潤圓滑般,南極老人模樣的白頭發翁,杵著一根盤有幾條遊魚的拐杖,一步一拐,急衝衝地跑了過去。
    那白頭發翁見到黒雕,便扯起嗓子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
    “我咧個娘喲,你這混小子居然還沒有死。”
    “好人不長命,孬種活千年。”
    “不過也對,就你那種貪生怕死,見風使舵,惡盈滿貫的殘渣餘孽,所作所為簡直是罄竹難書。”
    白發頭翁氣勢如虹,罵足半個時辰,罵得上氣不接下氣,才氣喘籲籲地問道,“你這小子,消失這麽多年,怎麽突然出現了。”
    黒雕自從見到白發頭翁,便一直垂首直立站著,默默聽著對他的謾罵。
    聽到白發老翁的詢問,黒雕咧了咧嘴,輕笑道,“被沐若英那小人設計陷害,困在一個山穀裏足足百年。”
    隨後黒雕指了指阿白道,“若非上天送了一位人族少年,解救我出來,可能多半就要困死在哪裏。”
    白發老翁聞言倒是看了一眼阿白,轉過頭來眼神頗為複雜地看著黒雕,而後長歎一聲道,“已過百年時光,惡墟人才輩出。”
    “任你天資卓越超群,也是沒有時間讓你去追趕同樣是天才的同輩,更何況最近幾十年也湧現出絲毫不弱於你的幾個妖孽。”
    “無問啊,你……”白發老翁無奈地搖了搖頭。
    黒雕哂然一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看到黒雕如此風輕雲淡,白發老翁愣了愣,隨後開懷大笑道,“莫無問,還是那個無問天下。”
    “前輩,不請我們坐坐嗎?”黒雕笑問。
    白發老翁恍然,一拍腦袋,笑說,“哈哈哈,去我那座清涼亭一坐。”而後白發老翁指著黒雕笑罵,“你當年可是一直虎視眈眈我的香誕茶,現在百年過去,茶葉剩餘不多,不過款待你還是要拿出手的。”
    黒雕囅然而笑,帶著阿白跟在白發老翁走上島嶼那座黃磚琉璃瓦樓宇。
    黒雕與白發老翁相對席地而坐,談笑風生,阿白沾了黒雕的風光,分得一杯香誕茶,茶水淡黃色澤,抿上一口,淡爽可口,香味醇厚,更讓人意外的是,喝了此茶,阿白感到全身四肢舒爽,頭腦清明,腹中蘊含一股暖流通向四周。
    “無問啊,你當年的敵手如今無不威震八方。”
    “當年被你折斷四肢的八支魔蛛,竟是尋到黑芝續肢膏,接上斷肢之後,修為更進一步,如今已經是魔蛛一族的族長。”
    “而被你一擊從寰宇掃落的金鵬,後麵也是機緣不斷,已經是金鵬一族的大長老。”
    “而陷害你落到如此地步的沐若英,你曾經的好友,現在……”
    白發老翁抬頭看了看黒雕,黒雕擺了擺手,示意無事。
    “現在已經成為神木島島主,更是突破成為……地級凶獸。”
    黒雕聞言神情未變,手中拿起一杯香誕茶抿了一口,說道,“沐若英天資卓越,絲毫不弱於我,百年時光突破到地級,也是意料之中。”
    “那你現在要有什麽打算,如今沐若英身為地級凶獸,知曉你若逃脫,必然不會放過你。”
    “以他陰狠狡詐,睚眥必報的性格,你現在不是他的對手。”白發老翁不禁有些憂心忡忡道。
    黒雕一口悶完手中那杯香誕茶,笑道,“前輩不必擔心,他如今貴為神木島島主,事務繁多,沒那麽多時間來對付我這麽一個才勉勉強強跨過兵級的廢物。”
    “沐若英此人,雖性子陰毒,但是他亦是驕傲無比,要他親自來對付不過堪堪兵級凶獸,他是不屑於出手的,頂多派他的心腹前來解決。”
    而後黒雕朗聲笑道,“到時就需要前輩出手幫忙攔截拖延一番。”
    白發老翁倒是沒有拒絕,點了點頭。
    黒雕繼續開口道,“前輩,我還有一事相求,我有一諾給那人族小子,要護送他回到人族領地,屆時需要前輩出手幫我們開辟一道海道前往惡墟東北部。”
    白發老翁多看了一眼阿白,亦是應允此事。
    黒雕和白發老翁相談甚歡,直至落日餘暉灑滿海天,才盡興而歸。
    阿白走在黒雕身邊,黒雕突然指了指地下,問道,“你知道你腳下踩在誰的背上嗎?”
    阿白滿頭霧水,黒雕說道,“普陀前輩本體便是一頭壽命極長的普陀龜,而整座普陀城便是前輩的龜殼上建造而成。”
    黒雕回頭指了指身後那座島嶼,笑道,“那島嶼你應該知曉是什麽了吧。”
    阿白張大了嘴巴,膛目結舌,一時之間已是無言以對。
    東渤勝遇,獸中兵聖,而他的坐騎,傳言便是一頭壽命極長的老龜,世間取名為,普陀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