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昀玥看到青冥睜眼，心口微微觸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跪著的人，目光停留在青冥五官的各個部位仔細端詳，又回憶著夙世苦海中唐珞熺的模樣。
    他真想找出點差別，哪怕半點也好，哪怕有半點差別，他就會產生“或許青冥跟唐珞熺並不是同一個人”這樣的癡心妄想。
    然而，夙世苦海中的器魂唐珞熺跟如今青冥的麵部輪廓五官等等，是一模一樣的，就連眉心的器魂印記都不差分毫。
    青冥動了動嘴唇，聲音沙啞地叫了一聲。
    夏昀玥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應。
    青冥得不到回應，鼻子霎時酸了，眼裏開始有清涼的淚往外湧。
    他這些天一直都幹跪著倍受冷落，緊繃的神經在日日夜夜反複的自我懷疑中被磨成了一觸即散的斷線殘絲，而夏昀玥稍稍投來的關注竟然隻是假象，他依舊得不到夏昀玥的回應，這無疑讓他更加絕望。
    他又嚐試輕喚道“……”
    夏昀玥不答。
    “…………”
    青冥仰頭望著麵前的人，呼喚聲反反複複、喋喋不休……
    夏昀玥麵色漸漸不愉，這個稱呼實在是讓他聽得心亂如麻，像是在提醒他夙世苦海中受到的屈辱和淩虐。
    他終於開了口，但聲色怫然，問道“你叫我什麽？”
    青冥遲疑“……。”
    夏昀玥揚唇冷笑“那我該叫你什麽？”
    青冥怔了怔……
    丹罽跪地叫他的情景如潮水般一遍遍地衝刷著他的大腦……
    他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神經錯亂地張口結舌。
    夏昀玥察覺到他的錯亂反應，隱約能推斷出青冥在夙世苦海中看到的前世回憶進程……他猜測青冥看到的回憶應該並不多。
    想到此，夏昀玥不再故意拿前世的事情為難他，但還是忍不住刁難問道“我讓你跪了嗎？”
    青冥“……沒有。”
    夏昀玥“那你跪著做什麽？”
    青冥“………我，個子太高，跪著可以仰望您……”
    “………”
    夏昀玥聽得血壓飆升，他真後悔跑來青冥跟前給自己添堵，於是轉身就要丟下青冥不再管他，但身後青冥及時抓住了他的一截衣擺。
    “等等……”青冥拉著他的衣擺哀求道，“我們可以坐下來……說說話嗎？”
    夏昀玥嗤笑不止，回頭看他，“幹嘛要坐下來？你不是想仰望我嗎？就這樣跪著。”
    青冥淚眼汪汪，委屈巴巴道“……跪太久了，疼……膝蓋疼，腿疼，腰疼，頭疼，心髒疼……我想，想……”
    夏昀玥見不得青冥這副含淚撒嬌的模樣，他迅速地別過了臉，極力穩住砰砰亂跳的心髒，嚐試把自己的衣擺從青冥手裏拽出來，但很可惜……沒有成功。
    他心軟地歎了口氣，望著前方的櫻花樹海，問青冥道“你想什麽？”
    “想……”青冥舔了舔唇，把到嘴邊的騷話又咽進了肚子裏，換言道“想抱抱您……”
    他說完，當真就要往夏昀玥身上蹭……
    “………別蹭。”夏昀玥及時按住了青冥伸過來的冰冷涼涼的腦袋，轉移話題道“……你前幾天跟我姑姑聊了什麽？”
    青冥聽到這句問話，眼睛不由地微微睜大，他尋思著，莫非夏無憐沒有將他們那日談論的詳情告訴夏昀玥？
    他回答道“三百年前上界三族大戰的事。”
    夏昀玥詫異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都知道了？”
    青冥“聽東嬋仙君講了大概的情況……”
    夏昀玥頓了頓，手上不自覺地揉了揉青冥的腦袋，又問“還聊了什麽？”
    青冥被夏昀玥溫柔的動作弄得紅了臉頰，腦袋小幅度晃了一下頭，“隻有這些。”
    夏昀玥聞言，又推開了青冥的腦袋，緊盯著他的眼睛平淡地揭穿道“你說謊。”
    “………”青冥無可奈何，輕啟唇瓣坦白道“還聊了，鈴鐺……”
    “鈴鐺……”夏昀玥眨了眨眼睛，驀地僵在原地。
    “嗯……”青冥垂下眼瞼，繼續道“你姑姑說，那個鈴鐺是你娘胎裏帶的，一出生就握在手心裏。你第一次心魔發作時，這個鈴鐺曾保護你大難不死，是你的護身之物……先前未經主人允許，擅自拿走了鈴鐺，現在還給你。”
    青冥說著，一隻手將那枚鈴鐺施法變幻而出，遞給夏昀玥，而另一隻抓著夏昀玥衣擺的手依舊緊緊抓著不鬆，他唯恐一鬆手夏昀玥就會丟下他跑掉。
    夏昀玥瞳孔微顫，愣愣地看著青冥手裏的鈴鐺，沒有去接。
    青冥低垂下頭，支吾道“這個鈴鐺……應該就是前世上的鈴鐺……”
    “你在夙世苦海中都看到了什麽？”夏昀玥慌忙打斷他。
    青冥不想提起這些事，但看到夏昀玥嚴肅而不容抗拒的神情，也深知這是兩人早晚都要麵對的尷尬和窘迫，幹脆和盤托出道
    “丹椿樹林跟你的初遇……第一年我將你囚困在縛靈盅、強迫你幫我度過心魔期……第二年你墮魔，終於肯……e肯服從我……我帶你回了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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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昀玥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但半天等不到下文，難以置信道“隻有這些？”
    青冥“嗯，跟你之間發生的事隻有這兩年……怎麽了？”
    “………”夏昀玥背過了身，陷入了沉思。
    他覺得青冥看到的有關他們兩人的前世回憶太少了……太少了……怎麽才兩年……憑什麽隻有兩年！
    他自己可是在夙世苦海中回憶了百年的光陰舊夢呢……
    從最初跟唐珞熺相遇……到後來被唐珞熺帶去魔域當成寵物受盡折磨和屈辱長達十年……再到玄殊島暴亂之後，唐珞熺被關押至七孚宮，而他被神族帝君貶下人間……
    他們一人禁足於七孚牢籠飽受酷刑摧陷，另一人獨守在人間寒地散盡靈力化雪，就這麽分離又眷念了近百年……直到他跟唐珞熺在雪峪重逢結契，最後卻雙雙身隕於上界亂戰……
    這何其荒謬！何其可笑！又何其哀歎！
    ……如果問他上輩子恨唐珞熺嗎？
    他當然恨，他怎麽能不恨，他恨之入骨，恨得肝腸寸斷，他恨不得親手將唐珞熺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可若是真的把手無寸鐵、毫無反抗能力的唐珞熺送到他跟前，再給他準備好剮肉碎屍的刑具……
    ！！他是下不去手的……！
    他隻會抱著這個壞蛋，捧著他冰涼的臉輕撫揉捏，親吻他因懼怕恐慌而顫抖哆嗦的……從疼惜地碰觸到激烈地，再到魔怔地占有掠奪……
    ……可這是做什麽……！這是在做什麽！他怎麽會這樣想！他為何會想要這樣做……！
    這是恨嗎？這應該是恨嗎？
    這不該是恨……不該是恨……不該僅僅是恨……不該僅僅是恨！
    那還有什麽？！除了恨還有什麽？
    到底還能有什麽？！
    那種糾纏到昏天黑地、摧殘到刻骨銘心、卑賤到塵垢秕糠之後……究竟還剩下些什麽？還剩下什麽！
    又滋生了什麽！？
    ……
    “……”
    青冥又叫了他一聲。
    夏昀玥沒應，他抬頭看向天空，盡量小聲地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把眼淚往眼眶裏憋，可還是控製不住洶湧的淚奪眶而出，再順著臉頰滑到了下巴處，在下巴處懸懸欲滴，最終如雨墜落……
    青冥看到滴在地麵上的淚，片刻愣神後，他鬆開了夏昀玥的衣擺，又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抓夏昀玥的手。
    冰涼觸碰到灼熱，灼熱不曾躲開，卻也毫無回應，隻幹巴巴地懸垂著，任由冰涼包裹。
    夏昀玥倍感彷徨……
    青冥的手真的太涼了……怎麽會這麽涼……一點熱度都沒有……一點熱度都沒有……像冰……像死去的水……像幽冥的火……
    手上的冰涼觸感又蔓延到夏昀玥的軀幹……蔓延到四肢百骸……蔓延到他的心口……蔓延到五髒六腑……
    太冷了……太冰了……
    夏昀玥想不明白，為何前世的唐珞熺欺人太甚、禽獸不如，卻是個有溫度的人……為何現世的青冥柔情似水、體貼入微，卻是塊冰冷的鐵……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要這樣！
    為什麽命運要這樣安排？為什麽要這樣戲弄他？
    “我可以……抱抱嗎？哭了……”青冥小聲問道。
    “……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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