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奕焓正從孤鳴洞出來，一抬頭，就看到白染和夏昀玥一前一後朝他走來。他停在洞門口，待兩人走近後，忍不住怨懟道：
    “師父，師兄.....你們合夥兒騙我！”
    鳳奕焓臉上的表情又怨又苦，那雙大眼睛噙著淚，忽閃忽閃的，別提多委屈。
    “……”
    白染隻當自己沒聽到，輕咳了一聲，徑直要進山洞去。
    夏昀玥走上前，摸了摸鳳奕焓頭頂因憤怒難堪而冒出來的一對毛茸茸的狼耳朵，語氣不悅道：“崽子，以後師父告訴你的什麽事，不許隨便往外說，聽到沒？”
    “別摸我的耳朵！”鳳奕焓推開了夏昀玥的手，“師父也沒告訴我不許往外說啊，哼，不就是一把破劍嘛。”
    夏昀玥挑眉道：“哪裏破了？我可是記得你說這把劍漂亮呢。”
    鳳奕焓冷哼道：“我沒有，你聽錯了。”
    夏昀玥忍俊不禁，又伸手要去揪鳳奕焓的耳朵，說道：“我還記得，你說你也想要一把劍，此話當真？”
    鳳奕焓“嗖”的一下把耳朵收了回去，把臉甩得朝向天，“我不要了，我才不稀罕呢！”
    “嗬。”夏昀玥輕嗤一聲，“既然不稀罕了，那我就省事了，不要白不要。”
    他說著，轉身就要跟白染一起進孤鳴洞。
    “等等。”鳳奕焓追上前，“帝君走了嗎？你跟師父要幹嘛去？”
    “他走了，我跟師父有事要商量，少兒不宜，所以你就待在外麵，別跟進來，好吧？”
    夏昀玥側頭看著鳳奕焓，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前段時間，他派暗影衛去人間追蹤內戰逃亡的魔人餘孽，而暗影衛帶回來了不得了的消息——
    人間的歸鳳山搜尋到了多處魔人蹤跡，且數量之多遠遠超過了在逃魔人的數量。
    歸鳳山曾經是鳳奕焓的家，是三昧煙狼和歸鳳狐族廝殺爭搶的領地，同時也是讓夏昀玥心魔複發的人間煉獄。而現如今，這處人間山域竟然又成了魔人的窩藏之地……
    “師兄，師兄！你在想什麽。”
    鳳奕焓在夏昀玥眼前搖晃了幾下手，夏昀玥才回過神來。
    “哦，沒什麽，你就在外麵待著，也別亂跑。”
    夏昀玥看到白染已經進洞去了，於是趕忙追了過去，無情地把狼少年丟在了洞門外。
    鳳奕焓看到洞門被“砰”的一聲關上，眼淚終於洶湧奪眶而出。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被人丟在洞門外了。他更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些成年動物總有這麽多秘密要藏起來偷偷說，還生怕他聽到！
    莫非他就這麽不值得信賴嗎？
    委屈之下，鳳奕焓堅強地抹了把眼淚，“嗖”地一下化身為一道靈光，朝北方飛馳而去。
    ……
    夏昀玥沿著山洞的通道一路朝深處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白染，白染在一個三岔路口負手而立，看樣子是在等他。
    這個三岔路口，其一通往白染的屋舍，其二一路攀升，通往洞內的溪水源頭，其三則通往無邊雪。
    夏昀玥的目光沿著第三條岔路望去，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些亮白的光影，那是無邊雪的靈光。若是再凝神感受那邊的場能氣息，還會察覺到些刺骨的寒意。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白染身邊走過，一步一個腳印地朝無邊雪走去。
    無邊雪所在的草坡北高南低，夏昀玥一邊爬著淺坡，一邊環顧著四周的生機盎然，而他的腦子裏，除了自幼跟隨白染在此地修行鑄器的一幕幕畫麵以外，就是曾經在雪域跟唐珞熺一起生活的三年時光。
    他突然感覺鼻子酸酸的，內心紛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似海灘潮汐，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淺域的礁石。
    在他看來，無論是跟隨白染鑄器修行的二百多年光陰，亦或是曾經在雪域與唐珞熺相依相惜的那三年，都像是不染塵霜的素絹，白得惹人憐，淨得不像話……
    如果能給他一次選擇命運的機會，他希望自己可以永遠生活在雪域，永遠在這一方聖潔的桃源之地隱居避世，永遠不要離開。
    白染跟過來時，見夏昀玥正站在無邊雪的洞口，抬手撫摸樹幹。這畫麵看起來有些似曾相識。
    白染還記得，夏昀玥曾經還是個不到半人高的孩子時，第一次見到尚未長成參天巨樹的無邊雪，就莫名其妙地哭了。
    白染當時問小昀玥：“你怎麽哭了？”
    小昀玥的小手摸著樹幹，回頭看著師父。
    “我也不知道，眼淚它自己要流出來，我控製不住。”
    白染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跟這孩子沉默對視著，也莫名濕了眼眶。
    “師父，這棵樹好漂亮，樹葉是白色的，像雪一樣，它多大歲數了？可有名字？”小昀玥道。
    白染呆了半晌，說道：“它跟你同歲，它還沒有名字，你給它起個名字吧。”
    小昀玥仰望著高大茂盛的樹冠，歪著腦袋思索了一會兒，朗朗道：
    “神樹擎雪冠無邊，茫茫立在南風前，銀裝素裹猶仙殿，不知歸處是人間。”
    “不如就叫它……無邊雪！”
    小昀玥朝白染露齒一笑，“怎麽樣師父？這個名字好不好聽？”
    白染原本隻是濕了眼眶，這下子，再也抑製不住淚如泉湧，他連連稱好，對小昀玥道：
    “那以後，你就在無邊雪的樹洞裏練境空韻，爭取戰勝心魔、淨身成仙，可好？”
    小昀玥眼裏淚光閃爍，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
    ……
    夏昀玥抬頭仰望著繁密成網的枝葉，說道：
    “師父，我曾經的記憶都已找尋完整，原來當年是師父您將丹罽的屍骸從七孚穀帶回雪域，並入土安葬，種下神樹之種。現如今無邊雪生長的這般壯碩，也多虧了師父這三百年來不辭辛勞地照顧養護。”
    白染微微側了側頭，餘光打量著夏昀玥，忽然換了自稱道：
    “在下曾受丹罽相助，如今恩德相報理所應當。丹罽委托的事，在下自會竭盡全力。此外，無邊雪是丹罽的身軀養育的神樹，此樹鎮山川之瘴，育萬物之源。你先前不知情，衝撞了樹靈，但日後切記謹言慎行，即便無邊雪與你互為彼此，人樹相通，但你依舊要敬其若神明。”
    夏昀玥感激地回望了白染一眼，旋即看向無邊雪的粗糙樹皮，閉目慚愧道：“嗯，我先前跟青冥在裏麵……我們，我……”
    白染沉默不言，不再指責也不寬慰。
    說實在的，若非夏昀玥跟青冥的這一番胡鬧，夏昀玥大概也不會找回這段封存在無邊雪中的過往記憶。事到如今，樹靈已判罰，罪人已知錯，那此事也就翻篇過去了。
    夏昀玥帶著悔悟之思移步到洞口，可他再三鼓足勇氣想走進樹洞，卻怎麽都邁不開步子。
    白染從遠處走了過來，對夏昀玥道：
    “青冥劍就在樹洞裏，唐珞熺的幽精魂也在裏麵，你不是要見他嗎？怎麽不進去？”
    夏昀玥怔了怔，垂在身側的雙拳逐漸握緊，問道：“唐珞熺的幽精魂是唐禕送來的嗎？”
    白染：“嗯，當年唐珞熺讓施雲盛把幽精魂從體內分離出來，並交給唐禕保管。”
    夏昀玥聽到此，終於將有關幽精魂的前因後果聯係了起來，他問道：“那唐禕來找您，又把他的幽精魂留在了您這裏，該不會想讓您幫忙複活青冥？”
    白染別開臉：“……為師愚笨，不會。”
    夏昀玥的眼睛登時亮了，他突然回身走到了白染的麵前，撲通一聲就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