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皓首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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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魅扭頭朝禁林方向望去,有點懵:“……什麽?什麽西子殺完了!?不可能吧……西子應該不會這麽蠢……”
唐九指尖撫著額角突跳的血管,開始感覺頭暈目眩,他想了想,終於開口道:
“尊使大人暫代魔君吧,接下來的事都交由你處理。我心魔發作、記憶缺失,還是休假為好。”
他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顏魅見唐九要甩鍋走人,急得語速飆升道:“君上等等啊,這,這咱們搶了神族的東西,還要了人家寶貝的性命!神族若是揪住不放、再聯合他族報仇雪恨,那可如何是好……”
唐九正朝璆琳苑的宮門走去,聽到這句話後,腳步頓住,回過頭幽幽地問:
“本座搶了誰的東西?”
“搶……”顏魅欲言又止,望著唐九猙獰的血目和周身陡然加重的紫黑魔息,苦笑了笑,手心也出了冷汗。
很明顯,此刻唐九的心魔才算是漸入佳境。
平日裏總是以“我”自稱的唐九,也突然間換詞兒了。
其實顏魅早就發現,唐九一直以來都無法完全將自己代入魔君之位,像是被逼無奈,或是走投無路。
唐九盡心竭力履行著身為魔君的使命,就像他曾經作為匠人打鐵鑄器一樣,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也僅有心魔發作時,他借助強盛的魔修、蒙蔽的自我、放大的欲念,才會覺醒一些“入鄉隨俗”的專橫跋扈,並偶爾自稱“本座”。
“無論舊主,無論來曆,但凡踏入魔族領地,就都是本座的東西,是殺是留,皆隨本座之意,與神族何幹?”唐九冷著一張臉,慍色盡顯。
顏魅咽了口唾沫,底氣不足道:“……君上,這個青冥他情況比較特殊,他畢竟是您的——”
“尊使大人。”唐九厲聲打斷顏魅,“若神族執意進犯魔域,就將那些東窗之事昭然若揭,再將所謂正邪兩道江翻海攪。天境四方之極可為神族之跡,也可為魔族之疆,浮石沉木,乾坤顛倒,本座勢必不遺餘力。”
“可是君上——”
“膽敢違命,就滾回你的‘璆琳’玉塔。”
言罷,唐九瞟了一眼不遠處一座閑置的九層玉塔,隨後修長的身影便化作紫黑霧氣,消散得無影無蹤。
顏魅木楞地站在原地,聽得有些許熱血噴張,但更多的還是不寒而栗,淒入肝脾。他甚至在抬頭與曾經囚禁過他的玉塔對視時,酸了鼻子,濕了眼眶,愁腸百結不絕不休。
這情景倒有些似曾相識……
當年他就是因為違抗了盛陌的調兵之令,而被盛陌關押入璆琳。
但今時不同往日,唐九今日之魔修,遠在盛陌之上,且唐九本身還有個半靈的身份。倘若神魔兩族再發生衝突,那絕對是翻動天地的大陣仗,屆時無論孰勝孰敗,對於天地眾生而言,都將是滅頂之災……
顏魅正是發愁,這時,一團黑霧竄進了璆琳苑,在顏魅身前幾步遠處現出了人形。
顏魅抬頭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把煞氣騰騰的長刀——祭芒。
執刀者快速朝顏魅行了個禮,四下張望道:
“唐九人呢?”
“……嘖。”顏魅也環顧了一下四周,小聲斥道,“要叫君上,別整天抱著一把刀沒大沒小地直呼君上的名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弑君。”
唐蘭翻了一個白眼,不情願道:“麻煩大人轉告君上,他給我的活兒我幹完了,落塵宮南部結界有破損,破損處隻留有一人的氣息,初步判斷,林淵應該就是從那裏逃出去的,而裏應外合的奸細仍在宮內。”
“嗬,小姑娘動作挺快呢,比璆琳苑這群兵將機靈多了。”顏魅滿意地點了點頭,摩挲著下巴道:“那你繼續查吧,把那個人揪出來。”
唐蘭努了努嘴,別開臉道:“我想休年假,去人間找我哥。”
顏魅扶了扶額,“姑奶奶,就這個節骨眼兒上,你還想休年假?”
唐蘭眼珠子轉了一圈,道:“我聽說梅西子回來了,有什麽活兒你讓她去啊。”
“你……”顏魅驀地怒目圓睜,指著璆琳苑的門道:“你給我幹活兒去!今年沒有年假!”
“……大人別凶我,小心長皺紋。”
“唐蘭,你欠揍!”
顏魅話音剛落,扇子便出現在了手中。
唐蘭看到顏魅拿出了武器,霎時不敢吭聲了,隻能抱著自己的刀,垂頭喪氣地出了璆琳苑。
她心裏委屈極了,她已經一整年都沒見過唐薪了。
……
飛向禁林的飛鸞木馬有些顛簸,顏魅坐車廂裏,神思遊離。
他盯著自己日漸鬆弛的手皮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從懷裏掏出了一把銅鏡,微眯著眼睛看鏡中的人影。
顏魅妄想濾去那些叫人懊惱的皺紋,但銅鏡偏偏跟他作對,非要將那一道道醜陋的歲月刻痕凸顯、放大,讓他一次次審視自己真實的容貌,最後難逃麵紅耳赤、惱羞成怒。
他將鏡麵倒扣在胸前,給銅鏡聽自己急促的心跳、震顫的胸膛,那是他藏起來的、羞恥的憤怒和心死。
又聽“哢嚓”一聲……銅鏡被他徒手捏碎了。
碎片紮進手掌,鮮血染紅了鏡麵、掩蓋住信誓旦旦的真相,卻不能重新搭建起他內心破碎、坍圮的城牆。
他的模樣變老了。
他將滿手破碎的容顏隨手丟在地上,掀開窗口的布簾,草率地看了一眼窗外蕭瑟的寒冬暮景,隨後又放下簾子轉回身體,仰靠在背後的車廂壁上闔目沉寂。
他確實已經一大把年紀了。
早些年時,顏魅一直靠著施雲盛為他調製的“煥顏丹”保持容顏不老,但自從施雲盛成了唐九的大夫,他就被拋棄遺忘在角落裏了。
施雲盛日夜操心著唐九的身體狀況,因而“煥顏丹”的籌備和製作難免怠惰因循。
顏魅實在不想再勞煩施雲盛,畢竟施雲盛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經不起操勞折騰。於是,長期斷藥之後,垂暮之年的烙印在顏魅身上越來越有跡可循。
隨著年歲的繼續攀升,顏魅看起來似乎是能放得下逝去的青春,流走的盛貌,慢慢接受自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皓首魔人,甚至偶爾自我調侃。
但隻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那些執念深似淵海,未曾磨滅。
隻不過現如今,魔族之患懸而未決,叛逃之犯頻頻作亂,再加上唐九的身份特殊猶如草蛇灰線,心魔怪症又屢屢誤事,他無暇關注自己的容貌。偶爾瞥一眼鏡子,竟然認不出來那是自己的臉。
至於他心心念念的乞身歸家,頤養天年,更不知何時才能如願以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