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自從唐九的魔修登頂，他的心魔期就開始變得越來越紊亂而無規律。此外，由於欲念深重、無從疏解，他被迫強忍自囚、作繭自縛，可謂是吃了不少苦頭。
    好在施雲盛想盡各種辦法調理、壓製唐九的心魔，總的來說還是有明顯效果的。
    首先，唐九的心魔總算是有了可供預測的跡象，至少不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發作、搞人心態了。
    就像這日的心魔發作，若非施雲盛發現了心魔前兆，並預測到了具體的日子和大致的時辰範圍，夏昀玥恐怕還不敢肆意妄為地在神族天境待那麽久。
    其次，心魔發作的唐九在藥物的控製下不至於過分瘋魔無度，即便他比尋常魔人的欲念強烈，也能控製在一個無意外傷人風險的範圍之內。
    然而，調理心魔的副作用也是有的——心魔期失憶。
    唐九剛開始隻是記不得一些靈修術法，可漸漸地，他開始忘記自己半靈半魔的身份，甚至開始忘記一些特定的人、事。
    當然，失憶僅限於心魔期。當心魔結束時，他的記憶會恢複正常，他也因此多了一項負擔——要在心魔期結束時，將心魔期間發生的事情都梳理一遍，將斷裂分散的記憶重新拚接完整。
    為此施雲盛深感愧疚，但他苦心孤詣、遍稽群籍，多次調整藥方，都沒能扭轉唐九心魔期暫時失憶的怪症。
    顏魅私下問施雲盛，既然藥方怎麽換都不對症，會不會是唐九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
    比如，這般狀況會不會是唐九徹底魔化的前兆？等唐九徹底魔化後，這種症狀會不會消失？
    施雲盛聽得冷汗淋漓，每次都裝頭疼，拒絕跟顏魅繼續深入溝通此事。
    因為他自己本身也是神族人墮落成魔的典型例子，他早已徹底魔化，但從來沒有遇到過唐九這種情況。
    於是唐九心魔期失憶這件事，和百年之前唐九突然“患病”一樣，成了落塵宮又一個鮮為人知的未解之謎。而施雲盛每次身先士卒，卻又次次回天乏術，也是備受打擊。
    “唐珞熺，這個人還記得嗎？”顏魅問這句話時，其實沒抱什麽希望。
    果然，唐九茫然地搖了搖頭。
    “唐薪和唐蘭記得嗎？唐薪和你於幼時結識，你視其為親兄長，他近百年來都隱居在人間齊衡山，同時也負責收集人間情報。唐蘭是唐薪的妹妹，她如今是暗影衛副將。哦對了，還有唐禕，又叫阿菊舟，她如今住在南境汀州島……這幾個人你還記得嗎？”顏魅問起了唐家人。
    這次唐九倒是快速回答道：“記得，不過……有些亂。”
    “那你師父呢？白染。”顏魅問。
    這次唐九猶豫了，“……師父？”
    顏魅臉色沉了沉，又接連問了十幾個關鍵人物，大概搞清楚了唐九的記憶狀況——
    所有與青冥相關的記憶、與靈族相關的記憶，都極為模糊混亂，或者被忘記得幹幹淨淨。就如同將一幅風俗畫中的幾個人、幾個場景強行抹去，而不顧及原本畫作故事的連續性和完整性。
    “所以你現在腦子裏其實是一團糨糊？”顏魅問唐九。
    唐九沒有否認，甚至認真地點了點頭。
    “唔……記憶混亂成這副樣子，表現的倒還淡定，看來施雲盛的藥還是有點作用呢。”顏魅上下打量著唐九，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就算唐九的心魔控製住了，但記憶缺失可不是小事。
    且不奢望唐九可以理清楚如今局麵的暗藏玄機，並亡羊補牢、安內攘外……他隻要不隨便下達君令、不亂上添亂，就已經是可喜可賀了。
    “青冥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是玄寒鐵製成的冰屬性武器，它的前身是鎮魔錐。但他不止是淩霄手中的鎮魔之器，他還是你的舊情人，也是你親手鑄造而成的武器。他有幸能突破器魂，修成人形，你可謂是功不可沒。”顏魅摸了摸鼻子。
    唐九歪了歪腦袋，沒有吱聲。
    但凡是有關青冥的話題，他始終聽得一頭霧水。
    青冥劍是他鑄造的？他跟那個孩子是舊情人……？
    顏魅極不情願地把他所了解到的唐九跟青冥的破爛事又搬出來，三言兩句、簡明扼要地跟唐九講了一遍。
    唐九聽完，也隻是更加淩亂。畢竟顏魅的口述難免主觀，還缺失了海量的細節。
    “算了算了，這些暫且不談。”顏魅心累地擺了擺手，繼續道：“話說回來，林姮究竟是怎麽闖入禁林的？她何時這般能耐了，都學會破解魔陣法了？”
    唐九道：“破解魔陣法的不是她，另有其人。璆琳玉塔也一樣，同樣是魔陣法遭到了破壞，施法人也不是林淵。”
    顏魅摩挲著下巴：“那會是誰呢？唐蘭？唐薪？還是唐禕……掌握魔陣法的人，隻有這些了。”
    “不可能是他們。”唐九道。
    顏魅咂咂嘴，心道唐九對唐家人的信任依舊是一成不變。
    他問道：“禁林和璆琳，是同一個人嗎？”
    “是同樣的破解術法，出自同一個人，應該不是現場施法。”唐九嚴肅道，“除非這人會分身術。”
    顏魅眯起眼道：“吼，好一個裏應外合、聲東擊西呐。得盡快抓到這個人，可不能再容他逍遙法外了。”
    唐九抿了抿唇，沒接話。
    顏魅又想起來禁林那邊的麻煩事，語氣略有些責備道：“君上去趟盛華宮本就是冒險之舉，為何要去見青冥？還將他帶出盛華宮？這究竟是意外巧合？還是君上有意為之？”
    唐九睫毛微顫，還是沒接話。
    再次提起“青冥”，他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青冥”究竟應該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且不去考慮那些暫失的記憶，也不去想半日前在盛華宮，與那個孩子之間莫名其妙的言行互動……至少目前來看，這個被稱為“鎮魔之器”的神族武器在他眼裏，似乎無關痛癢。
    顏魅繼續道：“再過幾日，盛華宮要為青冥舉辦百歲生辰宴，受邀出席者可是遍布三界。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了這麽大的岔子，淩霄恐怕得氣個半死，若是再找不回青冥，他沒準要尋魔族麻煩。此時倘若歸鳳山那邊再來個趁火打劫，我們難免腹背受敵……無論如何，青冥不能有半點閃失，搞不好還得容光煥發地給神族送回去。你若是不便行使決策，可以暫時交給我處理。”
    唐九沉吟了片刻，語氣淡淡道：“我離開禁林之前，下令讓梅西子把林姮和青冥都殺了。”
    他說著，又抬頭看向天空，果然，又有兩道紅光一先一後照亮了霧皚蒼穹，禁林的時空波動也很快歸於平靜。
    顏魅抬手一把扯下了自己臉前的黑色麵紗，露出了那張皺紋初顯的臉，後知後覺道：“……啊！？你把青冥也殺了？你！你怎麽不早說啊！！”
    果然心魔誤事……
    唐九與這位容顏雖老，但風姿依舊的魔族尊使四目相對，表情不解道：“莫非留著等他來殺我？”
    雖說是預料中的回答，但聽到這句話時，顏魅還是沒能躲過眼前一黑，兩腿有些發軟，幸而他及時扶住了身後的一棵半枯的歪脖子鬼柳木，才沒讓自己昏沉倒下。
    差點忘了……這家夥失憶了……
    曾經與青冥之間發生的所有事，唐九都不記得了。也因此現如今的“小青冥”對他而言，隻是個能構成些許威脅的危險武器。倘若不趁早除去，日後必生禍患。
    “不是……”顏魅怨念道，“等你心魔褪去，恢複記憶，絕對要後悔！沒準還要怨我沒有及時告訴你真相！結果讓你親手了結了你那破爛孽緣！”
    唐九心髒咯噔一下，抬眼看了看天邊，太陽穴毫無征兆地突突直跳，“可我已經下令，西子一向手腳麻利，應該都殺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