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年之後，春還未來時。
    信都長公主府的長吏又跪在乾清宮丹墀下，回稟道，“如太妃娘娘今晨……薨了。”
    消息傳到壽康宮的時候，母後皇太後正倚在繡墩上，指尖還拈著半片未繡完的鶴翎，聞言那鶴翎輕輕顫了一下，針尖刺進指腹，血珠滾在雪白的緞麵上，像一點朱砂落進雪裏。
    她卻渾然未覺，“她比我還小呢，過年的時候還說自己吃的好睡的好……”
    聲音不高，像自言自語，又像對著虛空裏的故人。
    淚卻先一步跌下來，砸在鶴翎上，暈開了翅尖的墨線。
    自從外祖父去世，就一直住在壽康宮陪伴母後的壽安長公主忙上前兩步，從宮人手裏接過溫帕給母後皇太後擦臉。
    “舊時的人一個個都去了。”母後皇太後牽著女兒的手，心裏發澀。
    雪霽初晴，宮牆簷角尚滴著水。
    如太妃“靜安塋”的黃土新覆，紙灰早被風吹散。
    因為皇帝未讓如太妃陪葬帝陵，也沒葬在妃陵，而是給太妃另尋了一處宗室的位置。
    聖母皇太後覺得不好，就叫明婕妤和榮婕妤一起去主持最後的安葬喪儀。
    回宮的路上，葉寒煙和明婕妤二人同乘一輛青帷小車。
    簾縫裏透進的天光冷白，照得車內諸人麵上俱是一層薄霜。
    明婕妤抱著鎏金小手爐，低低歎了一聲：“日後清明寒食，也隻有宗室去替太妃添一炷香了。”
    葉寒煙抬眼，耳墜上的細珠碰出輕響：“不是還有太妃生的長公主？”
    明昭儀是大長公主之女，她外祖母便是葬在妃陵，平日也隻有自己家和祭祀妃陵禮官記得。
    她說，“那可不，也就太妃親生的長公主會記得來祭拜了。”
    車軲轆碾過冰碴，一聲脆響。葉寒煙咬了咬唇，終是問出口：“那……若有一日，咱們這位份——”她指了指自己，又虛虛劃一圈，“後宮嬪禦，百年之後，又往哪裏去？”
    明昭儀沒有絲毫猶豫。“和如太妃葬一起，陛下的帝陵沒修呢。妃陵也沒。先頭沒的李才人不是就葬在外？”
    “李才人位份低”葉寒煙猶豫，“何嬪、梅嬪，要是妃位……”
    “妃位也低！”明婕妤說，“何嬪、梅嬪和先帝去了的嬪妃塞在一起，又不是皇後、皇貴妃，便是皇帝葬了，等她們去的時候，也得開陵合葬。”
    車簾外，風忽地緊了。
    葉寒煙縮了縮肩，等她回了桃灼殿，葉寒煙合上門，背抵著檀木雕梅的槅扇。
    【阿寶。】她在心裏喚，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窗外的風。
    “叮——”係統阿寶的光團倏地亮起，淡青色，帶著點討好的閃爍。
    葉寒煙問它，“如果……我隻是封了妃，卻被另葬別陵，任務還算成功嗎？”
    阿寶的光團閃了兩下，像人眨眼，語氣卻罕見地心虛：【我、我也不知道啊。原來嬪妃不和皇帝享受同一條香火氣運的……】
    “……”葉寒煙深吸一口氣，胸口像被冰錐戳了一下。
    她想到往日在皇覺寺去世，藏在後山的低階嬪妃，逢年過節共分太常寺安排的一份香火。
    這種供奉，怎麽能沾到未來的皇家氣運？
    又怎麽能支撐阿寶的能量，送自己回去，給自己一個健康的身體？
    阿寶見她不說話，怯怯地飄近，光球邊緣浮出討好的波紋：【要不……我們幹掉皇後？】
    【你努努力，當皇後？】
    葉寒煙被這大膽又荒唐的提議氣得笑出聲，聲音卻低得發苦：“後宮有孩子的、有身份的那麽多，憑什麽輪得到我？”
    阿寶的光團轉了個圈，像小孩跺腳：【那就退一步！皇貴妃也行！皇貴妃一定陪葬帝陵！一定能分王朝氣運供奉！】
    葉寒煙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鴛鴦佩，玉質被體溫煨得微涼。
    沒有現代人想一直在古代當給人跪拜，向人低頭的低一等人的。
    “好，”葉寒煙輕聲應下，“皇貴妃就皇貴妃。”
    阿寶的光團在她頰邊蹭了蹭，帶著一點天真的雀躍：【宿主加油！幹翻全場！】
    葉寒煙沒有回答。
    她隻是抬手，將窗推開一線。
    月光瀉進來，照在她臉上，像覆了一層薄而冷的瓷釉。
    守在門外的青橘一臉擔憂，“娘娘可是今日在外頭受寒不舒服了？”
    葉寒煙的目標很快就近了一步。
    興元六年五月，太皇太後孝期未過，這次選秀停了。
    但皇帝還是給葉寒煙封榮妃了。
    陳新拿著聖旨，於桃灼殿和永和宮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榮婕妤葉氏，性行溫恭，封榮妃；靜昭儀楊氏，生育大皇子有功，晉靜妃。宋嬪其父守邊數年，晉宋婕妤。”
    當日晚上，葉寒煙問就問係統，自己可以死了嗎？
    係統不知到哪去，做了些什麽，到第二日合宮給皇後請安的時候才回她說，宿主你還是努力當皇貴妃吧。
    葉寒煙無語的去了坤寧宮。
    今日與她坐一起的是淑妃。
    大皇子過繼，皇帝為了補償她，叫她得了妃位。
    如今五妃，端妃坐在左首，雲妃坐在右首，淑妃與靜妃對坐。
    葉寒煙坐在左三的位置。
    右首的雲妃著天水碧蹙金長裙，鬢畔金步搖穩得不見一絲晃動。
    她斜斜的看過去，正好看見榮妃。她垂眸掩住情緒，隻在心裏歎了一句：陛下還是喜歡她。明婕妤這個表妹，宋婕妤這樣家裏得用的，陸昭儀、趙婕妤這樣生子有功的，都排在她後麵。
    淑妃以為雲妃在看她，就向她回了一個溫溫淡淡，春水無波的笑容。
    雲妃衝她點了點頭，隻覺得淑妃變化也大，如今不似以往笑中帶鋒，桃花藏刃了。
    等雲妃回到永安宮，正逢榮安公主從康寧宮瘋跑回來，帶著皇祖母賞的蜜漬杏脯香，一頭紮進她娘懷裏。
    雲妃俯身，狠狠在閨女臉蛋上親了一口，唇脂沾了糖霜，亮晶晶的。
    榮安被親得直笑。
    母女兩親熱了好一會兒，才聽宮人來報信。
    皇後與太後請示，得了允許又下了懿旨。
    趙婕妤因生子有功，晉了趙昭儀。
    順美人、玉美人、素美人，育嗣有功，俱晉貴人，素美人賜號‘怡’！
    雲妃坐在妝台前，指尖蘸了玫瑰膏子，輕輕點在唇心，與紅珠說，“宋婕妤有個封宣威侯的父親，趙婕妤和其他三個貴人都育有子嗣。”
    “果然，還是得靠子嗣和娘家。”
    紅珠還未回話，又聽後頭報信的宮人再進來回話，“黎嬪因為太後喜愛瑞安公主，也晉婕妤。”
    至於最安靜的柳美人她們，雖被皇帝忘到腦後，連位份都沒給多的。
    過了半個月，兵部吏部呈邊軍調動章事，皇帝看過用過朱批後，又叫陳新傳口諭。
    看在定國公在淮西得用的份上，晉了林美人為林貴人。
    黎婕妤宮裏那個夏侯寶林，之前皇帝一直沒記著。
    今日才發現，他父兄竟也在去年撫州之戰裏立了功。
    不過是低級武將，皇帝沒在意她們的關係。
    就順手給她和林美人一起晉了貴人。
    雖是兩個特例，但因為戰事登高的人太多了，又有榮妃和黎婕妤關照著，也沒人特別眼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