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太皇太後孝期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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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元七年,太皇太後的孝期將過。宮裏又恢複了往日熱鬧。
永和宮靜妃處,宮人又來報:“玉貴人攜七皇子請安。”
這樣的拜訪在靜妃封妃後常有。
玉貴人穿了一件杏色暗花紗衫,鬢邊簪了薄金蝴蝶,她牽著的七皇子生得玉雪可愛,進門就怯怯地喚了一句:“靜母妃……”
靜妃起身,廣袖微拂,麵上已是一派溫煦“七皇子又長高了。”
說著,她抬手替孩子正了正歪到一旁的小金冠,指腹順勢擦過他微紅的耳尖,帶著恰到好處的親昵。
玉貴人在一旁看得眼眶發熱,忙屈膝行禮,“靜妃娘娘,七皇子年幼,若能得您看顧,是他的福分……”
話未說完,靜妃已抬手止住,笑意不減,卻帶了幾分不容再提的端肅:“本宮明白玉貴人的好意。隻是永和宮如今已有大皇子,再添一位小殿下,難免顧此失彼。皇上既已讓七皇子養在你膝下,便是信你之能,莫要辜負。”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玉貴人體麵,又絕了後話。
玉貴人隻得訕訕一笑,牽著七皇子的手緊了緊。
可孩子不懂這些彎彎繞繞,隻覺靜妃懷抱溫暖,香氣清甜,小手已悄悄抓住靜妃腰間垂下的流蘇。
靜妃索性將他抱起,命宮女取來新做的蜜漬楊梅,一顆一顆喂到他嘴邊,又拿絹子替他拭去唇角糖漬。
玉貴人望著這一幕,心裏酸澀難言。
少頃,七皇子靠在靜妃肩頭打起了小哈欠。靜妃輕拍他的背,低聲哄道:“困啦?讓你母妃送你回去睡覺,可好?”
孩子迷迷糊糊地點頭,小手卻還攥著那縷流蘇不放。靜妃笑歎一聲,索性解下流蘇塞進他掌心:“拿去玩吧。”
玉貴人見狀,隻得俯身告退,牽著一步三回頭的七皇子出了永和宮。
綠衣看靜妃如此,笑著說,“娘娘想把七皇子養在身邊,玉貴人也是願意的。”
靜妃懶懶的看了她一眼,才說“我在宮裏這麽久,也讀了幾本書,識得了一些人情,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我既然有兒,關照別人的兒子做甚。”
“再說,往日我因為看著大皇子跟別人親近傷心,我想玉貴人也會如此。”
綠衣聽靜妃所說,一時替她傷感。
那往日舊時,她還替金寶公公報信,如今靜妃安心不在後宮多事,她也成了忠於靜妃的宮人。
而此時,皇帝正帶著湘王、紀王在皇覺寺上香。
因為紀王想去單獨祭拜紀王太妃,湘王為他尋了個借口走了。
皇覺寺後山鬆濤低回,有一單祭拜皇家後妃之處,紙灰與檀香在風裏纏成一縷縷白霧。
此時皇帝帶著宮人侍衛走至此處。
見有先帝太妃神位並列,長明燈許多盞,火舌被山風吹得東倒西歪。
朱維楨俯身三拜。
禮畢,他抬眼,餘光卻掃到神位側後方:玉清真人跪坐蒲團,素白道袍空空蕩蕩,像一麵掛在枯枝上的幡。
手腕從寬袖裏滑出,細得能看清淡青血脈,仿佛一折即斷。
“玉清?”朱維楨聲音不自覺放輕。
真人緩緩抬頭,昔日豐潤的鵝蛋臉已削成巴掌大,唇色淡得幾乎看不見。
她雙手合十,指尖卻止不住輕顫,腕骨突兀地支棱在袖口:“貧道參見陛下。”
朱維楨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她腕上那串烏木道珠——珠子磕在骨節處,更顯嶙峋。
他想起許多年前,她腕上還有一圈圓潤弧度,不似如今道袍下的肩胛竟薄得能透出光。
看著玉清真人如此,朱維楨一時起了憐憫,“都退下。”
隨侍的內侍、宮女悄無聲息散至十步外,隻餘山風掠過鬆針的簌簌聲。
他半蹲下來,與真人平視,伸手卻停在半空——指尖離她腕側不過一寸,終究沒有落下。
“怎麽瘦成這樣?”皇帝語氣裏帶著不自知的澀意。
玉清垂眼,睫毛在蒼白肌膚上投下淡影:“齋戒誦經,不敢奢食。”
“不敢奢食?”朱維楨低低重複。
他喉結滾了滾,忽然起身,聲音拔高卻克製,“來人——傳朕口諭:不要拘著玉清真人吃喝。另撥小廚房,每日三餐按太醫院方調理,不得拘束。”
寺監在階下遠遠應聲,額頭觸地。
玉清猛地抬頭,眼底閃過驚愕,隨即又歸於寂寂:“陛下……貧道受不起。”
“不必這樣,”朱維楨隱約想起前世她養尊處優多年的模樣,“你既已悔過,便不要再折損自身。”
說罷,他抬步欲走,卻在門檻處頓住,沒有回頭,隻補了一句,“……朕從沒有叫人苛待你的意思。”
玉清望著那道背影消失在轉角,指尖無意識摩挲腕骨,良久,一滴淚砸在烏木道珠上,悄無聲息地洇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