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年節剛過的時候，京城連日晴冷。
    壽安長公主的車駕停在宮門前。
    她今日隻乘一乘軟轎來。
    守門內侍見她，忙不迭掀簾：“殿下金安。”
    長公主略一點頭，便走了進去。
    殿裏地龍燒得暖，皇帝正批閱節下賞賜單子。見長公主進來，他含笑起身，親自扶她坐下，“皇姐難得來尋朕，可是有事？”
    壽安長公主接過宮婢奉上的茶，並不急著飲，隻捧在掌心取暖。“我來，是想同陛下透個口風，我想召駙馬了。”
    皇帝眉峰微挑，旋即舒展開來，含笑聽皇姐說那人來曆。
    壽安卻抬手，遞給一旁陳新一封薄薄名帖，“此人姓沈，名澹，今歲三十，翰林院庶吉士。前年喪妻，無子，唯留一女。他為亡妻守滿兩年孝，品行端正，學識可觀。我們之前在書坊見過，我看過他文章，也與他聊過幾次。是守禮之人。”
    皇帝從陳新手中接過名帖，指腹掠過“沈澹”二字，再抬眼打量長姐。
    壽安皇姐作為先帝長女，從小的弟弟妹妹們典範。
    即使第一次不好，她也不會放下架子，像信都公主那樣，觸底反彈，之前有多謹慎，發現自己不被約束後，就有多不在乎。
    皇帝相信，她本身就是矜持於自身的人，就算要開始新感情，也是認真考慮再選駙馬的。
    朱維楨想到皇祖母臨走也在擔心皇姐。便放下帖子，朗聲一笑，“大姐姐既看準，朕豈有不準之理？隻待二月後，賜宴翰林院，朕替皇姐賜婚。”
    “謝陛下。”壽安想起那人隔著一架玉蘭樹，衝她作揖，目光澄澈，不卑不亢的樣子，便緩緩一笑。
    她未與皇帝說的是，她其實要再婚也是因為今年年初前頭和離的那個駙馬馬明遠服完苦役回來了。
    而信武侯府老夫人看她一直一個人，竟然腆著臉上來，說他們是少年夫妻，如今年紀也大了，壽昌長公主和江都長公主的大兒子都該說媳婦了，叫她們兩個別再折騰了，一起作伴好好過日子。
    壽安長公主一氣，直接自己找了一個。相處起來覺得還好。對方比她小幾歲，唯有一個女兒如今十三歲，再過兩年都該說親了。
    壽安自己想著，她是長公主，以後入皇家宗廟，自太常寺供奉料理後事，不入他家族地，所以也不必在乎前頭有一個去了的原配。
    這時，皇帝忽然又問，“皇姐可先與母後說了。”
    壽安笑回他，說，“母後已經知道了。”
    母後皇太後卻是知道了，她老人家現在看的開的很，隻一味的以女兒的心意為重，甚至在壽安公主去乾清宮的時候，她去了康寧宮，在聖母皇太後麵前誇讚未來女婿，“我看他頗通情理，即是二甲進士，也是有才學之人。”
    而聖母皇太後隻笑了一聲。這些年來，她在一旁看著，母後皇太後是真的矛盾。
    一邊覺得壽安長公主有爵有俸祿，有人伺候，便是喪儀，也自有人安排，再嫁之事說不上著急。
    一邊又覺得壽昌江都壽和嘉善幾個都是美滿的，壽安作為長姐，也該得個圓滿。
    這會子壽安有願意的了，即她覺得歡喜。
    聖母皇太後隻有恭喜了。
    再到三月時，壽安長公主府換上百子千孫緙絲簾，爐中沉水香夾著鬆柏清氣，連銅鶴嘴裏吐出的煙都顯得格外歡喜。
    公主府內，壽安長公主著大紅飛鳳嫁衣，映得她眉目如畫。她抬手扶了扶鬢，指尖卻悄悄攥緊。
    雖是三十四歲再為人婦，可這個駙馬是自己挑的，難免生出幾分不一樣的歡喜。
    沈澹在一旁扶著她，小聲說道，“臣必與殿下相敬如賓，白頭偕老。”
    過了四月，這是太皇太後孝期過後第一個選秀年。
    朱維楨也不苛待後宮，合宮晉了位份。
    其中端妃為端貴妃，雲妃為雲貴妃。
    淑妃、靜妃、榮妃不變。
    陸昭儀晉莊妃。
    趙昭儀為趙妃。
    五妃以靜妃為首、淑妃次之。
    明婕妤為明昭儀。
    宋婕妤為宋昭儀。
    黎婕妤不變。
    敏嬪為敏婕妤。
    許淑容為慧嬪，順貴人為順嬪。
    王、柳順儀看在她們侍母後皇太後、聖母皇太後甚恭的份上。晉為王淑容、柳淑容。
    玉貴人為玉順儀。
    怡貴人素馨）為怡順儀。
    林貴人為林順儀。
    恭寶林追贈恭嬪。
    兩個寶林晉才人。
    再到五月選秀時，禦苑石榴花照眼。選秀的排雲殿外，秀女們魚貫而入，絳紗裙角掃過丹墀，沙沙作響。
    殿內，兩宮太後並坐。
    母後皇太後著絳紫翟衣，鬢畔金鳳口銜垂珠，隨呼吸輕顫。
    聖母皇太後卻一身素青常服，袖口翻出月白裏子，眉眼淡淡，像來瞧熱鬧。
    內侍唱名才罷，母後皇太後側身，低笑說，“既給湘王選，也替紀王添個側妃？”
    聖母皇太後以帕掩口，聲音輕飄，“嘉恩伯府的姑娘已是紀王妃，側妃再選，怕她們府裏又爭又鬧。我懶得管，姐姐隻料理湘王罷。”
    母後皇太後一想紀王妃出自嘉恩伯府，便抬手示意：“既如此，哀家便隻給湘王挑。”
    簾外，顧府姑娘顧清婉上前跪拜。
    她著天水碧羅衫，鬢畔隻簪一枝素玉簪，垂眸時睫羽如蝶，舉止沉靜。
    湘王立在殿側，玄色蟒袍襯得麵如冠玉，眼底卻一亮。
    這是他伴讀顧睿的堂姐，昨日，他已經與母後說過了。不管姑娘性情如何，反正他要跟他好兄弟做實在親戚。
    不能叫十一皇妹把他給搶走了！
    母後皇太後目光掠過顧清婉，又掃向其餘秀女，如了湘王的意，她笑說，“留顧氏為湘王妃。”說完又問，“皇帝可有心儀的美人？”
    皇帝眸光微頓，最後隻選了二人。
    昭美人、蘭美人。
    前世，昭美人做了繼後。她的兒子成了太子，今生有諸多變故。
    但是皇帝仍選了她入宮。
    選秀散後，禦苑風過。
    皇帝負手立於廊下，仰望天際時，與身旁其他人說，“這是朕最後一屆選秀，後妃、皇嗣皆足，不必再勞民傷財了。”
    聖母皇太後聞言，彎唇一笑，“皇帝聖明，子嗣昌盛，自當惜福。”
    新入宮的第二日，要去坤寧宮給皇後請安。
    初夏的日頭早早透過鎏金雲紋窗欞，斜斜鋪在金磚上，映得殿中衣香鬢影俱帶一層柔光。
    皇後高踞上首，著絳紅織金雲翟袍，鬢畔金鳳口銜三串南珠，隨著她輕笑微微顫動。
    昭美人與蘭美人並肩上前，裙裾拂過金磚，沙沙聲細若春蠶食葉。
    昭美人一襲月白流雲綾，鬢畔隻斜簪一枝素玉簪，低眉順目，卻掩不住骨子透出的冷冽清華。
    蘭美人著天水碧折枝綾，裙幅微漾，她抬眸時眼波澄澈，唇角一點梨渦，恰如晨露未曦。
    敏婕妤悄聲與慧嬪說，“這新入宮的昭美人，姿態好似剛入宮時的榮妃，脫俗的冷清。”
    慧嬪以扇掩唇，眸光流轉，還未開口。
    二人身旁順嬪卻是扶著腰探身，一雙杏眼滴溜溜在兩位新人臉上轉了一圈，忽而“噗嗤”一笑，“蘭美人也有意思，有些像婕妤姐姐，說起來她父親是新任的太常寺少卿吧？”
    皇後端坐，聽她們一句遞一句，目光在昭、蘭二人身上輕輕一轉，似透過霞彩看見舊日時光，不由輕歎，“恍然又是南平年間那場選秀。你們初來時，名門閨秀，小家碧玉，齊聚一堂，各有千秋。”
    在坐的嬪妃大多都是那年進宮的，聽皇後這樣一說。她們都笑了。
    榮妃與莊妃對視，笑說，“能與姐姐妹妹們坐一起，也是咱們有緣。”
    明昭儀亦彎眸說，“當年初入宮，咱們也是這般青澀，如今倒成了舊人，看新人，竟像看舊日自己。”
    眾嬪妃相視而笑，珠翠輕碰，叮咚作響。
    而殿下被忽略的昭美人與蘭美人垂眸，眼底波瀾不驚，她們皆是能沉住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