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山陽授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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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嘯的北風貼著刀削一樣的峭壁吹入山陽關,整座山陽關就鑲嵌在這山陽穀正中,山陽穀本是這崇山峻嶺間唯一的通道,初入極寬,行數裏後就開始變窄。自從三代慶王傾全國之力打造出這山陽關,北麵的曆代野王就再也難以通過此道南下,即便有小股遊獵部隊,不惜繞過崇山峻嶺南下劫掠,也是兵鋒難繼,不成氣候。因為山陽關這座奇險的存在,慶國終於在老慶王,也就是慶太子允的爺爺這一代得以休養生息,加之慶國礦產豐富,一度成為北方翹楚。
    “今年是罕見的災年。”一名身著盔甲的中年男子站在山陽關上朝北方望去,憂心忡忡的說。
    “有我在這裏,你不用擔心。”,一名青衫老者站在盔甲中年身側,這兩人就是山陽關守將平昌君申刑和墨家巨匠墨矩。隻見平昌君側過身來對老者深深一揖,這墨矩是他費勁千辛萬苦尋來,山陽關,乃至於整個慶國重要軍事據點的防務部署,都和這位老神仙脫不了幹係。
    這慶國乃是十國中最北的一國,曆代以來除了和北方四國互有罅隙之外,還要麵對時刻南下劫掠的野地之兵,所以國力一直以來都算不上強盛。要防著北方,就不可能和南麵諸國做過多計較,往往在軍事上完全下風,隻有委曲求全,人家高興了就交好,不高興了,就要興兵問罪,賠款賠糧。至於割地一事,到真沒發生過,因為誰都知道北地貧且凶險,如果不是要開創什麽不世功業,要來何用?想到這裏,平昌君不禁搖頭歎息。
    慶國窘況雖窘況,但也不是一無是處,礦藏豐富讓他們還是很有家底,而且還出了墨家這樣的高深勢力,所謂“墨龍”不是單單指一個人,這個稱謂一般是給到墨家首領人物的,平昌君申刑所在時代的這一位墨家之龍,就是墨矩了。墨矩三代以上,均幫助慶國部署防務,設置機關奇巧,特別是對山陽關和慶都鄆城的建造付出了極大的心血,墨家首領及其弟子雖然都沒有入仕,但如果在民間,他們的一句話就頂的上官方大員的話,無人敢違抗。這次平昌君找到身為當代墨家之首的墨矩,就是要請他為眼下的戰事出謀劃策。
    有探明的消息稱,北地大災,暴雪不停,可以抵禦寒冬的草場大麵積損失,草原野地上的遊獵部族,牛羊損失四成以上,許多牲畜甚至小孩和老人就直接死在了遷徙的路上。各部族首領多年來頭一次,不是野王征召的情況下齊聚王帳,這些北方凶悍勇武之人,能想到的渡災之策,除了開戰慶國,還能有什麽呢?
    “墨公說的是,我並不擔心這野王舉一國之力來攻我慶國,昔日野王來犯,一次止兵山陽關,一次雖然打到鄆城之下,但是有我健兒死戰,還有墨公的精巧防務,可以說再給他一倍的兵力,也未必能撼動我慶國根基,但這次我擔心的並不是野王有多少兵力,而是……”,平昌君一邊一說,一邊取出一份帛書交到墨矩的手上。墨矩接過來,還未展開就眉頭緊皺,這種樣式的帛書乃是皇室所用,他對自己的防衛之術自然有信心,也對平昌軍的死戰之心有數,唯獨對這深宮權謀沒有信心,一來是厭惡,二來是他也根本沒有多少這方麵的經驗。
    “慶王要親至山陽關督戰?”,看完帛書的墨矩眉頭更是擰成一道麻花,近年來這慶王有些失道的跡象,民間風聞他開始不理朝政,臣子多次求見,竟然以要務在身而推脫,有事要稟的官員終不得見,有什麽事兒比國家公務還要緊的?一開始還遮遮掩掩,後來才有些消息傳了出來,說是慶王癡迷尋丹訪藥,遍尋天下方士,甚至在後宮內架起了丹鼎藥爐,為了求藥把慶都的方士全都請進了宮裏。墨矩自己也曾接到過慶王的征兆,隻是他沒有去而已,慶王知道自己請不動這個大賢,墨矩要是想躲避,怕是派出再多斥候探子去找也找不到。
    墨矩自己當然也有隱秘訣竅之法,但究其根本,他墨家就是不信鬼神,那些方士的手法,在他看來全是千瘡百孔的障眼法,他自己那些幾乎通神的奇跡,就是更大更精妙的障眼法,不足對外人說也,譬如迷宮道路,必死困局,幻影魔術一類的,全都是他墨家的不傳之謎,有些東西如果點破,也就不是什麽秘密了。墨家更厲害的是那城戰防禦,機關戰法,這才能保慶國百年平安。
    山陽關內,黑雲壓城,暴雪欲來,一行華貴的車隊緩緩的自南方開進城內,慶王這次不是心血來潮,為向慶國的子民表示決心,他甚至把一幹王侯貴族也帶來了。早早在山陽關外相迎的平昌君內心翻湧,王上這究竟是要做什麽?如今野王大軍已經開始集結,小股先封部隊已經開到山陽關百裏之內,就在王隊車馬抵達之前,他剛剛見到了浴血飛馬而回的斥候甲士,那斥候跌落馬下,臨死就一句話:“將軍速速封關,大軍驟止,必有一戰!”
    平昌君侍駕入關,慶王缶緩步下車,對著平昌君申刑笑意淡淡的說。
    “平昌君辛苦了。”
    “大王車馬勞頓,關內盡是兵戈,禮數不盡周道,請大王贖罪!”,平昌君跪地就拜,他是護國將軍,更是這位慶王的臣子,這一點他牢記在心。慶王缶滿意的點點頭,示意他帶路將軍帳,他這次來的名義就是督軍巡邊,不管真正目的是什麽,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問軍務,這是必然的。
    於是慶王缶的家屬親眷就被安排到妥帖的住處,而一幹重臣王子,就跟著慶王一起來到了平昌君的將軍賬內。平昌君得到示意後,開始想在座的各位王公臣子講述目前的戰事情況,所有人都聽的眉頭皺起,甚至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唯有那慶王缶看起來依然是笑意恬淡,似乎根本沒把草原惡狼看在眼裏。
    “申刑,你是鎮北大將,戍守在這山陽關,這仗你看怎麽打?”,慶王缶問。
    “我以為,我軍當借助山陽奇險,固守不出,野王大軍糧草難支,必去。”,平昌君回到,在座的人得到這個答案,又是一陣私語。平昌君不禁心裏打起了嘀咕,莫非這禦敵之法在朝堂上有所非議?這是他能想到王上親至唯一原因。
    “諸位有什麽話,都可以說。”,慶王缶掃視了一眼眾人,這也證實了平昌君心中所想。
    “將軍,我有一問,請將軍不要介懷。”,一位文士打扮的老者起身對平昌君起身說到,平昌君對他並不陌生,這是一名老侍郎了,深知君心。平昌君還以一揖,示意請講.平昌君本來就不是武夫出身,對於文士雅人這一套他也是深諳其道。
    “這山陽關固然雄奇難攻,但平昌君是否一定內阻止那野王南下,我記得這山陽關也是破過的。”,這老侍郎指的是上一次野王大軍突襲,山陽關守軍猝不及防,野王大軍屍體堆的小山一樣高,關內兵卒的弩箭甚至都不能俯射。那次山陽關之戰,平昌君果斷撤離,放棄山陽關為代價,將野王大軍引至慶都鄆城城下,而後固守,野王大軍糧草斷絕,終於撤兵。這樣的策略一來是因為野王大軍突襲實在是突然,山陽關防備不夠的原因,二來是平昌君足夠信賴鄆城防禦部署,撤離山陽關可以減少無謂犧牲的考慮。但是就是這次戰役的指揮和過程,讓他在朝堂上受到一些非議,為什麽沒有死守?而是讓野王大軍兵臨城下,至王於危難之中。
    “當初大軍驟然而至,我軍防備稍弱,為了顧全大局,故而撤兵,我行軍方略確實有些行險,請大王降罪,但是這次我軍軍力齊整,軍備充盈,可死守山陽關不退!”,平昌君知道自己多多少少有些理虧,上次丟了山陽關,靠鄆城防務堅實才逼退野王大軍,但是這次不同,他早已吸取教訓,所有軍械供給以及整備已經是達到曆史以來的頂峰,現在的山陽關他有信心死守到底!更何況為了萬全,他還悄悄把墨龍給請到了。隻是墨龍千叮萬囑,不要泄露他的任何行蹤,他才不敢直接放話出來。
    “老侍郎不要再為難平昌君了,我知道上次是我大軍準備不及,不是平昌君的過錯。”,慶王打著哈哈說,平昌君連忙向慶王缶施禮。一時間軍帳內,又是一陣議論,這下平昌君是個傻子也明白了,朝堂上對他的這防守攻略並不是齊心滿意。
    “諸位可知,為何鄆城當初要建立在離北地這麽近的地方?”,慶王缶揮手製止了議論,賬內眾人於是停止了交頭接耳,垂手恭聽。
    “王應該守於國門,王死臣滅的道理你們都應該明白,我這次來,帶上了家眷以及各位臣公,就是要告訴慶國子民們,我慶王缶不退一步,寧願戰死山陽關,也不讓慶國子明遭那野地蠻子屠戮!”,慶王缶提高了聲調,大義淩然的說。眾人即刻山呼王上英明仁德!
    平昌君躬身沒有再言語,慶王似乎表麵上是來給他的方略撐腰的,可實際上他這個話似乎還有深意,他仍在暗自思忖著。慶王推說有些乏了,軍務明日再議,就斥退了眾人,平昌君也沒有再耽擱,他還要巡視關內軍務,於是向慶王告辭,快步離開了軍帳,沒等他走多遠,迎麵就撞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向他示意,顯然是在等他。
    “老相國找我有事?”,平昌君躬身問到,此人正是慶國的老相國薛若同。
    “老朽確有些話想要對平昌君說。”,平昌君相當敬重這位老相國,在他的治下,慶國雖然時刻麵對野國威脅,但是民生有些起色,特別是財稅一項,他近年來不辭辛勞,推行多樣法令策略,讓慶國國庫日漸充盈,不似之前那麽艱難,他衛戍北地的大軍,也在這位老相國的多方庇護下,得到了盡可能的支持,此時老相國要找他說話,又是這個野王大軍來襲,王上親臨山陽關的節骨眼上,那必然是涉及國之根本的話。平昌君斥退自己的護衛,又看當下僻靜無人,於是躬身求教。
    “如今王上親至,你應該第一時間交上虎符,你可知賬內為難你那老侍郎,也是在提點你?”,老相沉聲說,平昌君心中一驚,背後冒出冷汗來。“自從上次大戰之後,王上雖然為你壓住了輿論,但是你讓王上立於危牆之下是事實,王上本人並不滿意,這你應該清楚,這些年王上癡迷方術,你也是知道的,那老侍郎雖然官階品階不如你我,但是他是王上近臣,有些事他知道,我們未必知道,他也是老朽我的至交,關於兵事他本不應該說什麽,可這次為什麽要當麵質疑?你可懂得其中厲害?”,老相繼續說到,平昌君此時已經如芒在背,連忙求教辦法。
    老相徐徐的對平昌君說,兵符必須馬上交,不要等王上提起來,慶王缶此次號稱督軍巡邊,其實就是禦駕親征,帶上王宮家眷更是姿態擺的非常高,這時候可不能掃了大王的興,王上確實沉迷方術,但是同樣醉心於權,他這次要建的就是不世之功,更不可能是帶著皇子皇孫來觀光一番而已,臣子可不能這個時候和王上搶什麽功勞。
    “可是有什麽人向王上進讒?我申刑無愧王上!無愧慶國!”,平昌君略有些憤憤的說,老相國眼睛一瞪,平昌君立即低下頭,他申刑確實是柱國之臣,論文治,他是貴族出身接受了極好的教育。論武功,他領軍多次挫敗野王,可以說朝內無人可比,但是他畢竟是臣子,剛才自己一時激動說的話確實不合適。告別了老相國,平昌君在夜色中心事重重的登上了山陽關城樓,麵北而思。黑暗中,緩緩的走出一道人影,正是悄然回避的墨矩。
    “我王要的可不是督戰啊,我明日就上交虎符,一切軍事由我王定奪。”,平昌君憂慮的說。墨矩點點頭,也沒有再問,陣前換帥乃是兵家大忌,他自己也非常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來山陽關之前還接到過一些密報消息,那南方的兵鋒強盛的大奉國就一些試探性的想法,但由於他們正在和衛國糾纏,所謂的“馳援”並不太可能實施,而且這也是一種引狼入室,他能夠相信的雖然有一人,但那人正在大奉與衛的正麵戰場領兵作戰,除了他來,其他誰來他都不放心。墨矩心裏暗暗思忖,許久,終於從袖口中摸出一塊手掌大小的美玉,上雕兩螭龍爪牙相錯,一看就不是什麽凡品。
    “這雙龍碧,是我墨家不傳之物,乃是曆代師祖珍藏,我雖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我的老師曾經告訴我,終有一日慶國大難,可碎此碧,必有神助。”,墨矩鄭重的將此碧交到平昌君手中,這位將軍數次與北地野王作戰,戰功累累的同時也是傷痕累累,可以說,他就是如今慶國的脊梁,他的平昌軍就是慶國鎮北軍魂所在。
    “這難道是……?”,平昌君手捧雙龍碧,幾乎下跪。
    “你猜想的沒錯,此乃天宮之物,傳說昔日十國分天下,均有天宮天帝賜寶,慶國得到就是這雙龍碧。後來慶國內亂,此碧失落民間,被我墨家所得,雖曆代墨家之主都在研究這塊兒寶玉,也是不得要領,隻是傳下了一句話,碎雙龍,毀國運,保一時不破。其中究竟有幾分玄妙,恕老朽無能得知,你隻有見機行事,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碎碧救國!”,墨矩鄭重的說。這種一國重器,墨矩沒有交到慶王手中,而是交給了他,平昌君單膝跪地,仰麵於天,難以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