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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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止丹墀!
    翌日朝會之時,顧懷瑾向顧成燁請奏重查崔姑姑的案子。
    “崔音潛伏北宮多時,行事處處針對兒臣,怕是身後另有主謀,請父皇明察。”
    “主謀?”顧成燁皺眉望著他,“此案不是已經了結,交給孔廷尉審判了嗎?”
    顧懷瑾察覺到顧成燁語氣裏的不悅,但他還是堅持道“兒臣覺得此案結得過於草率,蕭禦史似乎也與兒臣有一樣的想法。”
    蕭淩恒戰戰兢兢的站了出來,他不知道顧懷瑾打得什麽主意,昨日說出的話倒被今日的他抓住了把柄。
    隻能硬著頭皮道“臣昨日確實有此想法,不過今日……”
    “那就是了。”顧懷瑾立刻打斷他的話,沒讓他說完,“看來蕭禦史也同樣疑惑。”
    顧成燁的目光逡巡在兩人之間,過了半晌,才冷笑著道“好,既然朕的兒子與愛卿都不讚同朕的決斷,重查便是。”
    蕭淩恒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十分怨恨顧懷瑾脫他下水。
    很快崔姑姑就被人押了上來,才過了一晚,她的模樣就略顯狼狽,蓬頭垢麵,未經打理。
    顧成燁臉上已經顯露出了嫌惡,“你們誰去審問?”
    顧懷瑾先蕭淩恒一步答道“兒臣請求審問。”
    “去吧。”
    顧懷瑾踏步到崔姑姑身前,沉吟道“你清平三年便跟隨母後入宮,侍奉在其身邊十餘載。清平十四年,母後突然故去,之後你也離宮失蹤。本王且問你,她的死與你有沒有幹係?或者說,與你身後之人有沒有幹係?”
    此問一出,群臣嘩然。顧成燁亦是麵色微涼。
    “顧懷瑾,朕讓你審問的是玉章一案,而不是九年前的事情。”
    “兒臣知曉。”顧懷瑾躬身作揖,卻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但兒臣對母後的死因十分困惑,再加上崔姑姑又是母後近侍,如今借此機會一問應該也不過分吧。”
    顧成燁盯著顧懷瑾,“你母後當初是因為難產去世,你又有何困惑?”
    “母後身體十分康健,未見難產征兆。父皇與母後恩愛如許,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還是說,父皇有想要保護之人?”顧懷瑾站直了身子,毫不避諱的迎上顧成燁警告的目光,絲毫不見退縮。
    “放肆!”皇帝的威儀遭到了挑釁,顧成燁怒而站起,“婦人之事,你一個男人又懂得多少?”
    “兒臣是不懂,難道陛下就懂了嗎?”
    不喚“父皇”,隻喚“陛下”,明顯有意疏離,本就劍拔弩張的氛圍更是迅速冷凝。
    朝臣早已感到不妙,惶恐沉默,蕭淩恒亦是垂著眼,心下卻在冷笑。他倒是巴不得這把火燒得越旺越好。
    顧懷瑾與顧成燁對峙良久,誰都不願先放下臉麵。然而跪在一旁的崔姑姑卻說話了。
    隻見她雙手扶地,恭敬的磕了一個響頭,“陛下和殿下切莫為此事爭執了。婢子一直守在娘娘身邊,對娘娘的狀況十分了解。娘娘的確身體康健,但因生產時心緒不佳,再加上二皇子的個頭本就比一般孩子要大些,這才會導致一屍兩命的後果。”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她又補充道“這些,當年太醫院都已記錄在案,殿下若不信,可以查閱當年文卷。”
    顧懷瑾臉色微變,“崔姑姑,你在說什麽?”
    “婢子所言句句屬實。婢子身後從沒有什麽主謀。至於齊王書信一事,是婢子與齊王府裏的人聯合起來加害殿下。婢子怨恨殿下讓小女癡迷又不能予其正妃名分,這才做下這樁荒唐事兒。”崔姑姑平靜的陳述,眼底的無奈轉瞬即逝。
    顧懷瑾勸她時,她的確心動了,可後來她也明白了,她的宿命裏根本就沒有一家團聚的可能。
    “你!”顧懷瑾憤怒的指著她。
    看來她是反悔了,沒想到她對蕭淑離衷心至此。
    “婢子可以發誓,這些都是事實。”崔姑姑肯定而堅決的看著聖位,而後又俯身稽首道“婢子自知犯下死罪,未想得到兩位寬恕,隻希望殿下不要遷怒到小女錦鳶身上,婢子下輩子定為殿下做牛做馬,以此贖罪。”
    說罷她便站了起來,麵色果決的衝向石柱。
    顧懷瑾想攔住她,可到底慢了一步。一切都安排好似的,她的去意十分堅決。
    死前的那刻,崔姑姑回憶起了生前的一幕幕。
    清平元年,她被人牙子騙到青樓,反抗之下慘遭毒打,是蕭淑離經過時救下了她。之後訓練了她一年,將她送入了葉家。蕭淑離私下仍然與她保持著聯係,為了不讓她有後顧之憂,蕭淑離特地派人為她的父母養老送終,之後又為她和崔事成主持親事。她生下錦鳶時,蕭淑離專門請人照顧。那年永巷大火,蕭淑離不僅救下她,還送她離宮,讓她與錦鳶團聚。
    明知蕭淑離救下她隻是為了利用,但她對她的恩情一樁一件,她都記得異常清楚。
    這輩子,她總算報完了她的恩情。
    葉繹心雖然也對她很好,但她這輩子隻能有一個主子。欠她的,欠顧懷瑾的,就讓她下輩子來還吧。
    “咚”的一聲,崔姑姑已栽倒在地,麵上濺血。
    群臣掩麵。
    “顧懷瑾……”顧成燁麵色鐵青,刻意壓低的聲音傳遞出了他此刻的憤怒。
    下了朝,何既明匆匆走下石階,步履慌張,撞在了奉蕭淑離之命進宮的望舒身上。
    “何伯伯何事如此驚慌?”
    “哎呀,出大事了,這殿下……”何既明的目光瞟向殿裏,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最終隻是歎息著搖了搖頭,“哎,總之出大事了。”
    他還有急事要辦,沒有時間和望舒解釋,托著朝服迅速離開了。
    鮮少見到他如此慌張的模樣,望舒一臉莫名。
    何既明寫下一封書信,塞進了衣袍裏,而後便直奔宮門。守門的宮人卻已得到了指令,一把攔住他。
    “你們這是做什麽?倒攔到我的跟前了。”
    宮人腆著笑,道“奴婢怎敢攔何內使,不過是皇後娘娘有請,奴婢代為通知罷了。”
    一聽到“蕭淑離”的名字,何既明已然心下明了,他狠狠打下他們的手,“皇後請我一個外臣做什麽?不知道後宮不得幹政嗎?更何況我府上還有急事,實在不方便覲見。”
    他說罷就想走,結果那宮人倒是膽大的直接將他拽了回來。
    “既然何大人不願,那奴婢們隻有得罪了。”
    何既明力氣敵不過兩個人,被他們桎梏著,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們這是做什麽?沒看到何大人不願意嗎?”清脆的聲音響起,望舒緩步走來。
    原是她覺得何既明舉止古怪,便跟著他一路來到了此處。
    宮人見是她,態度倒是軟了幾分,“姑娘有所不知,是皇後娘娘要見何大人。”
    望舒了然頷首,轉而笑道“既然姑母有令,那大人自然是要去的。”
    “正好姑母也要見我,那我便和何大人一塊兒去吧。”對上何既明詫異的目光,她輕輕眨了眨眼睛。
    望舒走在前麵,見何既明沒有跟上,轉頭提醒兩個宮人,“你們還不放開何大人,再不去見皇後娘娘,可就要遲了。”
    宮人對視一眼,猶豫著鬆開了,何既明卻仍然沒有邁動步子。
    望舒笑道“何大人,快走吧,不然這兩個宮人可要親自護送您去了。”
    何既明不知道她打得什麽主意,但如今也沒有別路可走了,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跟了上來。
    待到兩人離宮門有一段距離了,何既明才道“望舒,你……”
    望舒靠近他,將手伸到他麵前,“把信給我。”
    見他神色猶豫,望舒又催促道“我知道你要送信給舅舅,你現在脫不了身了,我去幫你送。”
    何既明把手伸到衣袖裏,卻掏得十分緩慢。
    望舒又笑,“你放心,他是我舅舅要護著的人,我也不想他死。”
    再三保證了,何既明才相信了她,他將信塞到望舒手裏,小聲叮囑“陸公早已啟程回長安,如今已到了雍州,你一定要親自送到他手上。”
    望舒微微頷首。她即刻與何既明分開,何既明轉身向“長秋殿”走去,而她走向了另一邊宮門。
    這封信若是寄出去,一來時間不夠,二來也有被截住的風險,三來陸正則已到達雍州,駕馬前去的確要快些。
    望舒去宮外買了一匹好馬,而後將信在身上藏好,鞭子一落,馬便飛馳出去。
    剛出城門,望舒就聽到身後馬蹄聲臨近。
    “姑娘,皇後娘娘命你速速回宮,莫要再往前去了。”
    她沒想到蕭淑離的消息那麽靈敏。是那兩個守門的宮人特地去稟報了,還是蕭淑離對她早有提防?
    身後的人騎術極好,所幸望舒的騎術也不差,他們與她保持一段距離後便再難超越,隻能在身後喊話。
    耳邊風聲呼嘯,望舒費力的轉過臉回道“我有私事要辦,這姑母也要幹涉嗎?”
    “姑娘就莫要隱瞞了,前麵可是陸相的營地,姑娘要去幹什麽奴婢們清楚得很,娘娘心中亦如明鏡似的。”
    望舒見瞞不住了,策馬跑得更快。
    “還請姑娘速速懸崖勒馬,千萬不要為了不相幹的人做下糊塗事啊!”
    既然做都做了哪還有懸崖勒馬的道理。
    望舒放鬆馬繩,又是一鞭子下去。
    身後的人見她仍然不為所動,對視了一眼。而後,其中一個人拿下了掛在馬上的弓箭。
    “姑娘,既然你不聽勸,那奴婢們就對不住了。”
    箭矢穿破長空,正中望舒肩胛。
    鑽心的疼痛蔓延,望舒本能的捂住傷口,然而素色的衣袍上早已綻放出殷紅,即便捂著也減不了絲毫疼痛。
    姑母她……可真狠。
    望舒咬了咬牙,又是一鞭落下。
    身後的人已經拿起第二支箭了,望舒怕他們這次會射在馬上。迅速看了眼一側的山林,調轉馬頭,猛然紮了進去。
    山路錯綜複雜,身後的馬蹄聲才漸漸沉寂下去。
    望舒並不識山路,隻能憑著直覺摸索前進。身上的傷已經由剛開始的生疼轉成了麻木。她撕下衣服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又接著尋路。
    山裏的時間過得極快,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下來。她也不知道翻過了幾座山頭。
    也不知道是累了,疼了,還是失血過多了,她開始體力不支,耳鳴目眩,還冒出虛汗。
    “舅舅,你在哪兒啊?”因為神誌越來越不清楚,望舒有些焦慮。
    她憑著按壓傷口產生的疼痛勉強提起精神,繞著山腰轉了大半天,才看到山腳下的點點星火。
    她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了,那的確是一片營地,那光亮便是營裏的篝火。
    望舒立刻駕馬直奔而去。
    彼時,陸正則正在營帳裏看兵書,忽然一個兵將衝進來稟報,說是有一個女子正在闖營。
    他皺眉走了出去,卻見滿身帶血蕭望舒從馬背上栽下。
    他慌忙扶起她,望舒緊緊攥著她的衣袂,似在囈語,他湊近了才聽清。
    “舅舅,舅舅……前朝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