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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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止丹墀!
    私營案的結果懸而未決,因為蜀地涉案之人緊咬蕭淑離和顧懷宇不放,張振理不得不一人抗下所有罪名,口供翻改,說他與蕭淑離有所過結,謠言是他蓄意散播的。
    然而就算他翻改了口供,那些人口氣依舊非常強硬,說蕭淑離的近侍曾親自來過蜀地,也看過那些賬本。
    事情到了這一步,蕭淩恒和陸幼年都明白,這已不單單是泄露了風聲那麽簡單,而是有人買通了涉案之人,想要將罪名盡數扣在蕭淑離和顧懷宇身上。
    蕭淩恒怕再僵持下去他們會拿出進一步的證據,於是親自拜訪了丞相府。
    陸正則預料到蕭淩恒會來,早早的便命人斟茶等候。
    蕭淩恒一進門便笑道“陸公啊,你又何必步步緊逼,傷了兩家和氣?”
    陸正則淡淡掃了他一眼,“先傷和氣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們蕭家吧。”
    這讓蕭淩恒臉上的笑頗有幾分僵硬,“得得得,你若是因為大殿下的事才做得如此決絕,老身給你道個歉便是。”
    “若是光道歉便能解決的話,那張振理的事兒我也隻能給你說一聲抱歉了。”陸正則冷哼一聲,一點也不給他台階下。
    見此,蕭淩恒不得不腆笑道“自然不隻是道歉那麽簡單,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會親自為大殿下求情。隻要陸公不再相逼,老身保證大殿下會被完好無損的放出來。”
    陸正則的笑容方染上幾分暖意,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座位,“既然蕭禦史這般有誠意,便坐下來喝杯茶吧。”
    在陸正則府上敘完話,蕭淩恒又馬不停蹄的趕去了陸幼年府上。
    一來他是蕭家人,蕭淑離涉在此案之中,他理應避嫌,二來陸幼年剛立軍功,他為顧懷瑾求情,勝算大些。
    聽完蕭淩恒的話,陸幼年倒是欣然接受了,“為他求情倒也不是不可,正好我手裏還有一枚棋子沒有使上力呢。”
    於是陸幼年親自去了一趟“未央宮”。
    他還沒說話,顧成燁便涼涼的看了他一眼,“陸公此行要是為了皇後和三皇子求情,朕看就不必了。”
    “臣不敢,此案全憑陛下定奪。”陸幼年連忙表明立場,微一沉吟道“臣來是想為大殿下求得一份陛下寬宥。”
    “他?”顧成燁放下筆,頗有興致的支著額頭,“朕若沒記錯的話,愛卿和懷瑾的關係一向不是很好吧。”
    “便是如此,臣才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公正的評論此事。”陸幼年打量了一眼顧成燁的臉色,見他沒有動氣,這才繼續道“大殿下一事本就是那奴婢的過錯。臣以為,大殿下想查明九年前的事情也是出於對母親的孝心,偏偏心性單純,中了那奴婢的詭計,惹得陛下不快。陛下對殿下小懲大誡便罷,若真的動了刑罰,怕是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好一個‘親者痛,仇者快’,朕想得倒是沒有愛卿周到。”聽著像是對陸幼年的誇讚,眼中卻沒有幾分熱度,顧成燁再次翻開眼前的折子,話鋒漸轉,“不過為皇子者心性單純可不是什麽好事,罰,朕還是要罰的,刑卻是不會動的,愛卿就安心吧。”
    陸幼年這才放心,揖手退了下去。
    走出殿門的陸幼年看了一眼北宮的方向,那裏烏雲蔽日,似有傾盆大雨之勢。
    見此,他微微勾起了唇,放在那兒的棋子也該動了。
    崔錦鳶一連幾天得不到母親的消息已是十分擔憂,偏偏顧懷瑾又數天未回北宮,她打聽消息也打聽不到,隻能焦急的在殿裏踱步。
    她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崔錦鳶警惕的看著杜若,“你來做什麽?”
    “自然是得到了消息來與你分享。”杜若笑著眨了眨眼,倒似與崔錦鳶多熟的樣子。
    崔錦鳶冷冷別開了眼,“不必了,我沒興趣。”
    “別啊,你要說的這事兒你一定有興趣。”杜若走近她,麵上雖是笑著的,眼裏卻跟淬了毒的針似的,針針發涼。
    “你倒也不必等你的母親了,她早已在‘建章宮’裏撞柱身亡了。”
    “你說什麽?”崔錦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跌坐在榻上。
    “我不信,你胡說!”雖這般篤定,卻也有預感似的,那睜大的眼睛裏不斷湧出眼淚。
    杜若卻沒有絲毫不忍,兀自說道“她嫁禍殿下串通齊王謀反,後來良心不安了又俯首認罪。殿下也因此觸怒了陛下,如今還在牢裏待著呢,你說可不是活該嗎?”
    “夠了!”崔錦鳶大聲打斷她,怨毒的盯著她,?“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我不過是看你可憐罷了,母親死了卻也不知,如今連抬棺守孝的機會都沒了。”
    杜若毫不理會她的敵意,在她屋子裏轉了轉,瞥見床頭放著的嫁衣,像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兒,一把抓了起來。
    “呦,你還留著它呢?你不會以為殿下真的會娶你吧?”
    “你還給我!”崔錦鳶見珍愛的東西被她抓在手裏,立刻上來搶奪。
    杜若抬高了手,一麵躲著一麵說道“我老實告訴你,殿下可從來沒打算給你名分,對你的好不過是為了離間你和崔姑姑罷了。你和崔姑姑的那些陰謀,殿下也早就知道了,不然為什麽偏偏在你母親來送帛巾的時候,陛下才派人來收印璽呢。那日院子裏我衝撞你被罰,也是我和殿下演得一場戲,就是為了讓你相信殿下是真的要納你為妾。可你也不動腦子想想,殿下若真要給你名分又何必等到兩個月之後?這天下,就沒有奴婢做主子的道理。”
    崔錦鳶聽她說著說著,搶奪的力氣也漸漸沒了,隻有眼裏的淚水攢足了勁兒往外流,她心灰意冷的跌坐在地上,不斷喘著氣。
    杜若見她不搶了,也沒了興趣,把嫁衣扔在地上,轉身走了出去。臨走前,還啐了一句,“你若不信,且看殿下回來之後會不會娶你。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哪還能真把自己當成人呢。”
    陸正則和蕭家各讓一步,最終張振理頂替了所有的罪名,顧懷瑾也被放了出來。
    他一連幾天被關在陰冷的牢房裏,本就十分疲憊,結果一回北宮,卻發現崔錦鳶身著嫁衣坐在他的榻上,不禁皺起了眉,“你怎麽在這兒?”
    這段時間崔錦鳶吃不好睡不好,本就有些憔悴,紅色更襯得她麵色蒼白,仿佛失去了血色。
    她站起來,緩緩走近顧懷瑾,“婢子有幾個問題想問殿下。”
    “你說。”顧懷瑾轉身坐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母親真的死了嗎?”
    顧懷瑾看著茶麵上的浮沫,溢出一聲輕歎,“她不肯供出幕後的人,而是將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我沒能保住她。”
    “好。”崔錦鳶艱澀的點頭,而後又問“印璽的圈套是殿下下的嗎?”
    顧懷瑾端著茶杯的手微微僵住,他看了崔錦鳶一眼,卻沉默了。
    崔錦鳶心下已然明了,她輕輕的笑了,“殿下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我成親?”
    “是。”事到如今,顧懷瑾也不打算繼續騙她了。
    他慢慢的放下了杯子,“但我也不會因為你母親的事遷怒於你,明日我會安排人送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被放出來的時候,顧成燁對他說,蕭淑離想要他身邊的一個宮人。他知道她想要的是崔錦鳶,也許是崔姑姑不信任他,怕他會殺了崔錦鳶泄憤,所以才讓蕭淑離保下她。可崔姑姑到底是不了解蕭淑離啊,利用完的棋子她怎麽可能不會滅口了。所以最後顧懷瑾隻對顧成燁說,那個宮人已經被他打發走了。
    崔錦鳶望著身上的嫁衣,大聲笑了起來,“是我錯得離譜,我就應該安心做個奴婢,不應該背叛母親,更不應該信了殿下的話。我怎麽會愚蠢到愛上殿下,去奢望那些不該屬於我的東西,一步步把自己推向萬劫不複的境地?”
    如果她沒有因為愛上他而與母親翻臉,母親或許就不會著急施策而中了圈套,如果她沒有因為愛上他而背叛母親,或許她還能提醒一下母親,不至於讓她淪落到如今身死的地步。
    那滿目的紅色格外刺眼,充斥著對她的嘲諷。
    “可是殿下呢?殿下難道就沒有錯嗎?殿下欺我騙我,讓我以為你是真心待我,可結果呢?結果我卻是癡人說夢,成了你圈套裏一廂情願的笑話。那我對你的感情到底算什麽?就因為我身份卑微,所以連愛你的權力都不能有嗎?所以就活該被你利用去害死我的身生母親嗎?”
    顧懷瑾望著她幾近癲狂的模樣,緘口未語。
    他的確虧欠她,但他也不後悔。如果他沒有利用她們,那今日死的便是他了。
    崔錦鳶的嗓音已經變得沙啞,含淚的雙眸幽幽掠過顧懷瑾的身影,“其實我連她們都不如,對嗎?”
    原來她唱的悲曲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顧懷瑾想起那日在北宮,他送她“思月隱”時說的話,“下次別再唱那些悲歌了,我會護著你,你不會成為她們。”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這是利用,如今明白了,才知道,她甚至不如那些曲中之人。
    誰的人生有幸福可言,誰的命不比誰輕賤。
    顧懷瑾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赤色莊重而濃烈,穿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淒然。陽光正好,而她迎風遠去,仿佛飛蛾撲火。
    翌日,顧懷瑾派的人剛準備去送崔錦鳶離開,卻發現她已經在屋子裏懸梁自盡了。
    宮人向顧懷瑾稟告了崔錦鳶自盡的消息。
    顧懷瑾心口微窒,慢慢轉過了頭,“她死前可有說什麽?”
    宮人呈上了一封信,“錦鳶姑娘留下了這個。”
    他看了眼顧懷瑾的沉鬱的麵色,又小心翼翼的遞上了兩個匣子。
    “偏殿的桌上擺著疊放整齊的嫁衣、舞衣,還有玉簪,奴婢們也一並收拾來了。”
    她是將他送的東西都盡數歸還了。
    顧懷瑾不發一言,他拆開信,那上麵隻有幾個字,“我到底是不如她們。”
    心裏生出一股煩悶。
    他將信撕碎,對那宮人道“好好葬了她,她生前想要的都給她吧。”
    在這宮裏,誰的命不是如浮萍般飄搖。他對她的虧欠,也隻能這樣償還了。
    張依纖得知自己的哥哥犯了事兒,被陛下判了斬首,頓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她和張振理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感情深厚,當年張振理為了讓她嫁進蕭府有排麵,不惜變賣田莊來為她準備嫁妝。如今兄長有難,她自然不能不救。
    於是一見著蕭淩恒,她便聲淚俱下,拉著他的袖子求他一定要救自己的哥哥。
    平時這般哭求準有用,可此案牽涉甚廣,她哭得久了,蕭淩恒自然也覺得煩,隻說會試著幫他哥哥求情。
    可她哪裏知道,張振理本就是蕭淑離和蕭淩恒安排出來頂罪的,哪裏會真的幫他求情。
    張振理最終還是被斬首了。張依纖不知從哪裏聽聞到,是蕭望舒給陸正則送信,陸正則才得以回長安告禦狀的風聲,頓時氣得麵色鐵青,立刻去了雍王府,找蕭思柔商量了一條計策。
    顧懷瑾得知是蕭望舒幫他給陸正則送信的事兒,便打算親自去謝她。
    彼時望舒的傷也養好了,正準備回蕭府,剛啟程的馬車就被顧懷瑾攔了下來。
    “蕭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望舒有些怔然,她不由想起那日去“秦紗坊”找顧懷瑾時,她也是說的這句話。
    那時顧懷瑾對她尚存敵意,如今倒是尊尊敬敬的喚她一聲“蕭姑娘”了。
    望舒下了馬車,與顧懷瑾並肩行至丞相府的花園。
    “殿下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也沒有什麽。我隻是想感謝你不計前嫌,為我送信。”顧懷瑾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臉上的神色竟有幾分靦腆,“這是我特地挑的簪子,當然也隻能淺顯的表達一下我的感激。”
    望舒對上他誠摯十足的眸子,沒有了往日的相互猜忌,反而一片平和的模樣,倒讓她有些不習慣。
    “這就不必了。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舅舅。”
    顧懷瑾不理會她的拒絕,硬是塞進了她的手裏。
    兩手相觸間,傳遞的倒是彼此微熱的溫度,望舒有些尷尬,隻得收下了。
    兩人相顧無言,望舒便說出了一些心裏話。
    “殿下,你屢次因故皇後衝撞陛下,如今可汲取了教訓?”
    “我能理解你對故皇後的敬愛,但故皇後也是陛下心中的禁地。你提一次,你們的父子之情便會傷一次,你也會失勢一次。若你執意如此,隻怕還沒查清故皇後的死因便會身陷囹圄,你所在意之人也會被你牽連,那時候你還有什麽本事為故皇後報仇呢?”
    顧懷瑾垂眸不語,倒似犯了錯的孩子,極為乖順。
    她突然想起在“秦紗坊”時聽那下棋男子所說的話,反而言之也是她想對顧懷瑾說的。
    “治朝政如治棋局,急著辯出勝負,反而容易失了江山。舅舅不可能護你一輩子,你也該為自己謀劃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望舒欠了欠身子,“忠言逆耳,還望殿下不要介意。”
    顧懷瑾抬眸看了一眼望舒,眼裏深淵藏墨,卻暗有流光。
    “你放心,我以後定會再三思慮,謹慎行事,也會護你和陸伯伯周全。”
    這目光太過直接,望舒不自在的別開了眼,她眼看天色不早,便準備離開了。
    顧懷瑾在她身後提醒,“你回府之後,要小心崔管事。”
    望舒停下腳步,似是想到了什麽,“他是你的人?”
    那次顧懷瑾去蕭府找她,來去十分隨意,當時她倒沒懷疑崔管事是他的眼線。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顧懷瑾愧疚的低下了頭,這件事亦是他拖累了她。
    他沒有保住崔事成的妻女,如今不僅沒了恩還結了怨。
    望舒望著他的神情,瞬間便明白了這件事的淵源,她不由歎息。
    回到蕭府時,怕是又有一場惡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