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官茶

字數:6222   加入書籤

A+A-




    鳳止丹墀!
    望舒去官府與顧懷瑾匯合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走在路上,她回頭交代了零露些什麽。
    剛進官府,就看到孔青雲正一臉為難的和顧懷瑾打著官腔。
    “殿下,你就不要為難小官了。此事已達聖聽,陛下也交代小官一定要查清此事。小人也相信何大人是無辜的,屆時一定會還何大人清白,必當親自送他回府。”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便也罷了。”
    經過望舒上次的提醒,顧懷瑾行事作風倒是謹慎了許多。孔青雲此番特意將顧成燁搬了出來,他也不好再說些什麽,隻是提醒道“何大人年紀大了,孔廷尉切不可動用刑法。”
    望舒走進去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她笑著對顧懷瑾道“殿下在此處看著便是。受長公主諭旨,你我皆可在此處旁聽孔大人審訊。”
    孔青雲麵色不佳,望舒臉上的笑意卻是更加濃鬱,“我也不會讓孔大人為難,長公主的諭旨一會兒便到。”
    孔青雲見此無法拒絕,隻得笑道“想來,這便是‘清和郡主’吧。”
    下人早已向他稟報過望舒進入何府搜查的事情,隻是沒想到她還會跑到官府裏撒野。
    “孔大人倒是消息靈通。”望舒掃了他一眼,笑著解釋“說來也巧,長公主對此案頗感興趣,本想從旁聽審,可她身體不好,便派了我和大殿下來代勞。”
    孔青雲自是不信她的鬼話,卻還是謙遜的道“能得長公主青睞,是臣的榮幸。”
    “我早就聽聞孔大人審案迅速,欽佩不已,如今特意尋了機會前來旁聽,還望孔大人不吝賜教。”
    孔青雲猴精似的,哪能聽不出望舒話裏的嘲諷,他斷案迅速那是因為別人給錢給的果斷。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偏偏還無法發作。隻得對一旁的衙軍嗬斥道“還不趕快搬兩把椅子過來,也不知道給大殿下和郡主看座,真是一點眼力兒見都沒有!”
    可憐那衙軍白白的讓他撒了氣,也不敢抱怨。
    望舒和顧懷瑾對視一眼,皆坐了下來。
    孔青雲本想拖著。可沒過多久,零露已經將顧琬琰的手旨送到。孔青雲細細審視了一遍,硬是挑不出問題,這才不得不拍下驚堂木,準備審理此案。
    望舒又附在零露耳邊囑咐了什麽,她得了命令,又跑了出去。
    衙軍押著何既明走進來,鐵鎖磨著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
    何既明已是一把年紀了,如今還要坐牢遭罪,想必也是一晚沒有闔眼,麵色才會這般憔悴。
    關押了這麽久,他還是格外冷靜,跪下來呈上了供詞,“孔大人,我的確派人去了番邦,但那隻是為了尋馬,絕不是為了走私。”
    孔青雲掃了眼供詞,也沒細看,隻是佯裝為難的道“可那些官茶就是在何大人的車隊裏搜出來的,何大人對此有何解釋?”
    “這是栽贓,是陷害。”何既明回答的分外肯定。
    若是往日,孔青雲定是不會聽他辯解,直接定案,可如今蕭望舒和顧懷瑾都坐在此處……
    孔青雲看了眼望舒的方向,故作嚴謹的道“好,既然何大人咬定了是被人陷害,那我便讓人把那領頭的押上來,與你當麵對質。”
    衙軍緊接著又帶上來一人,那人賊眉鼠眼,目露精光,一看便是狡詐之輩。
    孔青雲問何既明,“何大人你瞧瞧,這可是你何府的人?”
    何既明點了點頭,“是,這的確是我派去的領頭。”
    孔青雲從桌案上翻出一張紙,命人遞給了望舒和顧懷瑾。
    “這領隊的先前便寫好了供詞,說這些官茶都是何大人指使他運到番邦去賣的。”
    望舒仔細的看了眼供詞,她問那領隊“何大人讓你運了多少茶葉去番邦?”
    那領隊答道“便隻是搜出來的那一車,說是後麵還有,但為了掩人耳目,要分批運去。”
    望舒笑著看了眼何既明,“何大人想得倒是周全,卻不知從何處弄來了那麽多官茶?”
    “我一朝廷命官,哪有渠道弄來這麽多的官茶。這些官茶本就是宮裏才有的。”何既明氣得胡子顫抖,指著那領隊的道“我何府上下待你不薄,便容你今日如此誣陷於我。”
    麵對何既明的憤怒,那領隊的不發一言,隻是垂下了頭。
    望舒又對孔青雲道“孔大人是怎麽知曉這件事的?”
    “是一村民的車誤撞了車隊,見車裏翻出許多茶葉,這才來向本官報案的。”
    望舒沒有說話,孔青雲試探道“依我看,後來衙軍又從何大人的書房裏搜出了大量的茶葉。這麽多茶葉,沒有何大人的允許,怕是別人再有本事,也不能旁若無人的將它們運進何府。”
    “倒也未必。”知道孔青雲的打算,望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何府裏的馬匹每日都要吃幹草,那匹送予我的汗血馬更是挑剔。馬廄裏的小廝,每日都是要出府尋新草垛的。”
    孔青雲頗為不解,“這和運送官茶有什麽幹係?”
    就他這腦子也能當廷尉,望舒差點沒一個白眼翻過去。由此可見,他平日裏都是如何斷案的,隻怕那些冤案都能排到潏河裏。
    望舒輕歎一聲“孔大人也說了,這麽多官茶,很難一次性都運進何府,更別說直接運到何大人的書房了。倘若有一人可以借著運送草垛的功夫,將官茶藏在草垛裏,先運進何府的馬廄,之後尋了機會,再搬去何大人的書房。您說,這是不是要容易多了?”
    孔青雲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愚笨,他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這隻是郡主的猜測,可有證據?”
    “證據我倒是帶來了,卻還沒審問清楚,就要勞煩孔大人一並審了。”
    望舒讓衙軍押來了茂行。那茂行年紀不大,哪裏見過官府的威嚴,嚇得一上來就直呼“冤枉”。
    “大人,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此事與奴婢毫無關係!”
    望舒冷哼一聲,將手裏的帕子扔到他麵前。這帕子裏的幹草是她方才從何府的馬廄裏取下的,裏麵依稀可見幾根綠色。
    “這是何府馬廄裏的幹草,裏麵還有茶葉的粉末。那些馬匹之所以那般興奮,便是吃了茶葉的緣故。試問,吃了茶葉的馬所排出的糞便又怎會正常?我問你時,你便一無所知,這究竟是瀆職了,還是有意欺瞞?”
    那茂行眼神閃爍的道“奴婢當時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那便是你瀆職了。”望舒語氣生冷。
    這時,零露又走了進來,她推著一輛四輪車,車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那老婦人眼瞎腿瘸,手裏還握著一根鳩杖。
    那老婦聽到茂行的聲音,連忙下了四輪車,一瘸一拐的摸索到茂行麵前。
    “孩子,你這是怎麽了?怎麽被抓到官府裏來了?你身上有沒有傷?他們有沒有對你動刑?”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老婦人本來就是晚來得子,平日裏對茂行便寶貴的不得了。自己雖然身殘,眼裏心裏裝的卻隻有這個兒子。
    “母親,你怎麽會來這裏?”茂行握著老婦人的手,不斷的安撫她,“孩兒沒事,他們沒有對我用刑。”
    零露走到望舒身邊,將一些物件放進她手裏,又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望舒微微頷首。
    “倒也是奇了。何府裏的一個小廝都能有田地契約,黃金白銀,家裏高樓在蓋,連吃得藥都是上等的。趕明個兒,我也去當當,真是好不快活。”
    望舒將手裏的金銀錠子還有房屋地契都扔到了茂行麵前,茂行望著眼前的這些,麵色變得煞白。
    “母親,他們是怎麽找到的?我不是讓你放好的嗎?”
    這般倉皇,倒是不打自招了。
    老婦人急得連忙解釋“我是放好了的,我就壓在枕頭下麵。那姑娘跑來告訴我,說是你出事了,我急著讓她帶我過來。我眼睛看不見,竟不知她還翻了家裏。”
    這的確是零露在老婦人的床頭翻著的,雖說手段是有些卑劣,但也是事急從權。
    “老人家,對不住了。”望舒淺顯的表達了一下歉意,之後又言歸正傳,“可是您這兒子若是再不招,咱們就得用刑了。這官府,向來都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那平白無故的,又是房屋,又是金銀,你們若不交代清楚了,便又是一樁新案子。倒不如在這兒一起說了,兩案並一案,大家都省事。”
    她這一說,老婦人是徹底急了。這孩子便是她的心肝,什麽錢財地契,哪裏有他的命重要。
    她害怕的哭了出來,“孩子,你便說了吧。你這些錢到底是哪裏來的?我當時問你,你便不說,如今卻是瞞不住了啊!”
    茂行咬著牙關,不肯吭聲。
    見他還是不肯交代,望舒又施壓道“茂行,你母親怕是擔心你年紀尚小,誤入了歧途。她這般疼你,定是不忍讓你受刑的。你母親這麽大把年紀了,若執意維護你,替你擋了刑罰,那她還有命活嗎?說來你得了這些錢,也不單單是為了你自己,更為了孝順你的母親。若是人命都沒了,又談何‘孝順’二字。”
    《羅織經》裏有一句話士不耐辱,人患誅親,罰人伐其不甘。人都有弱點,大多數人的弱點便是親人,更何況還是孝子。
    望舒的一言一句,很是誅心。
    茂行經受不住,捂著耳朵,哭了出來,“你不要再說了!我說,我說便是!”
    他這才交代,原是宮裏的一個公公找到了他,那公公在宮裏私藏了大批的官茶,想借此賺些錢。那公公給他的報酬不菲,他禁不住誘惑便答應了。他看守馬廄,日日都會運送草垛進府。他見那麽多官茶沒地方放,便想借著草垛遮掩,誰知卻被馬兒吃去了些許。那日他得知車隊要去番邦,便聯係了車隊的領頭,托他把茶葉帶去番邦販賣,並給了他一些錢財。那領頭哪遇到過這種好事,便立刻答應了。後來東窗事發了,那領頭害怕的緊,便把這件事都推到了何既明身上。
    “可書房裏的那些官茶真的和奴婢沒關係啊!我也是那天一早起來,發現草垛裏的官茶少了許多,誰知竟是被人搬去老爺的書房了。”
    望舒恍然想起什麽,那個在馬廄裏替茂行答話的小廝,他偶爾會接替茂行看守馬廄,如今倒是有些可疑。他當時回話的模樣太過鎮靜,竟被她忽略了。
    望舒趕忙讓零露去尋那個小廝,而後又繼續問茂行“找到你的那個公公是誰?”
    “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李公公。”
    此言一出,孔青雲驚得丟下了驚堂木,望舒更是驚詫。
    孔青雲臉色青白,他拿起驚堂木狠狠拍下,“大膽奴婢,竟敢汙蔑皇後娘娘!”
    茂行嚇得連忙保證,“奴婢願以性命起誓,所出之言,句句屬實!”
    顧懷瑾知道孔青雲想壓下此事,遂站出來提醒道“無論真假,孔大人都要如實稟明聖上。其餘的,就讓陛下定奪。”
    孔青雲也知道,此事到如今這個地步怕是瞞不住了。他不禁感歎蕭淑離糊塗。這麽大的事兒她怎麽都不事先和自己打個招呼。若是早早知道,他是怎麽也不會讓望舒和顧懷瑾旁聽的。
    不久後,零露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麵色焦急,“姑娘,不好了,那個小廝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