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個聖誕晚會怎麽和說好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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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長如約在接待處等我,剛見麵就對我笑了笑,明明屋簷上殘留著的濕漉漉水跡都被凍結成了冰淩,他周圍卻好似有春風縈繞,柳絮飄搖。
    “走。”
    聖誕晚會在學校其中一座禮堂舉行,現場舞台中央布置了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樹下堆著許多禮物,樹前留有的大片空地,一會兒據說會有表演,現在正在播放音樂。禮堂裏沒有打開明亮的大燈,取而代之的是七彩的射燈,配合著熱鬧的舞曲,更像是一個大型酒吧。
    “餓不餓?我們先去吃自助吧。”學長提議。
    我當然是早就餓了,欣然答應,我們取了碟子,約好在自助餐的入口處等,各自拿吃的去了。
    好久沒吃過這麽豐富的菜了啊!這可是花了錢的,今晚一定要吃個夠本!失算了,我應該在大衣口袋裏揣兩個飯盒偷偷帶走的,哎太笨了太笨了。不過我也沒有飯盒,這邊買個飯盒都要好幾塊,算一算得不償失,無妨了,多吃就是賺。
    “呀!sorry——!!!!!”我瞪大眼睛望向因與我同時取菜而撞上的人,竟然是那天在路邊非禮我的金發男生!
    他居然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我嚇得後退了兩步。
    他也認出了我,一臉淫邪,說我今天比之前還要漂亮,止不住地淫笑。
    我顧不上拿菜了,扭頭就跑,想趕緊找到學長。
    可是沒找到學長,卻碰到了方刈。說無聊,說小孩子過家家的,不就是他嗎?可能是陪女朋友來的吧。
    “這麽慌亂,被人非禮了?”他似笑非笑地攔住了我。
    “你!”真是服了他,隨便說句話都踩中人的痛處,“你簡直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啊!!”
    手上的餐碟被他搶走,他一把摟住我的腰,低聲說了句:“閉嘴。”
    我稍一掙紮,他使的力氣更大,隨後我就聽到他用不知道什麽語言說了幾句話,和他對話的人應該在我背後,這個聲音……就是非禮我的那個男生!
    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麽,隻在最後聽到男生連著說了幾句“sorry”,方刈才放開了我。
    見他麵色冷峻,我大概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忙說:“謝謝你。”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竟然笑了。不是平日裏的輕蔑不屑,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個笑容,卻是我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的表情。
    “我就說你挺漂亮吧,都有人非禮你。”
    這個人!!!!!
    我恨不得扇他耳光,但那樣就有點恩將仇報了,最終隻是哼了一聲,從他手裏接回碟子。
    “我走了。”
    他不說話,四處張望一番,拿餐碟去了。
    我捧著碟子在入口處左右等不到學長,拿出手機想給他發條信息問問,卻看到社交軟件裏有好幾條未讀消息。大概是會場太吵沒聽見,我趕緊點開,是學長給我的留言,說他臨時有些事先走了,讓我晚上玩得開心。玩什麽的……我一個人怎麽玩嘛,多吃點倒是可以。
    捧著碟子找了個角落就開吃,雖然這大飯堂自助餐味道很一般,可我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麽品類豐富的菜肴,就算是飯堂,對我而言也是天上人間的美味啊!
    我喜歡觀察其他人,坐在角落也是為的這個原由,餓著肚子可不會想觀察別人,隻有一邊吃一邊看,才有力氣有精神有閑心去理解和思考他們的行為表現。
    “你一個人?”
    視線忽然被遮住,又是方刈,我有點不爽了,他是發現了我對他別有留心,故意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找存在感滿足自我認知嗎?!
    這種人最討厭了!
    我皺著眉冷冷地說:“關你什麽事?”
    他一臉好笑,又是那種不屑的語氣,“也對,要不是剛才我……你就不可能一個人。”
    “喂!”我感覺被侮辱了,拍桌道:“剛才我是要謝謝你,但是你說話能不能有禮貌點?”
    “我說話哪裏失禮了?”他慢悠悠在我對麵坐下,散漫而無謂。
    想想他還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不過是表現吊兒郎當了點。這是家私立大學,能在這裏讀書的想必都有些本事,心高氣傲實乃常事,是我太敏感了。
    “不好意思。”我偏過頭,知道該跟他道歉,可是又覺得丟人。
    “哼,我可沒你這麽小氣。”他用叉子戳了一塊牛肉,一吃進嘴裏就微微皺了眉。
    還吃上了!!!我好像沒同意他坐到我對麵吃飯吧???
    算了算了,一場同學,無謂搞那麽多幺蛾子,我又不是要通過撒潑打滾吸引貴公子注意的女主角,全當他是空氣。
    我行我素地邊吃邊觀察著周圍的人,看他們相互寒暄、打情罵俏,又或者舉杯相碰、貼身而舞、自拍合拍,各有各的表情,各有各的細微動作,很有意思。原來那句話真的沒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肚子都沒吃飽,怎麽會想思考什麽我是誰,你是誰,他是誰的問題呢。
    就像我在鎮上奔波找工作時、在餐廳緊張地服務客人們時,就沒有空閑、也不可能從這樣的角度去思考關於“人”的內容。
    又吃了會兒,我正沉浸在對環境和人群的感受中時,方刈突然說了句:“你東張西望的看什麽。嘴裏嚼著吃的,眼睛到處亂瞟,真像個采花賊。”
    “你!!!”他的話又令我想起了自己被非禮的事,十分不痛快,“方同學,這學期就我見到的你已經換了五個女朋友了,我們之間到底誰像采花賊?!”
    他大笑:“我沒有女朋友啊。”
    “你……那都不是女朋友?你欺騙小女生感情啊?人渣!”
    “她們本來就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女朋友啊。是你草木皆兵,把我身邊的女人都當成情敵吧?”
    “什麽情敵,你要不要臉?”
    “你剛才不是一直在看我嗎?”
    “真是從未見過你這麽厚顏無恥之人。”我非常想對他翻白眼,但被不想惹事的懦弱心態阻止了,我平複了一下情緒,冷靜地說:“我在看其他人,你有什麽好看的。”
    “連生活費都捉襟見肘,卻要觀察一群喝的水都比你吃的米貴的人?怎麽,想釣金龜婿啊。”
    “我就是喜歡觀察,你管我呢。”
    “你再觀察又能怎麽樣。”他搖搖頭,不知是好笑還是不屑,“階級鴻溝在這個年代幾乎是不可跨越的。何況你還這麽蠢。”
    “我沒想過要跨越階級鴻溝,我隻是想知道。哪怕一生碌碌無為,我還是想知道——知道更多,知道世界的‘道理’。”
    我脫口而出,話說完之後連我自己都呆住了,方刈也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對他說這種話。
    他神情中原本因無所謂而半遮半掩的不屑在此刻表露無遺,“世人隻記得‘吾生而有涯,而知無涯’,以為‘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便會成功。可你知不知道這句後麵接著的是什麽?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殆’,不是不可,而是災禍。”
    “我並非要以有涯隨無涯,我當然知道自己笨,我隻是想知道、想思考我有能力達到的部分。它們可能比我現在的程度要高一點點,也可能是我永遠無法觸及的瓊樓玉宇,但這不重要,我對別的事情不怎麽感興趣,唯有這個,很吸引我。”我目不轉睛,堅定地迎著他的目光,“我不會強求達到什麽目的,所以艱難險阻又有何妨呢?”
    我已經吃完了,而方刈的碟裏剩了許多食物,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嫌棄它們。他一手支在椅背,薄軟精致的長大衣在椅上逶迤,我這才發現他在大衣裏隻穿了一件襯衣,不冷的嗎?
    “在有能力駕馭它們之前,你隻會活得比常人更加困苦。”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頓了頓,又放回去了,“吃完了是嗎,陪我出去抽煙。”
    憑什麽這樣理所當然地要我陪他出去抽煙啊?!
    與他的對話好像打開了一扇從未發現的窗戶,而窗外是我無法想象的世界。我想和他繼續聊下去,因為僅僅是成績好的人,也許不會說“以有涯隨無涯,殆矣”吧。
    方刈坐在禮堂前花圃邊的長椅上,抽出一根細煙叼在嘴裏。
    啪嗒——嚓啦——
    火苗於黑暗中躥起,刹那的暖光照亮了他的臉。
    “上次陪你下班那個男的呢?”他沒由來地問,“我看他應該挺有錢,你不攻略一下嗎。”
    “我以前和剛才不都跟你解釋過了嗎,我不是很感興趣,也不想連累他人。”
    “所以你寧願自己累。”
    “嗯。”
    “沒有能力駕馭擁有的知識和才華,無法將它們變成心中的智慧,它們就會成為你的負擔。”
    “我不明白。”
    “等你知道怎麽駕馭的時候,就會明白了。”
    “既然沒打算告訴我,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話啊。”我扭頭看了看正在抽煙的他,散漫無聊,孑然獨立的孤寂縈繞滿身,仿佛是他本來的樣子。
    “那你剛才為什麽要告訴我你在觀察他們?”他反問。
    “因為……因為那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我知道你那樣說可能隻是習慣性地逗女孩子,但我不相信你連這樣的眼力都沒有,我口拙,沒什麽好瞞著你的。”
    他輕輕一笑,繼續抽著煙。巧克力味,淡淡的,這是……雪茄?
    怎麽會有大學生抽這種不經點的細雪茄,太奢靡了吧……
    啊,好冷。
    我打了個哆嗦,方刈瞥了我一眼,把細雪茄叼在嘴裏,脫了大衣打算披到我身上。
    “啊!”我嚇一跳,想拒絕,“別,萬一碰著你認識的人,我可怎麽解釋。”
    他不由分說把衣服給我裹上了。
    一陣異香,不同於香水的飄忽,它應該是……
    是熏衣香。腦子裏無端冒出這個詞,熏衣香又是什麽?
    而且這個味道……是沉香……?
    “這裏生病看公立醫生要排隊,沒輪到你就病死了怎麽辦。”
    “你這麽毒舌到底為什麽會有女孩子喜歡——哦,也是,人嘛,都是賤的。”我自嘲般冷笑,“就像我,就屁顛屁顛跟著你出來了,想想真是人生恥辱。”
    “出來陪我抽煙,我不僅和你說話,還給你披我的衣服,對於很多女人來說簡直求之不得,怎麽會是恥辱。”
    “輕易就被你利用了我的人性,不是恥辱是什麽。”
    “在討厭我之前,先審視一下自己的智商吧。”
    “我確實沒有智商。現在能討厭你了嗎?”
    “沒有智商就多讀書多思考,討厭我有什麽用?”
    “你根本胡說八道,你手裏握著大把資源,我再讀書再思考也不可能有你這種把人性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本事,不討厭你我還能怎麽樣?”
    我……
    我錯愕,我怎麽知道,他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