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居然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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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飄著細雪,街道冰冰冷冷,空無一人。
    “女孩沒有賣出去火柴,於是在聖誕前夜凍死在了街上,但是她很開心,因為馬上就可以見到唯一的親人了。”我抬頭望向天空,細密的雪花鋪麵而來,在視野所及的範圍內,從高空飛轉而下,好像慶典活動裏安排好要灑落的閃亮金粉,盛大而浩繁。
    伸手接住了幾片雪花,它們以極快的速度消融在我的掌心,隻有一片尤其大的,讓我看清楚了它美麗的六邊結構。
    “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活著比死去更難,對不對?”我問方刈。
    “英勇就死易,苟且偷生難。活著當然比死去更辛苦,不然莊周也不會鼓盆而歌了。”他淡淡地回答我。
    “活著比死去要背負更多更沉重的東西,可還是有那麽那麽多的人選擇活著。”
    “既然出生,就會向生而活。真正稱得上‘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東西又有多少呢,不過是貪婪本性在作怪,庸人自擾。”
    我沒有繼續追問,隻是挑了路邊一處看上去幹淨一些的台階,隨地坐下。
    台階是冰的,空氣是寒冷的,整個街道是蕭索的,唯有高高的路燈下暖光依稀,白雪紛然。如果我是被凍在路邊的小女孩,看到燈下那唯一的在黑夜裏的神聖光芒,一定也會向它祈禱,祈禱著天使的降臨,祈禱著自己也能從那裏踏上前往天堂和光明的旅程。
    然而多數時候下,祈禱也許隻會帶給人片刻的幻覺,虛無的夢境。
    世人都知道沒有美好的夢境可以永遠沉浸,可是既在夢裏,又該如何知是夢呢?
    當意識到是夢,就會想要去操控,來給自己一個完滿的幻境,等到信以為真時,突然醒來。
    會是怎樣的感覺?
    失落,惆悵,懊悔,煩躁,無聊。
    還不如不曾夢過。
    可我們又怎麽能控製得住自己不做夢呢?
    方刈在我旁邊也坐了下來,我忽然覺得,此對坐之時若有一壺溫酒,白雪簌簌落入杯中,就是唐詩中的景致了吧。
    可惜剛才已經喝了不少,走出來這麽遠,再想喝酒也很不方便,我的念頭在升起的瞬間就被自己撲滅。城裏的鍾樓傳來悠揚的鍾聲,十二點了。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歡呼聲,大概是人們在慶祝節日的到來。
    “冷不冷?”方刈突然問我。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一直在無意識地掃著台階旁矮圍欄上的積雪,圍欄上已經被我掃出來幾塊紅磚大小的空白了。
    “不冷。”我收回手,屈伸了一下手指,隻感覺稍微有一點點寒涼。
    方刈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指,“嘶……這麽冰還說不冷?”
    “真的不冷啊……”我將另一隻手覆在他的手上,卻發現他的手確實比我的要熱得多。
    他沒有說話,隻在手上加大了力度。
    之前傳來歡呼聲的方向,此時又傳來了一陣喧嘩,原來是一群出來玩的學生,正在向我們走來。
    男男女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所謂衣錦夜行,就是這樣的場麵了吧。
    我以前一直以為“錦衣夜行”是代表低調的詞語,現在看來,好像卻不完全是那個意思。
    對於年輕人來說,傍晚才是一天的開始,下午六點就如同早晨,起來吃點餅幹牛奶小零食墊墊肚子,洗個澡,化個妝,換上認真搭配好的衣服,再換上鞋子拿好手包,一天的黃金時間馬上就要開啟。
    方刈問我在看什麽,我說當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好像就知道了他們一天都是怎麽過來的一樣。
    他笑道:“你莫非也得了長桑君的不傳秘術,能看穿人的五髒六腑,精神意氣?”
    “怎麽可能,隻是見過很多次這樣的過程而已。而且看他們神采奕奕,衣著設計和用料都很時尚,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在家溫了一天的書,或者在外麵打了一天的工吧。”
    “是嗎?你白天讀那麽久的書,晚上不也——精神得很嗎?”他的話曖昧不清,似乎還生怕我聽不懂,繼續說:“就像剛才,明明才看過書中說,酒後不可以……”
    “啊!你是變態嗎!”我終於反應過來他到底在說什麽,差點一躍而起,卻被早有準備的他按在懷中。
    “噓——”他稍微鬆了鬆手,見我抬起頭瞪他,又說:“別這麽大動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對你做什麽了呢。”
    “你,你你你,你就是個變態!流氓!”
    我還在和他打鬧時,身後傳來了詢問的聲音,原來是那群學生路過聽到我說方刈變態,忍不住想弄清楚狀況。
    “沒事,我們,我們鬧著玩呢。”我對上前詢問的那個長得壯壯的男生說,他好像很不放心,非常懷疑地望向方刈。
    不過隻是一瞬間,他馬上就把眼神從方刈身上移開了,又看向了我。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被方刈嚇到了,我趕緊朝他一笑,讓他們不必擔心。
    “哼。”他們走後,方刈十分不爽,冷冷地問:“我看起來像需要強迫女人就範的人嗎?”
    “不像不像,他們就是嫉妒你~”我趴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脖子,“嫉妒你氣質卓絕,風流倜儻,是個翩翩絕世佳公子。”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低低地笑。
    我一時興起,抬起手,也在他的頭發上狠狠地揉了一把。他立時像雄獅初醒,毛發亂亂的,還有點想炸毛。
    最後他隻是輕輕地捏了一下我的臉,也不去整理被我弄亂的頭發。
    他摸了摸我的腳腕,“你真的不冷?”
    “不冷啊——”我在他懷中抬起頭,是有點晚了,於是說:“不過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才過聖誕第二天,早餐後擺在我麵前的,就是一個精致的木盒。
    我其實已經猜到那裏麵的內容物,但還是存了一絲僥幸的心理,問艾妮:“這是什麽?”
    “是先生留給小姐看的書,先生說有看不懂的地方,他晚上回來教小姐。”
    這樣的盒子,裏麵放的多半是古籍,不知道他又找來什麽稀奇古怪,詰屈聱牙,晦澀難懂的書。我小心翼翼揭開盒蓋,果不其然,是宋刻本的《周易》!
    這套書保存在木盒之中的又一個精工細作的黃花梨木盒裏,品相極佳,整齊幹淨,幾乎沒有什麽大的破損,字體清晰雅正,書頁平整,翻動起來有微微的、黃麻紙獨有的香味,實在很能給人帶來美妙的讀書享受。
    黃花梨木盒下,還墊有一本厚厚的圖冊,原來是拍賣圖錄。我翻了許久,終於找到了這一套書的介紹。
    不小心看到了下麵標注的估價,我驚恐地數了四五遍——五百萬至八百萬!
    這樣的品相,還有名家收藏的經曆,實際成交價格很可能遠在其上,我突然有點不敢動手了。
    不知道和方刈說覺得書太貴不敢看所以沒看能不能逃過今天的任務……
    恐怕不行,因為連我都能想得到,“我花心思找來,你居然不看。”
    跑去洗手間來來回回洗了兩遍手,我打開第一冊書,開始閱讀。
    其實隻是因為我看到了估價,才會產生這種心態。仔細想想,一直以來我都對他送來的書沒什麽概念,即使知道是古籍,但因為不懂,也隻當是在看一些需要好好保護的脆弱書籍,細數下來,恐怕把我賣了也不值這麽多錢。
    這部書與我之前看過的《周易》版本有些出入,夜幕降臨,方刈回來了,我還有兩冊動都沒動過。
    “好看嗎?”方刈支到桌邊,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今天又戴了那副金絲眼鏡,兩側垂下來的兩條同色細鏈子上綴的兩顆小鑽石,正隨著鏈子的晃動而反射著星光。
    我知道他是在問我書好不好看,可是他笑意盈盈的樣子,配上一身的打扮,又讓人覺得他好像是在問自己好不好看。
    “好……好看……”我鬼使神差地回答。
    “嗯——那我來考考你……”
    “啊!等等!我有好多沒看懂呢。”我趕緊打斷他,語氣直接軟了下來:“方……方哥哥,你跟我講一講嘛……”
    他很有耐心,即使我每隔幾頁就要問他一次,他也仔細地給我講解,不得不說,他真的很博學——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合上了第一冊書,我直直地盯著他的臉。
    “嗯?”方刈漫不經心地取過來第二冊放到我手裏。
    他的容貌看起來確實隻有二十來歲,但是如此豐富且廣闊的知識結構,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我問他到底多少歲了,他卻反過來讓我猜。
    “猜的著我還問你幹嘛!”我咬咬嘴唇。
    “嗯……”
    我原本就坐在他身上,此時他坐直了一些,靠在我耳邊輕輕告訴了我。
    見我驚訝的樣子,他敲了敲我的頭,“你啊,整天想些有的沒的,想知道關於我的事情,直接問不就好了?”
    “那你讀大學幹嘛?”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好奇啊。”
    我又問他為什麽不管我問什麽問題他都知道。
    “我隻是恰好知道。”他話雖平淡,卻還是有那麽一點矜持和驕傲,就像被誇讚尾羽漂亮的孔雀,順帶說了一句:“學可以不精,但不能不博,否則連世界是什麽樣子的,都無法看清。”
    我若有所思。
    到後來,我聽得很累,靠在了他肩上,因為怕自己睡著,還時不時地蹭一蹭他的脖子。
    從這個角度看,他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纖長的睫毛因瀏覽書中內容而上下翕動,嘴唇輕輕張合,修長的手指在書頁之間來回,真的是溫文爾雅,讓我平白升起許多齷齪念頭……
    “咳咳。”他微微側過頭,“好看嗎?”
    “啊?”我愣了,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手伸出來。”他淡淡地說。
    我不解其意,將手伸到他麵前。
    啪——!
    “啊!好痛!”
    他打我手心!
    方刈眉間凜然,“聽不進去也不和我說,小差都開出去十萬八千裏了。”
    “我……我好累呀……”我趴在他肩上,企圖萌混過關,“腦子轉不動了……”
    “那你告訴我啊,明天再看。”
    我一聽這話,突然精神了,“你的意思是今天可以不用看啦?”
    他哼了一聲,說我是傻子。
    我心情大好,一下沒忍住就脫口而出:“你真好看!”
    “你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