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紅樓夜宴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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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刈有事要忙,匆匆吃完後將我托給孟雨晴,孟雨晴起先問我要不要喝酒,我回說自己很喜歡果酒的香氣,可惜酒量不怎麽樣。
    她表示了解,讓身邊的男子去幫我們要一瓶白葡萄酒來,自己則帶著我往廳外的小露台而去。
    露台邊緣是很傳統的雕花木欄杆,可以望見樓下庭院裏的山茶與芍藥、茉莉與睡蓮、乃至一株高大的海棠樹上也掛了妃色花朵,在將暗未暗的夏季夜色中繽紛而熱鬧。
    孟雨晴給我倒了一杯冰鎮過的白葡萄酒,酒液是淡淡的櫻草黃色,竟然與庭中的豔麗繁花很般配。
    “穠芳依翠萼,煥爛一庭中。零露霑如醉,殘霞照似融。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這個花園建得真好看啊。”孟雨晴靜靜地喝著酒,時而將高腳酒杯斜在眼前,鬆鬆地捏著、晃著,一副我醉欲眠的樣子,不知道是想欣賞其中的葡萄酒,還是想邀請庭花與她同醉。
    我對她的話表示讚同,這個花園雖小,卻能給人帶來沁入心脾的融融快樂,熱烈而幽深。
    她忽然轉過頭來,眨著撲閃睫毛下狡黠的大眼睛問我:“葉憐,你喜歡徽宗的字畫嗎?”
    “嗯……徽宗字畫水平很高超。”
    “是吧是吧,哎,我從小讀完這首穠芳詩就有一個夢想,就是想擁有一副徽宗的字。”她飲盡杯中的白葡萄酒,將高腳杯塞到男子手中,自己趴在欄杆之上,也不擔心脂粉蹭上手臂,“前段時間市場上流傳有一幅徽宗的題詩花鳥,可惜那個價格,哎……”
    她一邊歎氣,一邊瞄了我一眼。
    我瞬間頭疼,看她這樣子十有八九並不是自己真想要那幅花鳥,而是想把它通過我賣給方刈,賺個好價錢吧。
    “畢竟是一代傳奇皇帝嘛。”我故意將話說得俗氣,“可惜我不懂字畫,隻能看出來花是花鳥是鳥。”
    “我也不是開始就懂的,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溥儀皇帝並不擅長鑒定,但見了一幅贗品就知道是假的,因為和他從小看到的不一樣。”孟雨晴順著我的話依然在努力想挑起我的興趣,“好東西看得多,才會感受到它們的氣場。”
    很頭疼,方刈到底是怎麽放心把我交在她這裏的。
    “嗯,有道理。我欣賞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可是一旦想到人生短暫,我總會化為塵土,而它隻能輾轉於世,就沒有了擁有的欲望。”我隻好這樣回答她,“對於我而言……因為有想要一睹真容的物件,為此千裏迢迢、舟車勞頓,最後在玻璃展櫃裏看到它的那瞬間,就很快樂。”
    本以為孟雨晴還會想出什麽古靈精怪的理由來引誘我,不想她聽了我這番話後,隻是輕輕“嗯”了一句,接過了男子重新遞給她的酒杯,一個人默默喝著酒。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覺得隻有擁有才能快樂,因為人會背叛,而物不會。”她忽而垂下眼簾,聲音漸漸小了,“你說的……我也曾經有過那樣快樂的感受,畢竟金錢和體力精力,都是付出,付出了,自然會覺得好。”
    “可是外人與外物,其實沒有什麽不同啊,都是身外之物,得到或者失去,它們也在那裏……”我望著杯中輾轉不定的櫻草色,“擁有的時候珍惜,失去的時候將它變成美好的回憶,無法如願就權當十中之一的遺憾……畢竟完滿是不可能的,總要有些遺憾才安心。”
    “嗯。”她又喝光了小半杯白葡萄酒,朝我粲然一笑,眼尾的淚痣因此顯得尤為動人,“可是我不想讓人生有遺憾。”
    她轉身想將杯子放回露台上準備的小桌,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男子急急將她扶住,孟雨晴捂著太陽穴,頭也不回,提高了聲音說:“我……我去下洗手間,你,你先隨便逛逛……別,別喝那麽多,這酒後勁,好大!”
    我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竟然從心裏生出絲絲悲涼。
    將僅喝了兩口的酒杯放好,我甩甩頭,覺得剛才的想法真是可笑,孟雨晴才貌雙全,善於交際,反觀我自己倒是實實在在的一無是處,也不知道我有什麽資格悲涼。
    “怎麽就你一個人?”方刈的聲音裏尤帶著彬彬有禮的理智與疏離。
    一靠近便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我心疼地摸著他的脖子,竟然是涼涼的。
    “怎麽喝那麽多酒啊?”我撅著嘴皺著眉反問他。
    他一笑,微微俯身幫我把鬢邊的鑽石發卡重新夾穩,“別人敬的,我敬別人的,多少要喝。何況你看的那些漫畫裏,總裁大人不都是千杯不醉的嗎?”
    “哼,不要臉。”我瞪了他一眼,對他打趣我表示不滿。
    “嗯……是啊……”他仿佛心情很好,連我的吐槽都被他當成了誇獎,“讓我猜猜,那些亂七八糟故事裏,接下來是不是應該……”
    他摟住我的腰將我圈在身前,修長而細的手指輕輕抬起我的臉看了半天。晚風拂過空曠的露台,花氣穠盛,令人想起正在發酵的果酒,正像孟雨晴剛才念的那一句,“煥爛一庭中”。
    我聽到背後稍遠處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眼見方刈越靠越近,隻好伸出手指抵在他唇上,“有人來了……會被看到的……”
    軟軟抬起的手被他抓住直接搭到了肩上,重心不穩的我身體一傾,他的親吻隨即落下。
    “嗯……”
    都說了有人!這個人怎麽這麽張狂……
    不管怎麽說,至少這些客人們看起來都很正經呀!
    腳步聲在某處淩亂幾下後戛然而止——被發現了,我心裏苦惱。
    畢竟我還是會羞於被人看見和他親密的模樣,而當我看清來人時,這種羞恥感更是無以複加,因為來者竟然是孟雨晴!
    大概是還沒有完全酒醒,孟雨晴眼神中有些迷蒙,年輕男子小心攙扶著她,想必剛才那幾下淩亂的腳步聲,便是被突然拉住的她站立不穩所致。
    我這邊還在尷尬之中,孟雨晴倒是毫不客氣地開起玩笑:“哎呀,不知道剛才是不是喝多了,產生了幻覺,我好像看到方公子被人拒絕呢。”
    “我讓你照顧她,你卻喝成這樣。”方刈將我按在懷裏不鬆手,冷冷地說:“出事了你負得起責?”
    孟雨晴輕輕歎了口氣,居然還有些許悵惘意味,“被看到丟人的一麵就朝我撒氣了……你保護了她這麽久,還差我一個?”
    她不知是心醉還是身醉,順勢靠在年輕男子的肩上,似乎心情不好,誰的賬都不想買。
    “方刈,我又沒事,孟雨晴隻是去了下洗手間而已,你總不能不讓女孩子去洗手間吧?”看到她這副樣子,尤其是那位年輕男子臉上瞬間僵硬的表情,我心中非常不忍。
    孟雨晴再怎麽樣也是稱得上是位優雅得體的佳人,這個男人……就算是被一個普通女孩子半醉時靠著,隻要還有一些紳士風度,都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吧?
    罷了,他們的關係,又豈是我這個外人可道。
    我不想孟雨晴花精力在我身上,便在室內找了一個方刈能看見我的位置坐著,讓她隨意,不需要搭理我。
    孟雨晴仍舊有些醉醉的,興奮地抱住我蹭蹭我的肩,還留下一句低語:“雖然我覺得你沒有好看到傾國傾城的地步,但是真的挺討人喜歡,是為什麽呢?”
    她居然對一個女孩子說這麽直白的話。
    又等了方刈大半個小時,他總算完成了該有的人情周旋,準備離開。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突然覺得腳後腕一陣刺痛。
    完了,不會是磨破了吧,今天這雙鞋子穿著確實有點不舒服。
    下樓梯時,雖然梯級不高,我還特意把重心往扶手上偏了許多,仍然無濟於事,腳腕後方一下又一下的刮擦鑽心地痛,我咬了咬牙。
    “你怎麽了?”方刈發現我走得特別慢,追問之下得知我腳痛,立刻皺起眉頭,“怎麽不說?”
    “沒事的,鞋子都會這樣的嘛……”
    他用命令的語氣讓我就地坐在樓梯上,自己往下走了兩級,半蹲下來幫我脫了鞋子。
    “凝血都把附近的表皮泡白了,看樣子不是剛破。”他將鞋子扔在一邊,打算將我抱起。
    “等一下。”我連忙將被他扔在角落的鞋子拿上,“走吧。”
    “這鞋子也穿不了了,你放在那裏,會有人收拾。”
    “我不。”我斬釘截鐵地拒絕。
    他並未多問,隻是將我抱起,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繼續走著。
    “因為是你給我的。”我靠在他肩頭,“哪怕壞了,沒法再用了,我也想把它們留下來……”
    “你想要,我給你買新的。”
    “我不要!”我喉間一哽,突然蠻不講理起來,“我不要新的,我就是想把你給我的都收好……我不舍得……”
    “好……知道了,別哭。”他好像笑了笑,“再哭,眼淚掉下來,我可騰不出手幫你擦,小吝嗇鬼。”
    又來到了上年冬天住的那家酒店,而令我心生疑慮的,是我們居然在門口遇到了安。
    方刈顯然也對她有所戒備,但安卻像沒事人一樣,熱情地過來與我打招呼,還親了親我的臉頰。
    “好巧,我放假過來玩幾天,居然遇到你啦!”她忽然舉起一根手指,“噢,差點忘了,我有一份小禮物想送給你。”
    她在在手提包裏翻了翻,拿出來一個墨藍色亮皮小首飾盒,直接遞給了我,說:“這是我昨天才拿到的定製首飾,本來還愁怎麽托人送給你呢,喏。”
    “這個……”我偷偷瞄了方刈一眼,他非常非常輕地點了下頭。
    “那,謝謝!”我按照他們的傳統當著安的麵打開了盒子,原來是一條手鏈,“好漂亮啊,謝謝你!可是我一時間沒什麽能送你的……往後會好好準備一下謝禮的。”
    安表示期待並謝過之後,朝我甜甜一笑,甩了甩戴著一串海藍寶鑽石鉑金手鏈的纖細手腕向我道別,說要趕著去應朋友的邀約。
    她送我的手鏈,與她手上戴著的好像是一對。
    回到房間後,我直接將那個小盒子塞到方刈手上。
    “人家給你的禮物,你給我幹什麽?”他表情雖然無所謂,語氣裏卻很愉快。
    “覺得在這裏遇到她怪怪的,給你檢查一下。”
    “雖然我並不想你活得這麽小心翼翼……不過看到你越來越心思細膩,我很開心。”他將手鏈對著光左右看了看,又用手指按了按首飾盒裏襯墊的綢緞和海綿,隨後扣上盒蓋便把手鏈還給了我,“既然你都會起疑,想必這隻是一條普通手鏈,不用多心。”
    “這樣啊……”我拿起手鏈又看了看,這樣式並不標新立異,圓鑽搭配幾顆水滴形狀的海藍寶石,勝在鑽石切工精致,即使點點燈光,也璀璨奪目。
    方刈見我對它沒什麽興致的樣子,好像更開心了,有些驕傲地打趣我:“怎麽樣,是不是比我送你的差遠了?”
    “哼,”我放下手鏈,蹭到他懷裏,小聲道:“那當然,沒有人比得上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