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被喚醒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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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掉了濕漉漉的裙子,出來時,桌上已多了許多大小的匣子,有一些上麵還貼著封條。
葉言也在,他與方刈兩人手上分別拿了一個薄文件夾,正一個個盒子打開查驗。
我好奇地湊上去看,隻見打開的匣子裏全都是泛黃的線裝古籍,封條上的字跡昭示著它們的來源——繁體中文與英文書寫的“某某地某某大學”。怪不得方刈今天回來得早,原來是有要緊事啊。
“這是怎麽弄到的……”我一邊辨認著匣子上貼的標簽,一邊問,“為什麽還有學校的封條?”
“咳咳。”葉言幹咳兩聲,極快地掃了方刈一眼,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繼續埋頭核對。
“那邊環境不穩定,我得到消息說恐怕會危急學校館舍安全,提前以本國爵士的名義給他們捐了建校費,托關係借閱了一部分比較重要的藏書和藏品。”方刈托了托鼻梁上架著的金絲眼鏡,極輕的將手上的書卷收入函中,推到我麵前,“這是你這周的功課。”
我沒有看清那是什麽,接過木函便取出書卷想看看到底是何物。
“歸……藏?”我大驚,“這不是失傳了嗎?怎麽會在一座大學的藏書裏?”
“其實楚地墓葬中也出土過這部書,隻是後來放在明麵上的研究被中斷了。”葉言解釋道,“因為裏麵藏有上古時期商王族的不傳秘法,一旦流於大眾,後果不堪想象,隻能對外鼓吹早已失傳。”
“那我估計是搞不懂了……”
“不需要到那麽深的程度,”方刈幹脆地打斷我,“隨便看看,大致了解是何物即可。”
我將手掌在裙擺上用力擦了幾下,覺得還是不妥,跑去洗了手回來,才展開書卷。
清秀娟麗的漢隸,就像身穿寬袍紗裾的飄逸名士,瀟灑浪漫而又雍和規矩。字跡倒是不難辨認,保存也尚算完好,偶爾會有模糊或剝落的幾個字,不過並不影響,因為我根本——看不懂。
方刈停下手中的動作,微微抬了頭,葉言立刻尖叫:“別找我,我可不敢再教她這些,你自己教。”
“你還知道不敢?”方刈的聲音不大不小,明明話說得很輕,卻有一種高高在上的無形氣派。
“我,我上次真的是無意,就想讓小憐看點有意思的。”葉言幹笑兩聲,“何況在這些上,我哪裏比得過你?”
“不要把我說得像個大祭司。”方刈這冷淡疏遠的樣子,竟真有幾分像慣看吉凶禍福的高冷神官,又或者說像亂世中隨心所欲的飄然謫仙——人們隻聽天風吹得袍袖之間珠玉琳琅,卻根本求不準他會否願意在翻手之間救自己於水火。
我還是第一次,這麽敏銳而清晰地,“看到”這樣的他。
“畢竟你可是……算了,不說這個。”葉言將核對好的書搬到手推車上壘整齊,最後隻留了一個木匣在桌上,“歸藏那麽晦澀,給小憐留一套《青湖先生文集》解悶吧。”
葉言和艾妮推著滿滿一架手推車的書籍離開後,屋中隻剩下我們兩個,方刈很快又變回那個我熟悉的樣子,風流意氣之中,自有瀟灑豔色。他放鬆地靠在窗邊的單人沙發裏,溫柔地示意我坐到他懷裏。
從他身上貪婪地索取著甜蜜與溫存,我忽然想起剛才因被書籍吸引注意力而忘掉的疑問,“說起來,你還在這個國家有爵位?”
“沒有啊。”他笑得無辜又燦爛,在斜陽映照下,像個玩弄了大人們一遭的惡作劇小男孩,“他們沒有查清楚的能力,但這個頭銜再加上一筆可觀的資金,以及私下裏誘人的回扣,我想要點兒什麽,他們就毫無反抗力了。”
“這麽大費周章……要花很多吧。”
“還好,雖然超了些價值,不過……我可沒打算還回去。”
“……我還以為你那麽有義氣,花錢替他們保護文化遺產呢。”
“哼,我憑什麽幫他們做這種事。”他玩弄著我的發絲,言語之間頗有些看不起的意味,“若他們真有那樣的風骨,就不可能連自己的學校都保護不了,更不可能把它們交給我,這讓人怎麽相信他們能保證這些東西的安全?文化傳承如此重要,與其等到它們被時代的硝煙摧滅再去惋惜,不如現在就由我來當這個小人。”
“嗯……”我想起地下那一間間整齊而嚴苛的收藏室,他大概確實是個不錯的守護者,“要說小人,也應該是那些和你交易的貪心人。”
他輕輕一笑,“不說這些了,小憐,那座雕像,我可是整整算了兩個多月……”
這故意拖長的語調使我瞬間警覺,“嗯?所以呢?你不是說隻是自我價值的實現嗎?”
“可是,好累啊……你不該獎勵我一下嗎?”
他蹭著我的肩頸,我癢得顫抖不已,“那……嗯……那……我幫你按一下好不好?”
方刈笑盈盈地答應,雙手隨意搭在兩旁的扶手,閉上了眼睛。
我輕手輕腳地幫他摘掉綴著鑽石細鏈的金絲眼鏡,正想站起來繞到背後為他捏肩,馬上被他攬住了腰。
“去哪裏?”他驀然睜眼,依舊帶著清亮的笑意。
“幫,幫你做按摩呀!”
“坐在這裏做。”
“這裏怎麽做嘛……”
葉言叼著煙進來時,我正靠在方刈懷裏休息,聽到他吐著煙圈的聲音,立刻將臉又往方刈懷中努力埋了埋。
“沒有錯漏吧?”方刈十分關心那些遠渡重洋而來的寶物。
“書籍入庫前我又對了一遍,應該沒問題。隻是其中有一件甲骨……我總覺得有點拿不準。”葉言吐了口煙氣,我也好奇地從方刈懷中坐起來,自然而然地望向了他。
似乎早料到我的動作,隻是一瞬之間,我與葉言四目相對,他一扯嘴角,朝我笑了笑。
“就是記載商王通過祭祀請‘龍’的那塊。”
我明顯地感覺到方刈聽到他這句話後,攏在我腰上的雙手一抖。
“你做過測定了嗎?”方刈問。
“做了,測定結果倒是沒問題,隻是我總感覺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具體哪裏不對。”葉言的臉少有地籠上愁容,“但願是錯覺吧。否則隻能證明——那個失傳的秘法,已經被人盯上了。”
“請龍?”我非常驚訝,“你們一直說的商王族秘法,就是這個?龍是真實存在的嗎?不是山海經裏的傳說?”
“小憐的問題可真多。”葉言自顧自掐滅了煙,端起紅茶漱了漱口,並沒有打算回答我的問題。
我隻好扯扯方刈的袖子,希望他能夠回答我。
“嗯……也許吧。”方刈好像有點心不在焉,“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這樣啊……那你們說的那塊甲骨裏麵是怎麽記載的?怎麽就知道是請——啊!嘶……”我突然感覺腦仁一陣劇痛,就像被利器從內部割了一刀。
我捂住腦袋,頭皮上的血管跳動得極快,連帶著脖子附近也開始從內而外劇烈酸痛。
“小憐!”
眼前突然變得漆黑,我暈乎乎地靠在方刈肩上,感覺自己正在被吸引著墜往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我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們說的不是傳統壁畫雕塑上的那些龍,而是,我身體裏的啊!
黑暗中出現了令人戰栗的斑斕畫麵,噴濺的鮮血和體液,張牙舞爪的怪獸,盤曲虯結在一起的各種奇怪生物互相撕咬,無數散落的肢體部件填滿周圍……
我居然沒有感覺到惡心,隻有一個聲音在渾沌的腦海中炸開,一次次刺激著我瀕臨麻木的神經——
“活下去!”
雖然沒有痛覺,我卻知道自己身上此時已經傷痕累累,卻仍用雙手在活物與殘肢之間交織起血色腥風,把它們撕碎,扯爛,甚至,吞噬……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我很累很累,眼前的畫麵最終褪盡了顏色,我的意識也開始飛速流逝。
手臂……濕濕的,下雨了……?
不對,是水,是河流,冰冷徹骨,正在吸取著我僅剩的意識……
胸口在抽痛,我的身體對雨滴的感受瞬間消失了。
是幻覺……?
意識的極速剝離與眼前畫麵的愈發鮮活讓我腦內的判斷力瞬間宕機,因此而失去了平衡能力的我一陣惡心,趴在地上幹嘔了好久。
抬起頭時,卻在繚繞的山間林霧中,看到了方刈。
他將手按在我額頭上,我原本已丟失在黑暗蟲洞裏的五覺五感,像涓涓細流正順著他的手掌緩緩流入我的身體。
我漸漸聞到了山陰中濃重的藥草味、他周身上等熏香的餘味、聽到了風吹過樹杈的沙沙聲,還有——他叫我名字的聲音。
滿目虛幻逐漸淡去,而唯有他呼喚我的聲音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