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方刈的桌球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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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帶著幾個人離開了,方刈那凜冽的氣場稍稍鬆散,點著我額頭有點兒訓斥的意味,“難得把你放出來,馬上就惹事?”
“哪裏嘛,是他們先說琳達像個男人的。”我咬咬嘴唇。
“這種話多得是,犯不著生氣。”
“我沒有生氣,隻是不想琳達被他們這樣欺負。”
“她自己不反駁,不改變自己,你幫她一時有什麽用。何況——”方刈抬起我的臉,氣場忽然變得輕浮浪蕩,唇邊帶著點點嗤嗤笑意,對我說:“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身份,現在在這裏調戲你的,就不是我這樣講道理的翩翩公子了。”
“那難道看著她被人嘲笑什麽都不做就是對的嗎?我做不到。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不願意被人這樣說。”
“沒有對錯,是選擇,我支持你去追求和踐行心中的真理和準則。”他忽然笑了笑,“你……就是仗著和我的關係,故意在等我出現,想以此幫她吧。”
“嘻嘻,這都被你發現啦。”我撲到他懷裏,撒著嬌說:“哎呀,不要講這個了嘛。我好想你啊……”
我踮起腳,摟住他的脖子將身體貼近,故意在與他的嘴唇隻隔半寸時停住,朝他軟軟甜甜一笑。
“哼……”他的睫毛飛快地眨了眨,絲毫沒有因為我欲拒還迎的動作而猶豫,與我的嘴唇輕輕相碰後,伸出舌尖舔了舔我的下唇。
縱然這樣的吻非常輕盈,可他唇上還是沾了紅色,我伸出手指點著他的唇瓣,想將那抹顏色化開。
“我話還沒說完,差點被你糊弄過去了。”他抓住我的手腕,伸出舌尖掠過我的手指,將唇上紅脂舔盡,“你啊,雖然我喜歡被你依賴的感覺,真的有什麽事我也會替你解決。但是小憐,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要為了無關緊要的人主動惹事,選擇、觀念、看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我低下頭,“嗯……我知道了,我就是仗著你會幫我收拾就……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有什麽事,和我說,不要先斬後奏。養成了這種不好的習慣,萬一我沒有及時趕到,你受了傷害怎麽辦?”他拉住我的手,又點了點我的鼻尖,“慎獨,記住沒有?”
“記住了。”
聽說我想學,方刈將我拉到球桌前,將一柄球杆塞到我手裏,自己從後麵分別握住我的雙手,糾正著我的姿勢。
所幸他穿的是長袖的薄綢襯衣,與我並無多少肌膚相親,他右手指內側有很明顯的繭,磨得我的手背癢癢的。他的呼吸拂過我的耳畔,我胸口頓時一緊張,“方刈,你身上……”
“這裏,放低些,手指立起來點,好。”
他貼扶著我的右手一推,啪啪幾聲,白球應聲而動,打了幾道折線,兩顆色球隨之落袋。
如此這般幾次,場上的色球所剩無幾,方刈攏著我,用巧克粉擦了擦球杆頂端,將它遞到我手裏。
“你試試。”
沒有了他的使力與角度計算,我顯然打不進洞,不過姿勢逐漸熟悉,總算是沒有再把球打飛了。
想來我學生時期的數學和物理成績定然非常差,不然怎麽會連看起來這麽簡單的反射線角度都拿捏不準呢?
而且不僅僅是拿捏不準這麽簡單,我有很清楚的意識能感受到自己就是沒有這樣的天賦,一片空白,根本不識得這套邏輯如何運行。
“剛才安德魯說,誰都像這些球一樣,等著被人打來打去。”沒想到打桌球還挺累的,可能因為是體力腦力的雙重運動吧,我停了下來,拿巧克粉擦著杆頭。
杆頭的粉都打沒了,我還是一個球沒進。
“雖然這話很現實,可是我還是覺得那樣對女孩子說話很過分,即使是上司也要尊重下屬不是嗎。”我說,“嘲笑他人的生理並不有趣吧……”
心中漫上遙遠的回憶,雖然恍若隔世,已是旁觀角度,仍不免為這樣的事情歎息。
可這又是不可避免的,人怎麽知道自己說的話不會是別人心中永遠磨不平的沙礫,又怎麽能保證有著不同經曆的人都有同樣的道德準則?
沙礫可以磨成圓潤的珍珠,它永遠都在,它也很美。
從來沒有沙礫,與磨出顆顆珍珠,到底哪種才是幸運?
也許這兩種都很幸運,最不幸運的,大概是進了沙礫卻分泌不出製造珍珠的體液,以及辛苦磨成的“珍珠”根本不成樣子。
“生活從來不溫柔,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準則去要求對方。這些都是尋常玩笑,你接受不了、你不會宣諸於口,不代表其他人也是。不過他這麽沒有眼力,真是夠蠢的。”方刈上下掃了我兩眼,笑了笑,如春庭花錦,簇滿屋廊,“戴著這樣一枚戒指他還會把你誤認成新來的員工,不是瞎是什麽?”
與我猜想的一樣,他果然在乎這點。
“我隻是……”心中一動,誠然,他說的才是真正的現實,“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
“什麽事?”
“小時候也曾經被人這樣說過,心裏不痛快罷了。”我坐到球桌上,抬頭望著天花板,白熾燈管雖然是暖白色,卻很刺眼,“我真是個齷齪的人,仗著你的偏心,有恃無恐,說是替別人打抱不平,其實是在宣泄自己無能的不甘。”
“如果現在還有人這樣說你,你還會不開心嗎?”
“不會。”我不假思索地給出答案。
心中某道門被打開了。
原來,是這樣啊……
“你自己並不在乎,隻是不希望其他人有不好的感受。”方刈摸了摸我的腦袋,將我攏在懷裏,“明明是很溫柔的人,很多時候卻冷冷淡淡的,對人愛搭不理,你啊……”
“我怎麽了嘛。”我從他懷裏抬起頭,撅著嘴不滿地問:“我哪有對人愛答不理,那是你好不好。”
“沒什麽,你很可愛。”
時間尚早,方刈不便一直陪我玩,我跟著他回了辦公室,左右望望,並沒有多少複雜陳設。紫竹編矮櫃最上放著熨得平整的報紙,下層則是碼得整齊的雜誌;花梨木的大寫字台與大書櫃似是一套,沿邊飾有淺浮雕歲寒三友間縷縷螺鈿纖雲紋,每朵梅花的中心花蕊,都鑲嵌著幾顆小巧的……黑曜石?好像不是……
“你蹲在那裏玩,小心碰到頭。”
“這個黑色的是什麽呀,”我支起半身趴到寫字台邊,露出一雙眼睛,抬眸與他對視。
方刈先是極輕地笑了一聲,隨後回答:“煤精。”
煤精?
“不過是問個問題,用得著做出一副可憐樣子?我又不會不回答你。”他伸長手臂,用薄薄幾頁打印紙拍了拍我的腦袋。
“什麽……我就是還想看一會兒,懶得站起來!”我又低下頭盯住那些黑色花蕊半天,猛然醒悟,“煤精,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很流行的,價比黃金的那個煤精嗎?”
“嗯。現在的價格沒有那麽高,是我喜歡這樣的故事而已。”
昔時道君皇帝以漆點繡眼之瞳仁,靈動若生,而這打磨得恰到好處的煤精花蕊,折射著潤澤的光,以“梅花繡眼”牽強附會,好像也勉強說得過去。
不想則已,這麽一想,仿佛梅竹鬆雲之間,多了許多隻溜圓大眼的小鳥兒,正紛紛扭頭瞪我。
“啊!!!”我捂住臉,踉蹌著後退幾尺,“這些……這些……好像鳥的眼睛……好……好恐怖……”
方刈被我嚇得扔了手上的文件,忙過來扶我,聽完我說的話,一時無語,“……你的腦洞真大。”
“嚶嚶嚶……”我撲到他懷裏,使勁蹭了兩下,聞著他身上的沉沉淡香,恐懼才開始被慢慢銷解。
管家敲開門時,我驚魂甫定,完全沒留意到有人進來,直到陌生的男聲響起——
“葉小姐,我鄭重給您道歉,如果您想要我為您做些事來彌補我的過失,我……”
是安德魯,我轉頭一看,竟然是李帶著安德魯和琳達,還有一位我不認識的中年男子。
“咳咳咳咳……”我飛速收回抵在方刈胸口上的雙手,與他拉開一尺的距離,尷尬地靠在桌沿,“為我就不必了,那些話我並不在乎。隻是你以後不要再隨便嘲笑別人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種話很傷人。”
中年男子向方刈匯報處理計劃,方刈靜靜地聽完,說:“雖然小憐不在乎,但是——我不太需要沒有眼力的人。”
他望向安德魯,突然的淩厲與逼人氣場令安德魯忍不住後退了半步,連聲向方刈保證自己以後再不會犯此等荒謬的錯誤。
方刈絲毫不為所動,冷著臉點了根雪茄,吹了幾口煙氣,一言不發,指關節在桌上極輕極慢地敲著,就像雅典城邦給犯人徹夜放血時血滴落木桶的聲音。
安德魯雙手都在發抖,說話聲音越來越小,仿佛馬上要被泄盡了氣的氣球。
“好了。”方刈見差不多了,終於慢悠悠開口,“我知道你很有才能,也很努力,這次,是教訓。”
他們離開後,我忍不住開玩笑說:“你是不是在這兒待久了,怎麽做事說話也一股戲劇味道。”
方刈倒是回答得很認真,“他雖然看起來自傲,其實家境不好又膽小,對什麽人說什麽話,我能達到目的,他們還覺得得到了認同,何樂而不為。”
“那……你對我也是這樣嗎?隻挑覺得我喜歡聽的話說……”
“不,我會挑對你有好處的話說給你聽。可能有時候你不愛聽,不想做,但是——”
“但是你一定是為我好的,我知道的啦!”我搶過他的話,“我很樂意,聽你告訴我世界本來的樣子。畢竟——哼,反正你認識我,我失憶了,你要對我的世界觀負責!”
“嗯,好。”他又笑了笑,“可你有時候比我還聰明,還想我教你什麽?”
“就,就是,我有很多東西不懂的嘛!不是都要你教嗎?”
“你連討人喜歡的本事都比我厲害,還有什麽不懂?”
方刈笑意愈濃,我終於發覺不對勁,“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