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就喜歡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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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飯看上去量不大,吃完才發現果然如他所言,吃撐了。
已經是淩晨時分,街道上的商鋪全都關門閉戶了,我們吃飯時剛下過一場驟雨,地麵濕濕漉漉的,路邊的小窪積水映照著昏黃的路燈。
窄巷的十字路口,藍色的小路牌旁停了一輛黑色轎車,車尾箱大開著,裏麵放了兩隻開了拉鏈的旅行包,而幾個人正圍在車尾不知道做什麽。
他們原本還有兩人站到了狹窄的人行道上,見我們將要路過,自覺地讓了讓。
雖然並不喜歡這座城市,但靜謐的夜裏,風裹挾著驟雨後殘留的涼意拂過鼻尖時,我聞到了許久未有的煙火人間的味道。
想起午間飯後熄了燈的老房子,夏日的風吹進窗戶,自然的馨香與飯菜的餘味混合,也許又會勾起肚子裏的小饞蟲,令人回味午餐裏噴香可口的某道菜肴。
有人認為住大房子、吃大魚大肉、周遊世界、有花不完的錢是富足——我很認同這個見解,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模糊記憶裏那些住著小房子,看似什麽都不足的日子。沒有整整一抽屜的玩具,沒有堆滿桌子的零食,吃完飯可能過了一會兒又覺得餓了,但等到下一頓飯菜上來時便會因此覺得尤其香甜……
沒有玩具,可以到大自然裏麵看花看草,將落葉枯枝和挖出來的石子搭成帳篷,捉雨後的蝸牛養在紙杯裏為它們種植小草營造一方天地,從水渠裏腐爛的老鼠、橫死的野雀知曉生命無常,偷偷把吃不了的剩飯剩菜藏到灌木叢裏留給流浪的野貓……
沒有零食,買一袋淡黃色的冰糖可以吃很久,三葉草的根部是酸酸的,某種長條型的小白花有甜甜的花蜜,雞蛋攪開加水放進微波爐一轉就是美味的蛋羹,吃不完的紅薯種在土裏很快就能收獲新鮮的菜葉……
市場裏有各種各樣的菜各種各樣的魚,有見過的沒見過的生活百貨,堆滿過道的玉米殼子踩上去就如同柔軟的地毯,魚檔周圍總是濕漉漉的,要踮著腳走才不會濺髒了褲子……
有能力掌握財富真的是很幸運的事,優渥的生活不僅是吃好喝好,更加是從小就擁有比常人廣闊千萬倍的機會。可以得到很好的智力開發,很優秀的教育,可以看見高處的風景,可以觸摸更完整的世界,可以擁有更多的選擇。
我記得自己以前很羨慕那樣的家庭,甚至覺得自己如果有那樣的幸運,一定會比現在好上百倍。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假如”這兩個字就像箱子裏的貓,打開之前誰也不知道真實如何。
世界沒有“假如”,而我現在,也沒有了羨慕。
因為沒有假如,所以羨慕也是徒勞,不如想想怎麽過好一生——哪怕不是過好一生這麽沉重的命題,哪怕是活在當下,哪怕是及時行樂,都好過徒勞無功的羨慕。
我覺得已經很好了,親情、友情、愛情、事業、財富、家庭、健康……它們不會完美,所以絕不能想要包攬所有。
隻要能撿起最珍重的一兩樣,就是幸運。
抬頭望去,聯排建造的老樓漆著明快的顏色,淺綠、淡藍、奶黃、桃粉、鈦白,可惜早經風吹雨打,不僅斑駁了顏色,連窗台下都有銅鐵窗框氧化鏽蝕後流下的暗褐色痕跡。
不知是夜已深了,還是這些老樓人煙稀少,窗戶裏亮著的燈少得可憐,哪怕鮮有一盞,也與街道一樣昏昏暗暗。
方刈牽著我,我小心翼翼地走在略有積水的路上,明亮的晚風是那麽的令人心裏踏實無疑。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聲音,追逐的腳步聲、喊叫聲由遠及近,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方刈拉到牆角,他一手撐在牆上,俯身過來抬起我的下巴,遮住了昏暗街道所有的景色。
“噓——”
他低頭吻住我,我聽得街道裏跑過了好一群人,竟然還伴隨有叮叮當當扔雜物的聲音。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心裏有些驚恐,可方刈始終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哪怕我已經聽到遠處傳來了明顯屬於打架鬥毆的吵鬧聲,他仍舊垂著眼簾,直到林渺的車停到路邊,他才放開了我,催促我趕緊上車。
“他們在幹嘛啊,嚇死我了。”我用力關上車門,想要以此來與危險重重的外界隔絕。
“你剛才沒看到嗎,巷口那輛車的後備箱裏,兩大包粉末。”
“啊?!”
那你還跟我悠哉悠哉地在這裏逛這麽久!
“少爺,你把小姐嚇到了。”林渺突然開口。
“我,我就是,就是沒遇到過!”我硬著脖子,絕對不承認自己膽小。
“是啊,就是知道你沒遇到過,才和你在這裏逛。”他一笑,“怎麽樣,是不是又增長了見聞?”
“這種見聞有什麽用……”
“當然有用,以後你就知道什麽可以看,什麽不能看;見到什麽狀況,就該躲起來了。”
林渺開著車從空曠的街道上呼嘯而過,一排排落閘的店鋪和炫麗不息的霓虹燈飛快地從視野裏後退,好像一道道流光的彩帶。
我們從雜舊混亂的老城區回到港灣邊,恍如穿梭了兩個世界。
忽然想起鍾琪的經紀人說過的話,我沒有親眼見過她口中的劏房到底是什麽樣子,隻在新聞裏讀到過報道和照片,那樣的生活,混亂而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如果能從裏麵出來,誰又會願意再回去呢。
世界看似相互隔絕,卻沒有什麽是永恒。不仁的上天顯然不屑於玩弄下界的芻狗,可在事實上、在曆史進程裏,我們大多數人與被戲弄的玩具又有什麽區別呢。
從老城區回到酒店已經是深夜,沒過多久,外麵風雨又至,淅淅瀝瀝的,打在巨大的景觀玻璃窗上。我站到落地窗前看雨,光怪陸離的港灣裏,兩岸是彩色的,海水是黑色的,它們倒影在一顆顆碩大的雨滴裏,好似大千世界。
方刈告訴我,已經訂好了兩日後回家的飛機。
可惜天意難測,凶猛的台風改變了原本的方向,在我們出發這天正麵登陸,幾乎所有航班都被取消了。
我依舊站在落地窗前,港灣裏海浪滔天,像一條條青白色的蛟龍翻騰奔湧,直撲上岸。一陣又一陣的狂風將雨吹成一片又一片的白花,高樓在橫風橫雨中左右搖擺,連挽係著窗簾的流蘇墜都在微微抖動。
雖然不喜歡這樣的天氣,也不喜歡這樣的景致,我還是將手貼在了玻璃上,冰冰冷冷的,好像與風雨相碰。
“成周武王親封大卜之後,姬姓方氏第一百七十二世的嫡孫出門也會為風雨所阻啊。”
聽我出言打趣,方刈也不甘示弱,“殷商王族豢養的龍,不照樣束手無策?”
我親眼看著一條係在岸邊的巡邏船被掀翻吞沒,海上的巨龍毫不留情地將船直接砸在岸上,順帶卷走了幾輛汽車。
林渺匯報說預計明天早上航班會重新起飛。
方刈打了個哈欠,一邊說無聊了,一邊又說雨天最適合讀書,要給我念故事。
什麽念故事,念《金瓶梅》也叫念故事嗎?
我揚手替他將那冊金瓶梅合上,“我不聽!”
“不想聽書裏說,難道……”方刈靠到我肩上,“想聽我說?”
我生氣:“你還沒恢複好呢!”
然而他絲毫不聽我的話,令我心中愈發的鬱悶,這個人怎麽這樣啊,還說什麽尊重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