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真實的他和虛無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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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夕遙的房間裏出來,想起他受傷的樣子心裏就很內疚,本來真的打算洗澡,最後還是偷偷溜到了廚房。仆人告訴我血燕已經燉好,我應承一下,端著小瓷盅直接在廚房喝完了。
手指……紅了。
是因為燉盅很熱嗎?
可是,我沒感覺到熱。
……
林夕遙喜歡吃什麽啊,我好像還真的不知道。
身上還受了傷,他可以吃什麽?
我望著自己紅紅的手指發呆。
算了,做點方刈愛吃的給他吃吧。
這個說法聽起來可真是人渣……
我守著爐子,仔仔細細燉了一小鍋排骨,考慮到他受了傷,特意換了溫和的配料。林夕遙不喜歡藥材味,我將藥材和香料輪番提前撈淨了,隻留了人參片和一點小米,最後煮成一鍋微稠的排骨湯。
嚐了一塊,味道還可以,香料將藥材味掩蓋得差不多了,最後又被多餘的小米吸收掉,此時的湯味是醇厚的,味道不重,他應該可以接受。
捧著小燉鍋躡手躡腳來到房間,林夕遙已經坐起來了,正靠在床頭看書。
他居然在看書。
“你洗澡洗了兩個小時?”他聽到動靜抬起頭,發現是我之後,合上了手中的小書。
《詩經》。
“我……”心裏不知為何一酸,我咬咬下唇,默默地把小鍋放到桌上,舀了一碗給他,“這麽晚了,想到你可能會餓,做了點排骨,如果想吃,就嚐一下吧。”
他看了看我手裏的湯,垂著眼眸,“你出去了兩個小時,就是為了做這個?不用的。”
這樣……的嗎。
“那,我去洗澡了。”我把碗放在床頭櫃上,再一次逃離了房間。
我的本事,難道就是一做飯就會讓人討厭?
不過他討厭我也挺好的,反正我的心意已經送到了,或者說——我的自我安慰,我已經做到了。
我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麽交易,林夕遙才願意這樣豁了命地保護我。
也許對他而言這是小菜一碟,尋常之事。
但是我無法理所當然地接受,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麽罪惡吧。
我洗了澡回來發現他正用右手握著勺,小心地往碗裏舀排骨。
“排骨很好吃。”他對我說。
語調平淡,好像隻是在描述某個公式。
“那你多吃點。”我走過去從他手裏搶過勺子,“我幫你。”
“憐憐……”他退到我身後,卻再沒了下文。
我舀好一碗,轉身遞給他,發現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給。”
“我左手抬不起來,端不住。”他說,“你……喂我好不好?”
好不好。
方刈很喜歡用這個詞問我。
初時他不會征求我的意見,後來才變成總是溫柔地問我好不好,好不好。
一滴眼淚掉下來,差點掉到了碗裏。
“放到桌上吧,我自己吃。”林夕遙又說。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送到他嘴裏。
“你怎麽又在看《詩經》。”我說他,“不喜歡就不要看,何況你受了傷,不要費神。”
“很好看。”他說,“雖然很多我看不懂,但是,偶爾看懂了的時候,就會覺得,很美,很向往。”
“這是精神鴉片,會讓你沉醉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不利於你……”
“我想看。”他聲音堅定,“你要剝奪我追求藝術的權利嗎?”
我輕輕笑了笑,“不是。”
其實挺開心的,他是因為我才去看的吧,不管是真的喜歡我,還是隻是對我有好感,可居然願意為了我做些他本不喜歡的事。
“你的手腕怎麽紅了。”他忽然問。
真的紅了一片,什麽時候的事,我居然沒發現。也許是剛才煮湯的時候不小心燙到了,我隨意地表示沒事,畢竟身體自愈能力不錯。林夕遙執意讓我塗點藥膏,把我說得煩了。
“我塗藥膏容易過敏。”
“下次……不要給我做了。”他忽然靠到我身上,努了很久的力,還是沒能抬起手抱住我,“憐憐,不要對我這麽好。”
“你好矯情啊。”我躲了躲,“我是看你受了傷,這個,是謝謝你保護我。”
“男人保護女人天經地義,我不需要什麽謝禮。”
“你怎麽想是你的事!”我有點羞惱,“知道了,以後不會再給你做了。”
真的是會惹人不高興啊。
我爬到床上,卷著被子把自己縮成一個蝦米。
又想起了從方刈家裏跑出來的那天下午,本來打算給他做一頓好吃的飯菜,結果和他吵得跑了出來。
第一次想給他做飯,被抓起來扔進了蠆盆。
我從枕頭底摸出那塊玉佩,捂在胸口。
好痛啊……
心髒的位置,胸口,好痛……
為什麽這麽難過呢。
我的存在,果然隻有麻煩的意義啊。
“憐憐。”林夕遙坐在床邊,語氣涼涼的。
我捂著被子,悶悶地答了一聲。
他隔了很久才繼續道:“你不開心了?”
我又應了聲。
“為什麽?我隻是不想你受傷。你太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了,明明那麽貪圖漂亮,怎麽該在乎的反倒不在乎。”
“要你管,我身體好得很。”
他無奈,“好,你是天上的仙女,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你今晚說話很惡心誒。”
難過的心情洶湧而至,雖然與林夕遙並無關係,可他顯然是踩雷高手。
“你是不是經常給方刈做飯啊。”
“不是。我隻會做這一道菜。而且……”每次給他做飯,總是會出這樣那樣的事情。
是在暗示我永遠也不可能和他舉案齊眉嗎?
“嗯?”林夕遙還要追問,心裏怎麽這麽沒有數啊。
我很煩躁,“不關你事。”
他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我聽到了書頁翻動的聲音。心中莫名安逸,我聽著聽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又是這一片混沌的灰白。
霧氣影影綽綽,我看到許多許多的畫麵,主角,全部都是我。是我至今為止想起來的記憶嗎?
似乎是的。
可是——我伸出手,卻發現自己隻是一片虛無——它們於我而言恍如隔世,哪怕已經記起,也像是發生在上輩子的事,像隨意用色塊塗抹出來的簡筆畫,像一張紙。
我不想迷失在這裏,迷失在過往,迷失在無意義的前世。
那麽我應該做什麽,才能稱得起“今生”呢?
想要變強……
“站在他身邊”什麽的,是很空洞的宣言,我喜歡他,但不會為了他去“變成”什麽人,想必他也不讚成我那樣做。
是我,是我自己,想要成為什麽人。
等了兩天也沒見林夕遙主動和我說明關於聖誕夜裏酒吧發生的事,我按捺不住去追問,他仍舊不想告訴我。
“情報我已經交給方先生了,你想知道,自己問他。”
說得平常,問題是我上哪問他去啊。
我恨恨地咬牙,“我要是找得著他,還用你?”
“嗯。他好像確實不想和你聯係。”林夕遙麵色平靜,可這每一個字就像一根根被魔法驅動的尖銳冰棱,狠絕淩厲地插進了我的心髒。
我捂住胸口,喉嚨一熱,趕緊穩住心神將那口鐵腥味的液體咽下去。
“你怎麽了。”他抬一抬眼皮望著我,忽然扯出一個嘲諷的笑,“男人罷了,沒有了再找就是啊,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你每天可都要吃掉我好幾千塊的補品呢。”
顧左右而言他!
“我找不到他,所以,你告訴我吧。”心髒絞痛,我將手掌握緊成拳,徒勞地捶打著胸口,祈求這錐心之痛早點過去。
“憐憐……”林夕遙低低叫了我一聲,走到我身前,輕輕地扶住我坐下來。
“我想知道。”我對他說,“求你了。”
“知道了能做什麽?你是有能力揪出幕後主使,還是有本事勘破真相?你什麽都做不到,不過多個煩惱。”林夕遙說話冷淡又嚴肅,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你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連命都是方刈和我保下來的,好奇什麽呢?”
是啊……
我什麽都做不到,我……隻是一個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想不了,隻是一個被精雕細琢出來的人偶罷了……
眼前忽被猩紅漫染,我隻道大事不好,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如果說生命有什麽意義,那可能就是——對幸福的追求吧。
看葉嫩,惜花紅,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和喜歡的人攜手四季,柴米油鹽,花朝月夜,正如那些誓詞所言,無論順遂還是逆境,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快樂還是憂愁。
聽起來毫不華麗,想要做到,不,想要有這樣的機會,於我而言,恐怕都難於上青天。
混沌的黑暗裏,沒有“龍”,也沒有蜉蝣,隻有我自己。
是我自己啊。
是我自己不願意醒來。
我的存在是如此卑劣而罪惡,我注定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我隻是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然而總是沒有這樣的運氣。
莫名其妙的,我覺得自己可能再也不會見到方刈了。再也不會,再也沒有辦法……和他有一絲我所期望的交集了。
啊,好痛啊。
無邊無際的混沌裏,也會感覺到痛嗎。
我試著伸出手,漆黑。
我試著抬頭,漆黑。
我試著喊出一句話,可嗓子都累了,依然什麽都聽不到。
如果無法攜手尊前,我想變成那位偷吃靈藥的孤獨女子。
連喜歡的人都得不到,連喜歡都無法再說出口,所謂“情”還有什麽意思呢?名為“愛”的巴別塔裏囊括世事萬物,其實隻是埋藏在心底的一個永遠無法觸及的諸神廢墟吧。變成月宮裏長生不老的美麗仙子,聽世人向自己許願“金風玉露一相逢”時,也會黯然神傷嗎?
仙子畢竟是仙子,如果成了仙子,哪裏還會在乎什麽情愛呢。
也很好啊。
長生不老是苦,絕情棄愛是苦,與活著一樣,都是苦。
不管做什麽,都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