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人世間的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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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刈聽我說完,倒影著一片華胥之景的眼中光華漫轉,唇邊是止不住的笑意,“對。”
    我驚喜:“真的呀!”
    “直觀感受變成了立體感受,仿佛親眼見到了這樣一個人。”
    “對對對!”我忙不迭道,“像有一個立體的輪廓,總之能感覺到。”
    “我好開心啊。”他摸著我的頭發,“小憐真聰明,怪不得如此靈氣十足。”
    “嘻嘻嘻~”我蹭在他懷裏,他開心,我也很高興。
    “以後比我還厲害了,會不會不要我?”
    方刈聲音裏有些憂鬱,我趕緊安撫他:“當然不會啦!我就喜歡你,想跟你一起,想照顧你,怎麽會不要你呢。雖然現在都是你在照顧我……而且,而且你這麽強,我什麽時候才比得過你嘛!”
    他蹭在我耳邊低低笑著,捏起我軟軟搭在他身上的手腕,“以前和別的女人談戀愛,再漂亮性感也唾手可得,可是小憐……”
    “那你鬆手!你這個混賬,人渣!”我狠狠掙了一下,知道他不敢使蠻力,卯足勁推開他的手臂,一下躲到了角落。
    奇怪了,我以前不在乎的啊。
    “再漂亮性感也唾手可得”……這句話實在太刺激人了,我很想跑走,又擔心傷害他的心情,站在角落握緊了拳頭和他對峙。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我咬緊嘴唇,一言不發,凶巴巴地瞪著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方刈很無奈,“怎麽忽然就生氣了。”
    “那你去找不會生氣的啊!”我一副窮凶極惡的刁蠻嘴臉,“我就是這樣的了!又醜又蠢,什麽都不會。”
    他頭疼地歎氣,“我什麽時候這麽說過?”
    “你剛才自己說的啊,以前的女人漂亮性感,意思不就是我又醜又蠢嗎?”我躲到落地燈後,一點也不想迎接步步進逼的他。
    他穿著我為他做的那套衣裳,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好似穿行於華麗庭燎間的王族公子;而我——正像那隻大路中央攔住他那輛響著清脆鑾鈴的馬車的、灰撲撲的弱小螳螂。
    我下意識往黑暗中又藏了藏。
    方刈失笑,“你和她們怎麽一樣?”
    “對啊,不是大明星就是超級模特、千金小姐,”我冷哼,“當然和我不一樣。”
    “世人眼中的女神我確實唾手可得,但小憐是‘天風吹下步虛聲’的瑤池仙子,我仰慕還來不及。”他見我不肯出來,隻得站在幾尺外與我解釋,“我不認識你、不了解你則罷了,頂多覺得你長得精靈可愛。若是知曉你的過往,或許還會對你不屑一顧。可我很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難道你願意用通明萬物的清醒作為交換,變成世人心中的庸俗女神?”
    我呆住。
    我,確實不願意。
    “不要拿自己和普世價值觀裏的出色女人做比較。漂亮性感能力優秀的女人,我認識很多,我不需要,更談不上多喜歡。我想要的是你這樣,溫柔善良、聰明通透,會說出‘萬古如長夜’這種話的人。”
    對他長篇闊論的表白有些羞赧,我別過臉,小聲道:“這種話,你認識的很多人都懂。”
    “是,但是他們未必會像你這樣經曆了惡,還能單純地心懷善意。你知道為什麽人會變得庸俗嗎?因為經曆磨難,如果沒有一顆通透且懷有善意的心,磨難很容易讓他們扭曲,讓他們成為下一個施加惡的人;因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人的本能是不計代價地活下來,活得更好。”他走近兩步,朝我伸出手,“你已經很好了。”
    肉麻的情話說完,方刈走進昏暗的角落牽起我的手,我扭扭捏捏地跟他重新坐回窗邊。
    想起剛到林夕遙家裏住下時那些頹唐心情,我低著頭,毫無底氣地說:“我覺得自己挺齷齪的,被你拋棄了,馬上就去攀附別的男人……為了活著為了苟且偷生,一點底線都沒有……即使猜到你可能是故意為之,還想要通過博取林夕遙的好感讓他保護我……我簡直,簡直就是個人渣……”
    “想活著有錯嗎?”方刈打斷我逐漸瘋狂的話,“你是殺人放火還是坑蒙拐騙了?你害人了嗎?”
    “我害的人還少嗎……”
    “我不殺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他淡定地說著,仿佛早已看慣人間吉凶禍福,“沒有你,他們的人生照樣會有其它不如意事,他們的命運不是你決定的,是天道決定的。你怎麽能拿世間緣法當成自己的過錯,還因此陷入深深的自卑呢?”
    “可是我明明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你的見識和經驗明明告訴你,你一個人,不可以。”方刈定聲音愈發冷肅,“小憐,你又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了。”
    “什,什麽話?”
    “那次陪你買完口紅,我和你說的那些話。活著不是錯,生存不是錯,能力不足也不是錯。認清自己的長處和不足,以此保護自己的身家性命,保護自己的精神和靈魂,是所有人都應該學會的技巧。你懂得這樣選擇,已經勝過天下愚昧無知的人一籌,到底哪裏齷齪?”
    晚些時候,麵前久違地出現了一碗又黑又稠的湯藥。
    隔著老遠都能聞到藥香裏麵的血腥味。
    可是,我竟然,對著它,咽了一口口水。
    藥裏的血,是……方刈的吧。
    我看了一眼碗,又看了一眼方刈。
    “怎麽了?”他問。
    “這碗藥好稠啊。”我吸吸鼻子,“而且味道好奇怪。”
    “你太久沒吃藥了。新年過後,馬上開春,萬物騷動,如果不提前壓住,‘龍’會把你折磨得很難受。”方刈從碟子裏拿起一枚話梅糖,解開了塑料包裝才又放回去,“味道是有些大,忍一忍。”
    雖然不想他擔心,可他的血對我如此有誘惑力,這個事實我真的說不出口。
    捧起瓷碗一飲而盡,渾身舒暢。
    方刈遞給我話梅糖,朝我微微笑著,在燈光下,好像一幅淡墨色的梅花立軸。
    “有沒有感覺舒服點兒?”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好像在等待著什麽。
    “嗯,很舒服。”
    “你的氣不太好,幸好冬季萬物蟄伏,無甚大礙。這藥若是現燉,放不過一天。我製了些蜜丸,你從立春前一天開始,每天吃一粒,千萬別忘了。”
    “咦,可是我平時都吃著補品啊……對了,林夕遙他……我花了他好多錢買補品……”
    “尋常補品和我怎麽一樣?”方刈笑著摸摸我的頭發,“小憐知道照顧自己的身體,果然和我猜的一樣聰明。至於林夕遙,我自會處理,不必擔心。”
    這麽誇張?
    “你們做的什麽交易啊。該不會是……”
    “噓——”方刈豎起手指,示意我別再問下去了,“天機不可泄露。”
    一個二個都不願意說啊,罷了,既然他讓我放心,我就相信他。
    在酒店裏度過了愉快的兩天,大年初二這天早上,方刈離開了。
    我捧著他留給我的藥盒,惘然。
    林夕遙以為那是方刈送我的禮物,詢問之下得知原來是藥,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他不說什麽,我也懶得解釋,林夕遙問我是要睡個回籠覺還是直接回家。
    “回家吧。”我把藥盒的蓋子緊了緊,放進一個紙袋裏。
    “不要多聞一會兒他的味道嗎?”林夕遙隱隱壞笑。
    我翻白眼,“你變態啊?!”
    “隻是征求你的意見。”他毫無愧色。
    “沒事別玩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小遊戲,淨增加些奇怪的知識。”
    我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方刈仍舊把那塊玉佩留給了我,他說平日裏用不著,既然說了送我,就是我的。
    家主的身份象征……嗎?
    可我最不喜歡的,正是這種大家族。
    不喜歡他們流淌在血液裏的優越感,不喜歡他們以普通人為螻蟻盡情踐踏,不喜歡他們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傷害本應毫無瓜葛之人。
    但這又是必然的。
    他們付出了無數的人力和精力,花了千百年的時間把文明進程推進到這一步,無論今時今日的路是對是錯,世界是他們曆盡千難萬險塑造的,憑什麽讓普通人舒舒服服地坐享其成?
    生而為人,大家都應該平等。
    可生而為人,本來就不可能平等。
    城市尚且分得三六九等,就算哲學家們如何奔走呐喊,人真的能夠平等嗎?
    不可能的。
    不管是動物與動物,人與動物,還是人與人,在有限資源的地球上,永遠不可能平等。
    所有人都平等,也許才是最大的不平等,甚至是惡。如果不劃分開族群,每個人都生活在平等的層級,階層之間毫無隔閡,交流無阻,那麽低層級的人——或者生而愚昧、生而有不足的人,會活得多麽糟糕、多麽危險?
    所以,即使我感性上很討厭,理性上卻討厭不起來,隻是覺得悲憫。
    他們沒有錯,他們也沒有錯,一切都按照著天地定下的規矩,好好地進行著遊戲。
    我和林夕遙路過酒店大堂時,見到了正在替酒店做新年宣傳的鍾琪。似乎是一場活動剛剛結束,她踩著高跟鞋,雙目無光,妝容精致的臉上,疲態盡顯。
    她在經紀人的提醒下,立刻打起精神堆上笑容,小跑兩步來跟林夕遙打招呼:“林總,新年快樂!生意興隆……”
    林夕遙點點頭,挽住我的手如常往外走著,完全沒有為她停下來的意思。
    我從發現鍾琪的那刻之後就移開了目光,不想與她打照麵,畢竟她以前親眼見過我和方刈一起。
    在這瞬間,我居然不敢麵對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真是可笑的自尊。
    其實我也不清楚這是否完全是自尊心在作怪,因為我不敢去看、不敢去想,這麽努力的她,親眼看見我挽住一個又一個富家公子的手,會是什麽表情。
    回家以後,林夕遙的公司雖然還沒完全開工,但他本人已經忙碌起來。我因為身體不適經常留在家中,立春已過,雖然按著方刈的吩咐每天吃藥,可內心的躁動愈發明顯,一旦被煩思所擾,胸悶和喘不上氣的感覺便接踵而來,甚至還會惡心幹嘔。
    因為這件事,林夕遙已經不止一次問我是否需要讓私人醫生送些試紙過來,直到我揚言要和他打一架才罷休。
    這個人到底在誤會什麽啊。
    不過這應當是非常正常的懷疑吧,隻是我很清楚,因為“龍”的緣故,自己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
    這種事自然不能告訴林夕遙,我推脫說自己身體不好,每逢春季就會犯病,他不再多問,讓醫生和廚師按我的口味重新排了菜譜,每天都是我喜歡的菜。
    可我胃口極差,每頓隻吃得下一小碗飯和一點點菜,但凡多吃,立馬就會吐。幸好林夕遙很忙,他回家時我通常都吃過飯了,沒在他麵前吐過。我可不想無端給他添麻煩,哪怕是找借口解釋都不願意,因為知道他肯定會擔心。
    今天正月十五,林夕遙從外麵回來時,給我帶了一盞燈籠。
    仿傳統宮燈模樣的燈籠,提在手裏很輕盈,裏麵的走馬燈由電池驅動,上畫梅蘭竹菊,雖然有點俗,勝在色調淡雅,也算市麵上的精品了。
    “長這麽大還沒去過燈會,想去看看。”他對我說。
    這雖然是座國際化大都市,人們卻出乎意料地在乎傳統節日,這幾日城市好幾處都有燈會。
    我也想透透氣,便答應了和他同往,吃過晚飯後,林夕遙讓我換衣服準備出門,我在衣帽間打開他給我的紙盒,裏麵竟是一套綾羅製成的傳統服裝。
    林夕遙怎麽會買這種衣服,該不會又是替方刈約的我吧?可如果是他,為什麽要提前把燈籠給我,何況那根本不是方刈的審美。
    所以……隻有到了才知道了。
    我換了衣服,隨便梳了頭發,從衣帽間出來時,我立刻意識到了是林夕遙自己約的我,滿懷的期待在那一瞬間失落,因為他身上那套衣服,顯然與我的是情侶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