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甜蜜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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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遙受傷雖與我的懦弱無關,但我還是挺內疚的,畢竟那位大小姐的目標是我。
“你不用道歉。”林夕遙很幹脆,“她已經被打成了廢人,這一刀之仇算是報過了。不過你啊——仇家也太多了吧。”
“怎麽了,你後悔啊?”我坐在他的辦公桌上,甩著腿,歪著腦袋朝他笑。
“嗬嗬……言出必行,哪怕死在半路,也算我技不如人,沒什麽後悔。”
“明明在國外長大,卻意外地有君子之風呢。”
麵對我的誇讚,林夕遙十分淡然,“你想多了。”
忙碌一陣,林夕遙大概是閑下來了,說要教我一些白領技能,好讓我能夠勝任現代社會的工作,有點自食其力的本事。
“不要。”我明確地拒絕。
他皺了皺眉,“你打算一輩子就這樣?”
“不行嗎?!”我迅速整理了反駁思路,“莊子的《齊物論》裏有一句,‘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不知道。你要是喜歡研究這些,可以去讀個學位,留在大學,也能保衣食無憂。”他很認真地給我建議。
“停停停,大學得寫那麽多無聊論文,誰要去啊。”我給他拋了個白眼,“這句話的意思是,整天在社會裏忙忙碌碌,卻連物和我的關係都搞不明白,物為外物,一輩子被外物所累,而自己本身的歸處卻找不到,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林夕遙擰緊了眉頭,“聽不懂。神神叨叨。”
“什麽神神叨叨,我把你當朋友才告訴你的好不好,哼。”我瞪大眼睛,“入世沒有問題,也很應該,但讓我當一個朝九晚五蹲在火柴盒裏的上班族,卯足了勁往上爬;或者在大學裏當個教書教授,講授一些我自己都不認可的知識和觀點,讓我這樣去踐行普世價值觀,我做不到。你可以當我是懶惰,但我認為人格的獨立不在於如何收入,而在於思想。”
林夕遙一聲冷笑,“真是懶到家了。得虧你長了張好看的臉,不然——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多傻男人。”
我眨眨眼睛,從辦公桌跳下來,像隻兔子一樣幾步蹦到他身邊,“夕遙,你整天喝咖啡,肯定對這些很了解。我之前喝過一種很甜的咖啡,覺得好喜歡,但是不知道它叫什麽,都不會點。你知道哪種咖啡比較甜嗎?”
“焦糖瑪奇朵吧。”林夕遙冷眼看著我。
“那一會兒我們一起去喝好不好,感覺和你一起喝咖啡最合適了。”我故意蹙了眉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他與我對視半天,最後將手中的文件輕輕放下,“你都這麽問了,我還能說‘不好’嗎?”
“嘻嘻~”我坐到他身邊,“答應了哦。”
“嗯。你這討好男人滿足自己的本事……我有什麽辦法?”他捏了捏我的耳朵,“就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兔子。”
“你根本聽不懂我說話,我就隻好用討好男人的方法對付你了。”我說,“和你解釋我的人生目標,你不理解,我也沒辦法呀。”
“那可真是抱歉,我就是這麽俗,每個字都聽得懂,連起來就不明白了,和你的方仙君完全不一樣。”他將文件推到一旁,劈裏啪啦地開始在鍵盤上打字,屏幕裏一篇信件很快就成型了,我粗粗讀了讀,這亂糟糟的字母,居然還不是英文。
“你看得懂法語?”他驚訝。
原來是法語啊,“不,我看不懂,隻是好奇。”
“嚇我一跳,還以為莊周夢裏的蝴蝶連幾千年後的法語都會呢。”
我是被他罵了嗎?!
“混蛋!”我狠狠拍了他的肩膀。
“嘶——”林夕遙瞬間停下碼字,搭在鍵盤邊的左手都在顫抖,“痛死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這才想起來他後背的傷還沒好,左肩離傷口很近,想必是拉扯到了……
“對不起!”
“哎……算了。”他歎了口氣,點了發送郵件,“知道你不想讓我工作,陪你去喝咖啡吧。”
“沒有呀!我我我我和你開玩笑呢。”
“那不就是不想我工作嗎?!”
“……那,那我到那邊去——”
“難伺候死了。”林夕遙站起來,順道把我也從椅子上拽起,“走。”
“啊!!!”我穿著細高跟,被他一拽差點崴了腳,手忙腳亂地抓住他的手臂。
咖啡廳裏很安靜,客人不多,大都是在工作或低聲交談的白領。我盯著那杯喝了一半的焦糖瑪奇朵,聽著林夕遙填鴨似的給我講市場基礎知識,昏昏欲睡。
太奇怪了,怎麽我喝茶喝咖啡都會犯困?!
啊,不過,雖然我對這些知識不感興趣,也沒打算真的以此為用,但想到算是一門社會常識,他這麽積極,聽聽無妨。
就是感覺自己聽懂了也記不住……
林夕遙喝著的咖啡,是清淡又苦澀的美式,方刈也很喜歡。
說起來……
按照他的說法,方刈確實和那位小姐結過婚了,答應我的事情又沒做到,雖然我不介意。不管怎樣都好,隻要他平安順遂,隻要他穩操勝券,隻要他一切都好,我什麽都不介意。
答應了做不到又如何呢,非要以此來作為對方是否忠誠可靠的唯一判斷,未免有些武斷。任誰都不希望自己食言,任誰都不希望計劃好的道路上忽逢變故,人有三旺五衰,至少現在看來他還是獲得利益的一方,我也就放心了。
“葉憐你有在聽嗎?”林夕遙把杯子重重地放回瓷碟,一臉嚴肅。
“有呀!”我連忙坐直,“你繼續。”
他冷冷地盯著我,“你心不在焉,不說了。”
我鼓了鼓腮,“對不起,我聽不太懂。”
“隻是聽不懂嗎?”
心裏一緊張,難道被他發現了?
也許他隻是炸我一下,可是,好像沒這個必要吧。
“……可能是不感興趣吧,我在這方麵也沒什麽天賦。”
他輕輕抿了下嘴唇,轉頭望向落地玻璃窗外,綿綿春雨細如糖砂,連路麵都未能因之變色。
意料之中的揶揄沒有到來,林夕遙的手指扣著杯碟旁的橡木桌麵,在濕潤的空氣裏,令人想起古老城堡裏的啄木鳥機械鍾。
咖啡涼了會很難喝,我趁著瓷杯裏的焦糖瑪奇朵還有幾分熱度,趕緊把它幹了。奶泡與焦糖在杯壁留下一圈痕跡,有些惹人嫌棄。
最開始的時候,它是香醇的濃縮咖啡,是柔軟潔白的奶泡,是甜蜜的焦糖。瑪奇朵,意大利語中的“烙印”,有人說這款咖啡的意思是——甜蜜的印記。
我忽然想,它所謂的“甜蜜印記”,會不會指的是激情過後仍然無法磨滅的綿綿情意呢?
從美麗的焦糖畫、甘甜的咖啡,直到變成瓷杯壁的痕跡,不就像是熱戀中激情褪去的過程嗎?
碟子裏伴有幾顆棉花糖,我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是過於哀傷,忍不住拿棉花糖擦幹淨了裏麵殘餘的奶泡焦糖,塞到嘴裏。
很甜。
哪怕隻是記憶,也,很甜。
林夕遙伸手拍了一下我的頭頂,哈哈大笑著吐槽我摳門。
“沒窮到這個地步,不至於。”
我和他解釋隻是因為看著這痕跡,很惆悵。
他靜默幾秒,最後的結論是:“你好無聊。”
是啊,我認同他的觀點,是挺無聊的。
林夕遙很上進,很積極,做什麽事情,有什麽想法,都是客觀理性又實際的,讓他去理解楊柳岸曉風殘月,簡直是癡人說夢。
這樣也很好。
隻要自己覺得快樂,不傷害他人,就沒什麽錯的。他直來直往的性格自有吸引人之處,哪怕他認為我無聊,哪怕他理解不了,我還是認同他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你真的沒有談過戀愛嗎?”我問他。
“沒有。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
“我不信。”
“沒什麽可不信的。”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很多女孩子,不管是喜歡我的還是我喜歡的,都很無聊。當然,這個‘無聊’,和你的不一樣。”
“不要討論我。”
“我受不了女孩子花樣百出的小心思,今天問我自己有哪裏不同,明天問我記不記得是什麽日子,答不上來就埋怨我不在乎她,最後告訴我說是自己塗了新的口紅,告訴我說是認識一百天紀念日。誰他媽的有空在意這些?!”林夕遙聊起這個,難得的憤憤不平,“這種女孩子,上一上爽了就差不多了,我寧願讓她們覺得我人渣,都不想和她們談戀愛。”
我忍不住笑起來,一邊說他:“人渣!”
“那你還笑?!”他白我一眼。
“是很好笑啊!”
“證明你沒有覺得我是人渣,你自己也這麽認為,甚至這麽做過。”他停了一停,嘴角微揚,“綠茶。”
“你!”我震怒,“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所以我很喜歡你。”他忽然正色,“你很有意思,雖然有時候神神叨叨說些我聽不太懂的話,但從來不會做這種愚蠢無聊的事。”
“你不怕我告訴方刈?”
“你告訴他啊。”林夕遙端起咖啡杯往沙發椅背一靠,手肘支在抱枕上,少有地透露出一股懶散風流,“他隻會覺得自己眼光好,覺得自己比我厲害比我有本事,爽還來不及呢。”
“……噗。”
“憐憐。”他朝我伸了伸手,“熱戀期的女孩子在吃東西的時候,都會因為依賴和愛慕而喜歡坐到男朋友的身邊。哪怕因為不方便相對而坐,隻要吃完,就會馬上湊過去。”
我無語,隻好順著他的話坐到他身邊,“你真是經驗豐富,還說自己沒談戀愛,反正我不信。”
“在我的判斷裏,確實沒有談過我所希望的戀愛。”他把咖啡杯放回橡木桌,擁住我低聲問:“還想不想吃別的?”
“不吃。你說我吃得多。”
“我和你開玩笑的,就算你吃得再多……”
他忽然噤聲。
我大概猜到他想說什麽,嘴角含著笑,故作疑惑:“吃得多怎麽了?”
“沒什麽。”
他隻是在我耳邊碰了碰,過了許久,在我好奇又略帶期待的追問之下,才說:“我也想養著你。”
“哦~養兔子啊,你要當寵物博主嗎。”
“不是寵物。”他再次貼近我的耳邊,低沉的聲音像鵝毛拂過晨霜,抖落簌簌一片晶瑩剔透的冰花,“是……”
“……”我沒想到他這麽直白且毫無顧忌,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抬起眸子望他兩眼,咬著嘴唇把臉埋到了他肩上。
“聰明又討人喜歡的憐憐。”他揉揉我的後腦,最後在我脖頸間徘徊半晌,“你真是厲害,我認輸了。”
我以為他誤會了,“我,我覺得方刈真沒有想對你用美人計什麽的……你可能想多了。”
“不是那個意思。剛才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他抬起我的左手,小心地捏著我軟軟的手指根,“想我也送你一隻?”
“啊!沒有啊……”
“我覺得是有必要。不然他們以為我在開玩笑,還敢打你的主意。”
“林夕遙。”我假意扭了扭腰,實際上卻掙脫了他環住我的手,“你這樣自欺欺人,等到我離開那天,會很難過。”
“嗯。”
“你隻是看到了我想讓你看到的一麵,我不是什麽好人。”
“嗯。”
“你知道,我是個人渣。”
“嗯。”
“所以——”
“不要說了。”他打斷我,聲音忽然變得冷淡,像冬日湖麵的冰晶,“我知道。”
我垂下頭,雙手不安地絞著手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