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易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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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蓁和沈逸風於午飯後與我們告別。
我歇息片刻之後便衝泡起消暑清胃的綠茶,兔毫盞中的香濃茶湯表麵浮起一層茶油,在燈下有如點點星落,與銀色流星般的兔毫相映。
方刈最開始用來喝龍井的是一隻粉彩鬥笠杯,後來喜歡上了用盞,尤愛滴釉盞,說是因為宋代喝綠茶用的是建窯茶盞,所以他也要用。
可宋代的建窯茶盞是用來做抹茶的呀,方刈又說,反正都是綠茶。
結果就是後來我也被他帶得用起了兔毫,覺得杯子夠大,喝起來痛快。
“方刈,喝茶啦!”我捧起自己的茶盞先喝了一口,豆香味直沁心脾,整個人都舒暢了,“水溫剛剛好,快來喝!”
一直在房中踱來踱去的他終於靠近我坐著泡茶的木榻,想了半秒,坐下來端起茶盞,小抿一口。他這模樣多半是在思考事情,我也不打擾他,隻顧著喝茶添湯。
喝了五六泡,茶葉沒味道了,我問方刈是否要泡新茶。
“嗯……”他的手支在小幾邊緣托著下巴,目光落在木榻前的牡丹紋地毯上,隔了會兒才回答道:“不用了。”
“喔。”
他轉頭看我,“小憐無聊了?”
“沒有呀!”
“聽你這語氣,還以為你無聊了呢。”
“沒有啦,你想多了。”
“嗯,我有些事要想一想,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的。”
我起來收拾了茶具,喝完茶四肢舒軟,我早就快支不住了,躺一下躺一下。
窩到床上,打開社交圈,我的好友很少,隻有周喬更新了動態,是片場布置的九宮格照片,她比宋蓁進組更早,已經到片場小一周了。
點開周喬的照片,灰白紅主色的高台大殿,鋪著地毯、垂著羅幔的宮室,金燦燦的飲食器,作為背景的樂亭裏麵的鍾磬,甚至於宮室牆上固定橫梁木柱的銅釭也不落下。
放大照片還能隱約看見銅釭上的陰刻弦紋,垂下的幔帳織著奔鹿,材質細膩,柔軟卻有骨型,當真是“羅”幔!
宋蓁這投資也有點太大了吧?!
往後又翻了一張,應該是演員的服飾特寫,一串形製完整的青白玉組佩,玉質溫潤,有幾塊還帶著些許深淺不一的土黃……
周喬在文案裏誇讚,拍戲就像進了博物館。
可不就是?宋蓁怕是把現今為止對那個時代絕大部分的研究都搬進片場了吧,到底是要拍紀錄片還是要拍電視劇啊。
我給周喬點了個讚,再往下滾動已無新的內容,隻有宋蓁前幾日發的美食,還有艾妮分享的插花照片。
說起來許久沒見艾妮了,她和李仍舊住在莊園,一個負責維護莊園的日常,一個負責打理方刈在那邊的產業。如果不是回莊園居住,恐怕輕易見不著他們倆。而方刈在此已經盤桓一月,接我時說要回老宅,至今不僅毫無音信,還要住在這麽奢侈的酒店裏,我都肉疼。
一邊覺得肉疼,一邊又想這酒店可真爽,除了家具陳設太過普通之外,別的可真不比方刈在老宅裏的院子遜色。隻是這與說好的安排不一樣的現實,總讓我有那麽一點不安。
我的心裏總是抑製不住地會想,為什麽會改變了,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可又是因為我的什麽緣故呢?
我不明白,所以,我擔憂。
想到這兒,我甚至有些煩躁了。
把臉捂在被子中也無濟於事,我重新摁開手機屏幕,點進了林夕遙的公眾社交平台主頁。
盡管從一開始就在私底下刻意壓了流量,他那條暗示與我分手的動態還是被轉發評論了好幾萬。我以前不認識他,真正“認識他”時已經直接和他住在了一起,完全沒想過他是這樣的公眾人物。他海外社團太子爺的身份不為人所知,但作為當地商界“新貴”,這受關注度都不亞於小明星了,現在人怎麽這麽無聊啊?!
難道是因為他帥氣的外表,以及故意營造出來的“普通家庭,全由自己的才智努力白手起家”人設和輿論嗎?
真是有夠能帶偏無知大眾的價值觀,普通家庭三十未到的男人,幾個人有那麽強的本事那麽好的運氣坐擁幾十家上市公司,現在又不是什麽變幻莫測的大時代。隻是人們愛聽、人們愛看,人們不願意承認他人的成功皆源於自己得不到的命運,所以林夕遙稍作編排,大家便信了少年英雄,誰也不會想到去追究他是否高門大戶,是否身後本就有一座金穀名園。
從古至今的小說演義裏,大家都愛這樣的劇情:逆著命運艱難前行、靠著才華本事打破階層桎梏,到達成功,名利雙收。
可能嗎?可能。
現實嗎?不現實。
從那條暗示分手的動態之後過了二十來天,林夕遙先是發了一組到海島度假潛水的照片,緊接著又發了一條和父親在家吃飯的動態。
點開他在海島度假的動態,除了風景,還有一張是他的半身照,大概是剛從海水裏出來,身上沾滿的水珠在熱帶陽光的折射下,閃耀著誘人的光。
我無名興奮,又看了兩眼,覺得這樣實在不合適,趕緊往上滑了滑,點開了他與父親合照的動態。文字描述說,他的父親大病初愈,調養之下腸胃和胃口都越來越好,今天終於吃上了惦記許久的菜肴。
大病初愈?
我和他住了半年有多,隻當他的父母全在國外,完全沒聽他說過父親病重,也太撲朔迷離了。
也許是不願意讓我知道吧。
不願意讓我知道……
不願意讓我知道……?
等等,林夕遙一直不願意讓我知道的事,不就是他和方刈的“交易”嗎?
我自是不可能問林夕遙,於是等到晚些時候方刈得空了,我直接拿這個問題問了他。
他臉上倒是沒什麽驚訝,“小憐終於猜到了啊。”
“什麽嘛!明明是你們都藏著掖著。”我不滿地撅嘴,“拿我做交易,結果我什麽都不知道。”
“怎麽可能讓被拿來做交易的人知道交易內容?”方刈笑了,“小傻瓜。”
“你!”我哼了一聲,“那現在交易完了,我總能知道了吧?”
“他父親那時病重,治不好,藥石無用。”
方刈說了短短一句就停下來了,我趕緊追問:“然後呢?”
他笑盈盈的,“你猜?”
“猜什麽呀!我哪猜的著!”真是氣人,連這都要逗弄我。
“當時太爺突發重病,族中一夜之間動蕩四起,我在外支撐了幾日,發現不回族內會造成很大的劣勢。但如果帶你一同回去,你就會成為他們所有人的活靶子,於是我臨時調查了一些有能力保護你的人,最終選定林夕遙。我找到他,以幫他父親續命為交換,讓他保護你。常人一命換‘龍’一命,我覺得很劃算。”方刈大概是逗了我之後心情愉悅,說話都帶著輕鬆自信,他輕輕撫了撫我的頭頂,“更劃算的是他居然還幫我解決了婚約對象,真是多虧了小憐擅長討人喜歡的可愛本事。”
果然如林夕遙所言,方刈就是拿他對我的感情設了局!
我一時語塞,“我還真是被你利用了個徹底。”
“這麽說也沒錯,雖然,我隻是選擇了對你最好的路。”
他說得清淡,而我眼前浮現的,卻是林夕遙在雨夜裏被那位大小姐一刀捅入肩膀,鮮血沾了我滿手的情景。
這——就是他們生存的世界,隻要被對方清楚了你的來去,就會一路掉入他準備好的泥潭中,哪怕你早知是局,也避無可避。
從一個又一個泥潭中掙紮出來,又或者,被它吞噬。
我垂眸道:“你的局設得真是劍走偏鋒,那位小姐差點就把我捅死了。”
“但林夕遙根本沒讓那把刀子劃斷你一根頭發,他自己也活得好好的,不過是點皮肉小傷。”
“我可是差點被捅死了啊!還有在酒吧那一次!”我尖聲。
“但事實,沒有。”方刈靜靜地望著我,輕浮笑意早已斂去。
“你算過?”
“是,我從他所有的人生經曆裏,算準了他的性情和取向。在他死之前,他不會讓你死,因為他想、他需要讓他父親活下去。”方刈很淡然,“小憐,你理解錯了,很多時候我不會用占卜問筮之術,那些就像打遊戲的外掛。我占的不是天命,是人欲。你知道大多數情況下,相師是怎麽給人算命的嗎?”
我搖頭。
“觀察五官氣色、肢體動作,留心穿衣打扮、說話談吐,再問上一些聽起來無關緊要、實際上迂回曲折的終點早已指向了他們需要的真相的問題——然後,一語道破你隱藏在心中的‘機’,最後說些常見的道理,給你些容易辦到的無傷大雅的建議,再給你設些難以達成的門檻。當給你種好了放諸四海皆準的‘根’,你接下來所有的經曆和努力,便會成為它結出的花果。”他說,“對一個人了解得越多,自然‘算’得越準,因為,知道他會變成什麽人。”
我瞠目結舌,“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怎麽讓我喜歡你,怎麽讓我喜歡你到你需要的程度。”
“對。”方刈直視我的眼睛,毫無避忌,又忽然笑了,“不過後來,大概是我水平不濟,我算得越來越不準了。”
我不想深究他這話什麽意思,因為我已經不敢再問。
縱使他真的對我算得越來越不準,可他的目的,早就達到了。
我對他的信任、對他的依賴、為他心甘情願付出的意願,他已經連成了一切他需要的“筋骨”,而我明知如此,已然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