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花朝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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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古董市場回到家裏,張姨上來說點心已經做好了,問我們要不要吃。
    我衝了澡換了身衣服,和方刈挨坐在沙發上,捧著一隻小碟,拿甜點叉切著蛋糕吃。
    終歸還是吃上了檸檬卷,味道很清新。
    方刈接連打了幾個電話,分別是給李、葉言、還有孟風明的。他在電話中安排葉言回去和李一起守住莊園,讓孟風明差人暗中跟著孟雨晴一起,把莊園守藏室裏的唐代紙本《連山》帶回來。
    “既然你手上也有《連山》,為什麽還擔心蕭家那邊啊?”我見他忙碌暫畢,立刻問出自己的疑慮。
    “我有的隻是表麵文字記錄,怎樣使用一概不知。傳說中蕭家傳承的並非純粹是古本《連山》,而是由《連山》脫出的一套秘傳,能窺山川而變天下之勢。但如何‘窺’、‘變’,沒有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們假借戰火散佚為由,掩蓋自己的真實實力?”
    “這隻是我的猜測。”方刈臉色凝重,“他們大膽且執著地對你產生興趣的原因尚未查明,但既做這樣的事,就證明他們不懼怕‘龍’,也不可能多麽懼怕我。而這樣的他們,顯然至少與我勢均力敵,我手中有成周占筮之學,還能操控殷商至凶之物,蕭家若非有《連山》,怎麽會如此囂張?”
    “這天底下怎麽這麽多怪力亂神的東西啊……”我嘟囔,“你要單和我說這種話,我是絕對不信的,但我的經曆,又讓我不得不信。”
    “這不就和隨侯珠的道理一樣麽?”方刈的神色稍稍柔和,他明白我隻是吐吐槽,輕輕點了點我的額頭以示安慰,“不用過分擔心,真要掀起滔天巨浪,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們不斷試探,想必是為了詐取你我實力。小憐多留心身邊大小事情,為人做事注意掩藏好自己的鋒芒,感覺有什麽不妥,及時告訴我。”
    為了抵擋我們命途上未知的漩渦,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方刈說別的事都不需要我管,我要做的事隻有一件,就是和周喬維持關係,裝作什麽都沒發現,等待對麵下一步動作。
    我答應下來,腦海中開始細細回想有沒有被我遺漏的細節,不知不覺就吃完了一塊檸檬卷。胃口被檸檬的微酸和雞蛋糕的濃香吊起,我覺得沒吃夠,伸手想從點心架上再拿一塊什麽別的,左右看看,這底層居然有一塊黃油酥餅和司康,廚房這些人的小心思可真是太細了。
    方刈忽然笑了一聲,傾身挨過來,說:“我要吃那塊酥餅,小憐喂我。”
    居然跟我搶酥餅!隻有一塊好不好!
    雖然這麽想著,我還是下意識捏住那塊長條形酥餅送到他嘴邊,待方刈咬住後就鬆了手。誰曾想他也不伸手自己捏好,就那樣咬住一頭,又送回我的嘴邊。
    這人……
    還算他有點良心,知道我也想吃。
    “看見這塊酥餅,就想起和小憐坐火車去旅行的事。”他端起我的骨瓷茶杯喝了一口,滿足的神情在臉上毫無顧忌地展露,“你給我挑了最簡單,卻最能和我的茶相配的點心。”
    他說的是我剛和他交往時一起坐車前往北方高地旅行時的經曆。哥特式大教堂,紅寶石戒指,尖勾喙的哈裏斯鷹,嗆人的格雷伯爵紅茶,漫天的繁星,綿綿不息的極光,甚至因被他的表演騙住而吃下的肉醬布丁……時光易轉,我明明失去了前麵二十幾年的記憶,可這一切又讓我覺得,好像這就是我的過往。美好、欣喜、純粹、快樂,是我心裏最溫柔甜蜜的光。
    “如果能一直那麽簡單,就好了。”我說。
    如果沒有“龍”,沒有這家那家的,就好了。
    是,我承認,我忽然敢承認,我從很早很早就喜歡他了。
    早到什麽時候呢?
    是他在午後收到信息後來湖邊陪我的時候,不,好像更早,是他和我逛街時從奢侈品店出來後對我說“齊物論”的時候?還是不對,是他從學校圖書館借了《道藏》,叫我一起看的時候吧。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為了《道藏》才去找的他。
    是我掩蓋懦弱的借口罷了,我不敢讓自己知道自己喜歡他,所以說是因為《道藏》,因為“齊物論”,因為他很在乎我特地來湖邊陪我。
    其實我對他的感情從一開始就很簡單,不然也不會被自己藏起來那麽久、藏得那麽好;好到若不是他按滅我正在訂機票的手機屏幕,若不是他開口挽留我,若不是與他之間還有“龍”的關係,我早就懦弱得與他分散天涯了。
    我隻是想和他坐看花朝月夜。
    那趟旅行滿足了我因懦弱而長久偷埋心底的希冀,而我懦弱到根本連這種“被滿足”都不敢承認。
    但心是不會騙人的,我知道自己那時候,有多麽快樂。
    沒有“龍”,他也不是什麽望族公子。沒有那些個人惦記我的用處——因為我根本毫無可用,沒有利害安危逼迫他步步為營——因為他根本沾不上功名利祿。
    我們,都隻是星空下渺小的泥土、小草、風、和塵埃。
    “其實我們一直都很簡單。”方刈不認可我的小小愁緒,“你想在我身邊,我想你在我身邊,僅此而已。”
    是啊,可以與他坐看花朝月夜,對我而言,不就是滿足了嗎?
    一開始是,後來是,現在也是。
    至於什麽陰陽之術,什麽失傳秘法,凶悍的“龍”,滌蕩心靈的“蜉蝣”,家族的興旺與凋零,天下的禍亂與安定……
    這一切與我的期待實際上毫無幹係,我卻總要把它們當作我戀愛悲劇的台本。有它們,又或者沒有它們,我不照樣隻是,想和方刈在學校的湖邊,坐看花朝月夜嗎?
    我的願望,早就已經被滿足了啊。
    從一開始,我在湖邊遇到他,後來,他來湖邊陪伴我。
    “小憐。”方刈忽然叫了我一聲,問我:“你知道孟風明說的,對於聲色犬馬的小公子而言,‘可愛’,到底是什麽意思嗎?”
    “就是不像庸碌的人們一樣計較平凡的瑣事?”
    方刈搖搖頭,“這天下誰都很平凡。‘可愛’不是幼稚、無知,而是通明世事依然簡單、純粹,是不會羞於使用手段、也會衡量好善惡己他的度。愛財卻不想要我給你滿堂金玉,愛我卻隻想和我一起看喜歡的風景。聲色犬馬的公子們用功名利祿驅使他人,滿足著自己的成就感和虛榮心;然而他們孤獨無聊的內心,輕易就會連自己也控製不住地交付給他覺得‘可愛’的人。”
    “我哪有你說得那麽好,按你這說法,都成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了。我可是又饞嘴又頑皮,連到底誰是真的愛我都拎不清的人,還因此傷害了你。”
    “我知道你一直在控製自己的本能,過去的事就不要再糾結了,它總會徹底過去。”方刈往骨瓷茶杯裏添了新茶,望向我,“即使發生了這麽多事,小憐依然會在看到美麗風景的時候指給我看,依然會忍著饞勁把愛吃的飯菜留給我,你做的事,你的心,我都知道。”
    我忍不住告訴他關於最開始喜歡他的事,方刈聽了之後神情錯愕,他說自己自詡洞察人心,沒想到被我一個失了憶的普通女孩子蒙混了那麽久。
    雖然在認識我沒多久後,他為了給我製造心理暗示,就經常故意調戲我說我對他有意思,但其實他以為我是在約他去湖邊那時才喜歡他的。
    我朝他粲然一笑,“被我騙了的感覺怎麽樣?每次考試都甩開我們十幾條街、追你的女生能擠滿圖書館一樓的小商店的、聰明的方同學?”
    “嗯,覺得你真是可愛極了。”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拉進懷裏抱著,在我的耳畔落下輕輕的吻,低聲說:“連我這樣的人都被你騙住了,真是天生的本事……不過——”
    他拉長語調的尾字,忍俊不禁的曖昧,正等待著我主動掉入他的圈套。
    不過我喜歡他,所以明知是圈套,也會心甘情願地撲進去,隻為讓他逗樂一番,讓他開心。
    微微撅起的嘴唇故意停留在與他的相距半寸的位置,我眨著無辜的眼睛,調和了蜜桃般甜軟的聲調,“不過什麽呀?”
    “不過騙住了我又怎麽樣?和我共處一室,還不是連《文心雕龍》都看不下去,要湊到我身邊來。”
    !!!
    這事連我自己都幾乎忘了,他居然記得!
    不止如此,方刈見我臉紅,益發像個青樓裏頑劣乖張的富貴公子,仗著自己長得一副瀟灑帥氣的容貌,肆無忌憚地調戲未經世事的害羞小舞姬:“被我戳穿了心思,罵我討厭,罵我混蛋,然後轉頭就摟住我不肯撒手的人……是不是你啊?葉憐小姐?”
    被他說得滿臉通紅,我抱緊了他的脖子叫他閉嘴,根本顧不上自己這行為與他所描述的往事如出一轍。
    低啞而曖昧的調笑甚至已經有些糜亂,他把我按在懷裏,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過分:“是誰控製不住自己,剛和我確定關係就勾引我,還不讓我痛痛快快的……”
    我心如擂鼓,血管因他的話而被刺激得猛烈地跳動著,我拚盡全力撿起了殘存的理智,擺出幽怨可憐的表情進行反擊:“你那時候又不喜歡我,我才不要讓你痛痛快快的呢,哼!”
    “誰說我那時候不喜歡你?”他低頭咬了我的肩膀一口,“長得又漂亮,性格又可愛,抱在身上又輕又軟,誰不喜歡啊……”
    方刈的動作越來越過分,然而當我反應過來開始掙紮時,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