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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玩市場被居民樓圍繞著，麵積很大，進門左邊是四麵通風的鐵皮屋頂大場棚，裏邊一列一列擺滿了小攤；右邊則是一座座聯排商鋪，聽說足足有百來家門麵，方刈拉著我先逛了兩家店，才來到他和孟風明約好的地方。
    即使是約定地點，方刈仍舊轉悠著看了幾件放在架子櫥窗上的古玩，與店麵的老板跟對暗號一樣來回聊了許久，店老板才招呼小二暫且關門，把我們帶到裏間。
    雕花扇門一開，掀起簾子便聞得一股沉香味道，沉雅之中帶著微澀的草藥味，孟風明正坐在茶桌邊上，用紫砂泡著茶呢！
    “明爺。”方刈朝他拱手，孟風明站起來請他落座，店主與我們打了招呼，退出去了。
    我想方刈那稱呼大概是孟風明的江湖雅號一類，不知自己是否適合那樣稱呼人家，便道了一句孟老先生好。
    “噢，小姑娘，又見麵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孟風明笑吟吟的，他的眼白雖然已因歲月流逝而微微泛黃，但那矍鑠的精神氣，卻怎麽也不是普通小老頭能比得上。
    我偷偷斜了一眼方刈，他目視公道杯裏的橘色茶湯，毫無表示，我便回答：“我叫葉憐。”
    “嗯，葉小姑娘。”
    孟風明穿著一身印團花圖案的淺色棉麻布盤扣長衫，花白的頭發用發膠往後梳得整齊，我很少聽到有人這樣叫我，配上他這一身扮相，恍然似回到上世紀初年。
    這些老“堂主”們，都愛這樣的打扮嗎？
    孟風明給我們倒了茶，我惶恐不已，自告奮勇攬過泡茶的活，好讓他們聊天兒。
    “小姑娘不僅懂得賞畫，還會泡茶呢，”孟風明撫掌一笑，對方刈說：“你這小媳婦找得是不錯，比起許多小姐們還勝上幾分。”
    方刈也笑了，“小憐主要是可愛。”
    “擔得起聲色犬馬的小公子口中‘可愛’兩字，那必定得是‘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的小仙子了。”
    這老家……不，老頭……不是，老先生，也太會捧人了吧！
    我抿嘴笑著，十分不好意思，“先生要把我誇到天上去了，我才不敢和宓妃相比呢。”
    “哎哎哎，可別再叫先生了，老頭我江湖草莽，小姑娘不嫌棄，學阿刈叫我聲明爺，我也稱你本名，如何啊，小憐？”
    我當然答應，將泡好的茶分別添好，坐在旁邊聽他們聊天。
    方刈在路上和我交代了那麽多，誰料到了此處，孟風明這樣儒雅的老爺子喋喋不休的居然是孟雨晴的婚事，說她二十好幾，不認真談戀愛也罷了，上年自己派她參加華人聯合會的晚宴，她居然還從國內帶了個小男生做伴，要不是熟人與他提起，他都不知道孟雨晴幹了這麽失禮的事。
    華人聯合會的晚宴，小男生……該不會就是我第一次見孟雨晴的那個宴會吧？
    方刈也不提那晚上讓酒店收留孟雨晴的事，和孟風明打著哈哈說現在的年輕小女孩喜歡追求隨緣，聯合會晚宴算不得嚴肅場合，孟雨晴平日裏還是成熟穩重，心思細膩的。
    “阿刈，你要是有適合雨晴的朋友，不妨給她介紹介紹。”
    方刈抿了口茶，“明爺想讓她聯姻？”
    孟風明搖搖頭，“她倒不必，我隻是怕她這樣仗著自己有點小能耐，大大咧咧的什麽都不在乎，被別有用心的人占了便宜。”
    “隻怕我的那些朋友們，也吃不消她的性格啊。”方刈無奈，“她是個有分寸的人，明爺您就別太擔心了，人生難得少年意氣，盡管讓她插花走馬，又能如何呢。”
    我很羨慕孟雨晴。
    出身不差，卻遠不到頂尖的層麵，不會因此有過多的壓力；有條件認識世界，有條件理解社會，精神獨立自我，物質順手拈來；她能看到比大多數人更高更遠的風景，又有資格活得比大多數人更瀟灑，這……就是眾人夢寐以求成為的人生了吧。
    孟雨晴的事讓我開了小差，直到方刈提醒我更換茶葉，我的思緒才被中斷。
    用茶刀從茶餅邊沿撬下小塊普洱，開水衝泡，洗茶，再衝泡，濾入公道杯，依次倒給孟風明、方刈、還有我自己。
    普洱很香，有點澀嘴，清膩暖身。
    孟風明和方刈已經在聊有關我的事了，但此事除去我以外還有龐大的內容牽扯其中，加之他們說話夾雜了許多暗語，我幾乎是什麽也沒聽懂。
    我呆呆望著自己麵前的茶杯，發愣。
    “小憐。”
    “哎……？”我木木地轉頭，問方刈叫我何事。
    “你在林夕遙那邊的時候，還有最近，有沒有感覺到有人在刻意接觸你？”方刈認真地問，“你仔細想想，這個可能很重要。”
    “這……如果非要這麽算，就是鍾琪和周喬了，你先前認識她們兩個嗎？”
    “這種都不知道哪來的小明星我怎麽會認識。鍾琪已經惹得你這麽討厭，後續和你直接接觸的可能性不大。這個周喬，你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我把從和他參加半山私人宴會，到與宋蓁再見麵時的情況，連帶周喬被前公司太子爺騷擾的事都告訴了方刈。
    “可疑過頭了。”孟風明插話，“除非他們根本拿捏不準葉憐的水平和性格。但這可能性……是不是有點小。”
    方刈屈伸著手指，關節聲隱隱，“他們眼中的葉憐，懦弱無能，過分善良，利用周喬這樣弱勢的漂亮女人，很容易獲取她的好感。”
    雖然像是被他罵了，但我不得不表示讚同。
    “但先前多裏昂小姐那件事已經把葉憐嚇壞了，加上在林家的酒吧裏又被圍攻了一回，再回到我身邊的她必然如驚弓之鳥。”方刈緩緩說著，大概是一邊還在思考，“奇怪的事，奇怪的人，她一定會告訴我，也就是說——他們，是故意露出周喬這樣的破綻。”
    “但這沒有必要。”孟風明又說。
    “對於他們而言，搶得到手最好，搶不到，那就必須毀了。”方刈驟然冷肅，“蕭家一定布置了很深的線，而且看他們這個囂張跋扈的樣子，我懷疑……‘那樣東西’，是不是落到他們手上了。”
    “蕭家在東堂勢力範圍內比較弱勢，我查得到的線索有限，若是阿刈你可以讓西堂……”
    我們瞬間瞪大了眼，異口同聲：“是林夕遙！”
    方刈向我解釋，之前支使巴黎公爵家嫡孫女的那夥“秘術家”，和支使本地幫派勢力到林夕遙酒吧裏索要我的那群人，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種種巧合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和方家相仿，據說傳承著可以撼動天地、扭轉乾坤的隱世秘術的另一個大家族，蕭家。
    方刈說到這裏，拳頭攥得指關節也咯喇作響，他眉頭緊皺：“怪不得在我的推算裏林夕遙根本不可能喜歡小憐，小憐更看不上他這樣的人，原來都是蕭家搞的鬼。”
    “我怎麽不懂了，林夕遙不知道他自己被利用了？”我覺得有些奇怪。
    方刈冷哼，“林夕遙那種蠢貨，我都能把他翻來覆去，何況蕭家。小憐，你是不是對他有無故的依戀，但是卻並不喜歡他這個人？”
    我點頭承認。
    “蕭家操控人心的本事果然厲害，哪怕小憐身上有‘龍’和蜉蝣都深受其影響，若非我主動幹預，就要徹底淪陷了。”方刈說，“經過先前的事，林夕遙這顆子被蕭家借機暫時隱藏起來了，我倒還給他們幫了個大忙，往後可真得把小憐關起來才行。”
    方刈說到最後，轉頭望向我，臉上露出曖昧笑容，“免得有人把持不住，掉進別人挖給我的生死泥潭。”
    孟風明飲盡杯中茶水，“既然如此，就麻煩小憐先穩住周喬這條故布疑陣的線，西堂那邊我去查，但需阿刈你多多協助。”
    “那是自然。”方刈答應得很快，“蕭家之事如有線索，還望明爺及時告知，他們家那套來自《連山》的秘術，百年來一直傳聞流佚於戰火，如果傳聞是假的，那就很耐人尋味了。”
    《連山》……？
    古有三易，夏易《連山》，商易《歸藏》，周易《周易》。
    蕭家，“龍”，方家，正好與它們，分別相關。
    世上竟會有這種巧合？
    方刈道時間不早，他已逗留了半個小時，該走了。
    孟風明應允，取來一旁桌上的錦盒交給方刈，道：“此事牽扯重大，我備了件小物掩人耳目，阿刈順手拿去吧。”
    方刈道了謝，我們從裏間出來，與店主寒暄幾句，很快離開了。
    司機早已把車停在路邊等我們了，方刈推著我坐進車裏，我覺得這一路很累，聽了剛才他們說的話，心也很累，再沒心思和方刈在外麵吃什麽檸檬卷，想回家。
    方刈自然是很顧慮我的感受，讓林渺通知家裏廚房做幾樣點心備著，等我們回家吃。
    我靠在他的肩上，很累，眼睛幹幹的，卻睡不著。
    他抓住了我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用手指輕輕捏著我的手心，低聲問：“小憐要不要睡會兒？我抱著你睡。”
    “不要了。”我在他肩頭蹭了蹭，“這樣靠著就很好。”
    “好。”
    然而，我還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