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黎明的丹頂鶴
字數:5218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凝香知鏡歡 !
十五分鍾很快過去,黎明前的天似乎反而越來越黑,方刈牽著我的手,前後是林渺和張姨,我們一行人安靜地穿過大小院落之間的巷道,巷道沒有路燈,全靠天上一輪明月照亮。
咿呀——
咿呀——咿呀——
遠處突然傳來幾聲尖利的鳥叫,我抬頭望去,正巧看到幾隻身形瘦健的長頸大鳥扇動著翅膀在空中掠過,月色之下,它們白色的身子和翅膀似玉羽流光,還有纖細的長脖和腿爪,尖長的喙……
“梅園結花了。”方刈說。
我向他歪著腦袋表示不解。
“這是家養的丹頂鶴,平時養在靠近山穀的鶴舍,每當冬天梅園綻出第一個花苞,它們就會從鶴舍飛向藏書樓下的梅園,在那裏度過剩餘的冬季。”他笑了笑,“今年居然剛好碰見群鶴衝天。”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我想起一句詩。
他曾問我喜不喜歡這兒,說要與我在這兒過冬——上一年也大概說了這樣的話,雖然經曆了許多意外,他最終還是和我一起過了年——我惦記著雪天裏深紅淺白的梅花林,惦記著暮春時暖香襲人的牡丹叢,惦記著與他同看的山間月色,惦記著與他對坐著圍爐烹茶……
我向來認為是浪漫主義借喻的這首《鶴鳴》,猛然想來,說的不正是他本身嗎?
寂靜的山夜裏,我們跨出側門門檻時,方刈忽然接道:“他山之石若可以攻玉,便是好石好玉了。”
緊趕慢趕,車子在清晨七點多駛入市區,沿路有許多賣早點的小攤,摞得高高的蒸籠上蓋著紗布,揭開便是一團白霧蒸騰;賣豆漿油條米粥的小攤旁支了折疊矮桌和塑料板凳,有匆忙忙大口吃著喝著趕上班的年輕人,也有慢悠悠一口口抿著喝蘸著吃的老人家……我想搖下窗戶看個清楚,不料才開了頂頭的縫縫就被方刈阻止,他讓我不要開窗,免得被人看見。
“對不起。我沒意識到。”我向他道歉。
車子沒有載著我們回家,而是把我們送到一家大酒店,我們從地下停車場坐上電梯,直接進了一間普通客房。
我從下車之後就感覺此處怪怪的,說不上什麽原因,乘電梯到了客房層,裝飾豪華新淨,燈火明亮,卻不知為何給我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而且方刈這種住慣頂級酒店大套間的人,怎麽會窩到隻有不到三十平米的普通客房裏啊?
林渺和張姨被打發到隔壁房間去了,方刈就牆邊小沙發坐下——哦,這房間連窗戶都沒有!
方刈撥通電話,“槿亨,我到了。”
他詢問了方槿亨的準備工作,又交代了許多,我從他的隻言片語之中終於明白過來,這家是蕭明煊計劃下榻的酒店,方槿亨配合方刈在酒店裏用‘術’布局,未啟動時常人無法覺察出異樣,一旦‘術’啟動,處在局中的人就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不僅僅是‘術’,他們還在酒店服務生中混入了自己的人,必要時就會全部出動。
“方刈,可是你之前說過蕭家與你們不相上下,你的‘術’對他們真的會起效嗎?”我問。
“我當然沒有必然的把握,所以才把你帶來了啊。”他朝我眨眨眼,“小憐之前不是說想幫我?現在你就可以幫我了。”
“怎麽幫你啊?”
“蕭明煊把楚念也帶來了,我不肯定她‘術’的水平是否在我之上,所以隻用了一半的本事,但如果局中有‘龍’這樣的上古凶物鎮守,想必效果會大大提高,這是我沒有告訴方槿亨的。”他兩手交合握起我的手腕,目光溫和卻堅忍,他凝視著我,低沉而溫柔,語氣中竟有些祈求的意味,“小憐,我需要你的血。”
我的血?
我腦海裏飛快地閃過想法,他要的到底是我的血,還是……
不,他要的,應該隻是我的血。
“你要怎麽用我的血啊,把手腕劃開來嗎?”我低了低頭,眼帶可憐地望向他,“有沒有,可不可以,盡量不那麽疼的辦法……”
“我用針管抽,不會很疼的。”他十指在我手腕摩挲良久,手指與掌心上的薄繭磨得我癢癢的,手臂都冒了雞皮疙瘩,我正想說點什麽打破寂靜,方刈卻搶先開了口,低聲對我道了句歉。
“有什麽對不起的呀,針管總沒有你拿刀子割自己手腕來的疼啦!”我從他交握的掌心把手腕抽出來,撲進他懷裏抱住了他,“能幫你我很高興呢,我想盡我所能多幫你一些,你再跟我說清晰點好不好?真的隻是需要我的血嗎?”
“這個房間就是陣眼所在,你隻要呆在這裏,把血給我,就可以了。”
“沒有什麽我要注意的嗎?”我追問。
方刈想了想,說:“‘術’發動的時候,你可能會有點身體不適,如果楚念用比我更強的‘術’動手破局,也可能影響到你。到時我會和你一起,你有任何不舒服,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都要及時告訴我。”
“其實你們做的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啊。”我仍想不通,“雖然你們兩家對峙,其他人另當別論,但蕭明煊不可能真的殺你,你也不可能真把他殺了吧?”
“是這個道理。我並非要殺他,我是想試探,試探他、試探楚念,想必他也一樣。既然終有一日要如此,不如主動引導事情發生。”
“也就你這麽大膽了。”
“親自上陣的他比我又差到哪裏去?我有《易》術傳承,他可沒有啊。”
聽得出來方刈對這位對手還挺尊重,他此時褪盡平日裏的隨意與風流,雙目炯炯,沉穩而嚴肅的神情裏,比起緊張,更多的似乎是期待和興奮。
他就像學校裏常年運動成績優異的大男孩,在運動會決賽裏即將對戰隔壁班級同樣名震校園的選手,多巴胺讓他興奮、激動,理智又迫使他沉著、冷靜,隻有灼灼的目光,昭示著他棋逢對手的期盼和周密算計的深沉。
方刈頻繁地與方槿亨、林渺通電話,他們最後直接開了群語音,三個人隨時溝通進度。
“他們的航班落地了。已經切進機場的監控。”方槿元那邊傳來聲音。
午飯時間,幾個人提前準備好了食物——快速加熱的盒飯。方刈的盒飯還是我幫他弄熱的,加熱包放入塑料盒底部加水,將盛飯菜層隔水架好,蓋上蓋子,加熱包與水反應產生熱量,幾分鍾就能吃了。
他今天居然沒有吐槽這軟作一團的肉菜和黏糊無味的米飯難吃,大概是根本顧不上口腹之欲了吧。
“我把畫麵切過來了,大哥看見了嗎?”方槿亨又問。
“看到了。”方刈一邊扒著飯一邊說,“他們就八個人?還有其他航班信息嗎?”
“沒有了。”方槿亨說,“他們上車了,我把實時路況監控切過來。”
“蕭明煊架子夠大,八個人還要分三輛車,是有多怕死?”方刈冷哼。
我心想早晨從老宅出發前後十五分鍾各安排一輛車探路和斷後的你有資格吐槽嗎……
不行不行,再想再看他可能會笑出來,趕緊扒飯……
不對扒麵。
手上的是盒牛肉洋蔥炒麵,熱完之後噴香撲鼻,揭開蓋子那一瞬間我就咽了口水,幸好方刈忙得不可開交,不然準被他笑話我是饞貓,一盒炒麵就把我勾得魂都快沒了。
“他們上高速了。大哥和林叔你們先看著,我扒兩口飯,都燜過了,早上到這會兒一點東西沒吃。”方槿亨那邊傳來了哢拉哢拉地掰塑料盒蓋的聲音,“哎喲我……這逼飯盒什麽破幾把設計,射老子一褲襠。”
……這髒話也是祖傳的。
方刈咳嗽兩聲,“槿亨,說話文明一點,有女孩子。”
方槿亨罵罵咧咧的,喀喇一下掰開了雙一次性木筷子,嘴裏含著大口的飯,說出來的字兒混作一團:“什麽啊?大哥你自己沒說過嗎?哎喲他們下高速了,小兔崽子開還挺快。”
“你這毛病……”方刈無奈,“酒都沒喝,怎麽吃個飯就罵起來了。”
“哎喲,飯香啊!等等,他們這路是要去哪兒。”方槿亨放下盒飯,點了點打開地圖,“這條路……完了,他們剛拐進的這路監控前兩天壞了,今天正修著呢!他們怎麽知道這兒沒監控?!”
“趕緊把下麵路口的監控一個個調出來,三輛車還能飛了不成。”
“在調了在調了。”方槿亨那邊的鍵盤與鼠標劈裏啪啦作響,他的聲音也變回平時一般嚴謹,“正在排查,大哥稍等。”
方三公子的髒話是專門用來下飯的嗎?!
“這條路有一片老社區通向另外好幾條路,也需要排查,有點兒麻煩。”方槿亨說,“他們該不會發現我們了吧?”
“應該沒有,三公子,你點開分屏6,是不是他們?”林渺插話。
方槿亨放大了其中一個分屏,“對對對,他們分了三條路,但這輛的車牌和剛才蕭明煊上的不一樣,我拉近一下。”
“可能在視角盲區換了車。”方刈說。
“看不清後排,擋住了。”方槿亨將三輛車的分屏切好,“沒關係,這樣盯著,總能找到目的地。”
方槿亨和林渺還在那目不轉睛地緊盯屏幕,我忽然覺察到方刈周身的氣場沉了下來,他似乎刻意凝住了心神。
“槿亨,林叔,別看了,他們已經到了。”方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