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焚琴煮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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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逛了一陣,雖然穿著鹿皮絨小短靴,鞋子裏還墊了發熱貼,可這冰天雪地真不是開玩笑的,我感覺身體裏的熱量正在慢慢流失,遠離心髒的腳趾已經有點麻木了。
“好冷啊。”我說。
“走,吃燒烤去。”方刈大步流星,見我得小跑著才能跟得上他,還笑著問:“要不要抱你啊?”
“才不要,我自己能走!”
在花樹之間左拐右拐,眼前忽然開朗,原來是一片小空地,中間有一套隨型石桌椅,木炭燃燒的味道,在冰冷風中清晰可聞。
原來他讓家仆把碳爐、餐具、食物等等全都搬過來了,因天氣寒冷,擔心提前切好會被凍上,還安排了廚房裏刀功極好的廚師,隨切隨烤。
石椅上墊了軟墊,桌上的碳爐已經燒得很旺了,隨時都可以烤肉吃。
廚師開始為我們片肉,一片片薄薄的雪花牛肉在觸碰到燒烤網時發出“嗞”的一聲,肉裏的脂肪受熱融化,牛肉收縮、邊角蜷起,凝亮的牛油啪地滴落在燒紅的木炭,劈裏啪啦的,“嗞——嗞——”聲不斷。
是脂肪的香氣,是蛋白質的誘惑!
方刈從碗裏捏起幾片蒜放到鐵網上烤了烤,隨即操起筷子將蒜瓣卷進肉裏,幹料一蘸就往嘴裏送,一連吃了兩塊,發出滿足的聲音:“嗯~好好吃啊,小憐也試試?”
那雪白的蒜被他翻了個麵,暗褐色的網痕依稀可見,我想象了一下那麽大一片蒜塞到嘴裏的感受……
“不要不要,太刺激了,我吃不了這麽大的蒜。”我夾了些洋蔥絲兒卷在肉裏,蘸了醬汁吃起來。
新鮮洋蔥被咬破時,辛辣嗆人的細胞液迸濺而出,與牛肉的肉香、脂肪的油膩迅速反應,變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滿足香氣。如果“食”有“欲”,那一定就是這樣的感受——驚訝、欣喜、沉淪、渴望,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更多……
不知不覺間,小半個案板那麽大一塊雪花牛肉居然被我們吃完了,廚師詢問方刈接下來要吃什麽,隨即從保溫箱裏拿出來了一塊羊羔肉。
方刈大概是知道我害怕羊肉的膻味,不僅讓廚師把肉片得又薄又小,烤肉時還撒了許多孜然和辣椒,香料混著肉油掉進紅火的木炭裏,把我們幾個人都嗆著了。
“啊嚏——啊嚏——!”
不知是誰打起了噴嚏,我們麵麵相覷,隻見梅樹之後轉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有些熟悉……
“哎喲,搞什麽,老遠就一股香味,誰在吃東西啊?”方槿亨甩手拍著落到他肩上的細雪,他看清楚是方刈和我在吃碳爐烤肉,眼睛都瞪大了,“大哥?!大哥你這是?!”
他的視線在方刈與那座碳爐之間來回掃射,“大哥你在梅花林裏吃烤肉?!”
“對啊。”方刈提起筷子,將烤網上一排邊角微焦的羊羔肉翻了個麵,叫我快吃。
方槿亨瞥見我頭上的白梅花,忽然冷笑,“大哥啊,你又是折花,又是林子裏吃烤肉,被老爺子知道,那不得了啊。”
“你無非是想吃而已,來坐吧。”方刈淡然,“自己烤,別搶葉憐的。”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方槿亨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大馬金刀地就坐下了,十足一個流氓。
不,還不是普通的流氓,是小洋樓的家裏收藏著東方古董,手腕戴著西洋名表,鼻梁架著金絲水晶眼鏡,托著煙管揣著手槍,縱橫十裏洋場的社團大老板!
“嘖嘖嘖,大哥你喂鳥呢,羊肉切成丁兒了都,咋吃嘛。”方槿亨瞄了一眼我們的碳爐,咋咋呼呼地使喚周圍的家仆:“哎,幫我切個……算了,你們給我多支個大點的爐子來,老子要烤羊腿兒吃。”
家仆前來請示,方刈一擺手,“給他弄,他要吃什麽,問廚房要,有就有,沒有就別管他。”
新的碳爐很快架好了,木炭也燒上了,然而想用這碳爐來烤羊腿,實在強它所難,方槿亨隻好妥協於羊肉片,好在羊羔肉鮮美多汁,他很快就用一串又一串匪夷所思的髒話來表達了自己雀躍的心情。
“哎喲,要我說,還真是嫩的好,軟滑多汁又多水,太美了!”方槿亨撈盡鐵網上的肉片,裹著厚厚的孜然辣椒麵吃掉了,隨手拿起插在雪地裏的冰啤酒仰頭就往下灌,“啊呀——爽!”
廚師新切了一碟小牛肉方,方刈直接把碟子放到了方槿亨手邊,說:“槿亨,吃這個。”
方槿亨直接灌下去大半瓶啤酒,端起碟子仔仔細細打量一番裏頭的牛肉,忽然大叫:“哎喲我擦,大哥你太客氣了吧!這是神戶牛肉吧!a5絕對有了吧!”
“嗯,你吃吧。”方刈笑了笑,舉起酒瓶,隨手頂開了瓶蓋,朝方槿亨一舉,“蕭家之事多得你幫忙,大哥先幹了,你隨意。”
“都是一家人,若沒有大哥提攜保護,現在被關著的恐怕就是我了,大哥喝多少,我陪大哥雙倍。”方槿亨很豪氣,直接就灌了兩瓶啤酒下肚。
我忍不住笑道:“你們兩個牛飲啤酒也有意思,一會兒憋一肚子的尿,還要大老遠跑廁所去。”
“誰要大老遠跑廁所。”方槿亨一抬下巴,指了指遠處的梅花林,“給它們添點兒養分,對吧大哥。”
“對。想我們小時候,有一年幹了錯事躲到這裏來,知道最後始終要被罰,就朝著梅花樹撒尿泄憤。”方刈不知道從哪找來一段大蔥,一邊吃烤肉一邊大口咬著,哢嚓哢嚓地響,看得我都饞了。
方刈家教嚴謹,生活優越,卻原來從來就不是刻板的愛端麵子的人,他喜歡惡作劇,喜歡玩兒,不讓做什麽偏就要做什麽,完完全全的就是一個小孩子,從小到大。
隔著烤肉的煙火,我絲毫不知道自己看著他笑的樣子到底多麽癡傻。
方槿亨先往我們的碳爐上夾了小半碟神戶牛肉切的小牛方,才開始往自己碳爐上夾,還叫我多吃點兒,看我瘦的。配上他沒刮幹淨的青色胡茬,活脫脫一個老父親。
“我吃很多呢。”我說。
他扭頭盯住我半晌,“是嗎?那你怎麽這麽瘦?平時運動過頭了啊?”
“呃……”
他是怎麽做到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的!果然和方刈是一家人!
“槿亨,別調戲我的女人啊。”方刈故作不爽。
“哦,我沒調戲嫂子啊,這不是禮節性關心嫂子身體嘛。”方槿亨嘿嘿笑著,“哎,真羨慕大哥,家裏給你安排的女人這麽漂亮,不對不對,真羨慕大哥,找的老婆真漂亮。”
我聽得出來他是喝了酒興奮了,在開玩笑呢,但還是故意皺了眉,裝出一副不開心的樣子,說:“方刈,原來我是你們家硬塞給你的啊?”
方刈對我溫柔一笑,根本不顧方槿亨還在旁邊,道:“當然不是,是我死乞白賴求你留下來陪我的。”
啊,這樣的嗎,這麽給麵子的嗎?
和我預想的毒舌完全不一樣啊!
“哎喲,行了行了,大哥我錯了,我錯了。”方槿亨就著兩瓣大蒜,嚼碎了滿嘴的牛肉咽下,舉起啤酒又是半瓶落肚,長歎一口氣,“哎,真爽啊,舉目是暗香浮動,眼前是美酒肉食,什麽掃雪烹茶,圍爐夜話,比得上這天地為廳堂,梅花作侍女嗎?比不上,比不上啊!”
“世間享受,有大俗也有大雅,幽香作伴,酒肉穿腸,這等焚琴煮鶴之樂,家中恐怕隻有槿亨能與我相共。”
方槿亨豪邁大笑,“大哥比我強多了,還有美人作知音。我啊,也不知道哪位等著與我聯姻的小姐,能不能接受我愛吃韭菜盒子、蒜泥白肉、大蔥卷餅啊?哈哈哈哈——”
他們互相舉起酒瓶對飲,一派瀟灑浪蕩,一時竟不像是名門望族裏養尊處優的優雅貴公子了。
我烤著肉吃,靜靜地看著他們褪盡平日裏在他人麵前的深深城府與冷冷防備,在輕鬆的氣氛裏,我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方刈很快樂,我也——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