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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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複活節假期已然開始。
本國的研究生課程一般隻有一年,許多留學生都要抓緊兩個大假期——聖誕節和複活節——的時間完成自己的環遊歐洲夢想,當然了,這需要鈔能力,像我以前放假時,最大的事情就是蹲在宿舍裏讀書、出門看看風景逛逛街了。
就像在學校湖邊閑逛這種“看看風景”。
兩周前,梁思雨在宿舍小群裏說她們打算複活節出去玩兒,先打算前往幾個沒有到過的大城市遊玩,趕複活節打折購物一番;然後再出國遊一趟,隻是大家還沒商量好是去法國還是意大利,她就先來問問我。
我看著她一句一句打在屏幕上的話,貧窮基因被深深刺激,陣陣軟麻感沿著手臂的神經一直傳送至捧著手機的雙手,呼吸變得緊張急促,吸入的氧氣似乎越來越不足以支撐我的心跳了——這得花掉多少錢啊!
不去!
這是我的下意識反應。
不過國內幾個大城市遊遊好像不錯,春暖花開,草長鶯飛的,想必景致與冬天大有不同,一想到這,我就難以按捺想出門走走的心。
和方刈提了一嘴,他答應了,我又跟他說,打算婉拒他們出國遊的邀約,因為覺得會花好多錢。如果真的要去遠遊,我隻想和他一個人去。花了一堆的錢卻沒有達到最想要的效果,感覺可冤了。
今日是與一行人約好碰麵的日子,午後出發,乘坐火車前往北部城市——正好就是那個我和方刈冬季旅行時留宿過的,有著哥特大教堂、百年磚石街道、熏臭肉糜布丁的城市。
從學校前往目的地需要在首都車站換乘北部專列,我們提前買好了挨在一起的車票,到時候直接在火車上碰頭。
名字裏就充滿了帝國主義氣息的古老大車站人流如織,李已經提前替我們取好了車票,他和幾位家仆遠遠地跟在後麵。
春夏之際出門就是輕便,我挽著那隻波士頓包,裝了點零碎,方刈提一隻柳木皮革旅行箱,放了我們倆的替換衣物——他這完全就是裝個樣子,更多的日常用品還在李那邊的箱子裏呢。
好吧,隻是相對輕便。
但站台上的風變暖了,旅客們的衣著顏色變明快了,我不僅能聞到站台邊上飲料售賣店的咖啡香氣,還能看見舉著酥炸零食的年輕人,穿著大花裙子戴著草帽的遊客……冬季裏那些壓抑的沉色悉數變換,我抬頭看看站台高大立柱上的圓形掛鍾,遙望弧線優美細致的車站穹頂,忽然感覺到了時空的瞬間模糊。
春天,冬天,他鄉,故鄉,我好像一時忘卻了這些字眼以及它們背後的意義,我好像一時忘卻了此處作為車站應當的用途,我隻單純而純粹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在此,我感受,我存在。
這次出行和他們一起坐普通車廂,沒有食物供應,我們在站內的便利店買了水和簡餐提在手裏,尋找著車票上標示的車廂。
這火車可真長啊!上次那麽快就能上車,完全是因為高價車廂會停在靠近站台入口處以縮短“尊貴的”乘客們的腳程吧!
走了大半個站台,總算上車了,方刈正對照著車票找座位,那邊嘰嘰喳喳的人堆裏已經傳來了一聲高喊:“嘿,這裏!”
車廂上的年輕人玩兒手機的,聽音樂睡覺的,聊天吃東西的,老頭老太太們看報紙的,端坐著等候的,喝咖啡喝茶的,一個個怡然自得,全沒有趕火車的樣子,好像隻是閑暇時間一時興起,來坐一趟觀光列車消磨時光。
同行的仍舊是上次聚餐的幾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劉奕瑤見我坐下,從手中零食袋子裏捏起兩片薯片塞進嘴裏,就把袋子往我麵前遞,嚼著薯片渾渾地說:“嚐嚐。”
薯片包裝的顏色很正常,我不疑有它,手指伸進去捏了一片就吃,那酸得衝鼻的味道把我舌頭上所有味覺細胞一下驚醒,“這這……”
拿起袋子一看,果不其然,是醋味兒的!
劉奕瑤奸計得逞的歡樂躍然臉上,“你不愛吃啊?我覺得這個吃習慣了還蠻好吃的。”
我搖頭表示受不了這股醋勁兒,衝鼻,酸牙,她“哎”了一聲,把薯片袋子抱回自己身前。
方刈很貼心地擰開一瓶水送到我手裏。
洛琬靜、周喆熹、梁思雨三個人在打撲克牌,孫理捧著一本英文小說,劉奕瑤和李紫馨一人一隻耳機一起聽著歌,李紫馨竟然帶了本旅遊雜誌,正翻著呢。
“我們最後決定去意大利了,麗蓮你們真的不要一起?”李紫馨向我展示雜誌上的照片,“看,許願池!真的不感興趣嗎?”
巴洛克式的宏偉建築就這樣闖入我的眼中,它華麗、張揚,炫耀著教皇至高無上的權勢和工匠精妙絕倫的巧思。
李紫馨持續向我安利:“羅馬的最後一座巴洛克建築,《羅馬假日》裏安妮公主經過的地方,傳說向裏麵投擲兩枚銀幣,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意大利真的好漂亮,我也好想和你們一起去。但家裏人很早就安排好了過來這邊的行程,哎,我們也沒辦法……”
這是方刈教我的借口,先表述自己的期待使對方獲得認同感,再拿出在世俗倫理中必須要顧及的“親人長輩”作為自己不得已的理由,令對方毫無反駁的餘地。
“哎,好吧,我到時候在群裏給你發照片看!”李紫馨並不強求什麽結果,“我上初中的時候啊,暗戀一個男生,聽到一首歌,叫《許願池的希臘少女》,那時候我好想去這個噴泉,背對著它投下兩枚硬幣,這樣喜歡的男孩子就能和我一起了。現在想想挺搞笑。”
劉奕瑤嚼著薯片,“我初中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大家都這麽幻想過吧。”
初中……
我對我的初中,一點記憶都沒有。
也許是我落寞的神色太過明顯,李紫馨主動詢問是否說了讓我不開心的話。
“沒有。”我迅速編出來一個解釋,不好意思地說,“小時候家裏人不讓聽流行歌,所以不太清楚你們說的那首……”
“哎呀,那可是當年華語流行天後的歌,雖然不是專輯主打,但是很有異域風情,劉奕瑤你找給麗蓮聽一下。”
聊到流行音樂,她們倆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一樣,不停給我推薦她們少女時期愛聽的流行曲,從她們的表情可以看出來,那真是她們非常懷念的美好時光。
音是人生不同階段的記憶代表,一聽某些歌曲,就能想起最喜歡它們的那段時間的感受和往事——即使這些回憶在平時都尋不著縹緲蹤跡。
可惜我不一樣,我無法體驗這種美妙的感受。
我不僅尋不著,企圖喚醒或者不小心觸碰到曾經深刻的記憶,還會讓我如墮黑洞。
我完整地聽了五六首就出現不適了。
方刈敏銳地發現了我的異樣,主動問我是不是又暈車了。
“是有點兒。”我借此摘下耳機退還給她們倆,“你們聽,我緩一下。”
她們很關心我的情況,我擺手說著不要緊,枕到了方刈肩上。
隻要聞一聞這股清深氣息就好。
隻要是他……隻要他在,就好。
兩個女孩繼續聽歌,晃悠著腦袋身子,樂在其中。
方刈小聲問我:“很不舒服嗎?”
“隻是一點,一會兒就好了,不用擔心。”
“真的很對不起……”他的拇指指腹蹭了蹭我的手,也許是擔心因此引起我更大的不適,蹭了兩下就戛然而止。
“沒有啦。我想吃東西,你幫我把那個海螺麵拿出來好不好?”
“嗯。”
茄汁羅勒雞肉麵,我揭開蓋子,聞著味兒就覺得歡歡喜喜,掰下盒蓋內的叉子扣直了,挖一勺含進嘴裏,望著車外的風景,簡直是幸福。
我喜歡看風景。
尤其是路途上的,由於它們更能展現某個地區的風土人情和自然景觀,因而總覺得它們比起某個特定的景點奇觀更加吸引。奇特的景觀就像那些站在各個領域頂端的人,他們星光璀璨,奪人眼球,他們就像族群裏尾翎最美的鳥,犄角最堅的鹿,牙齒最利的豹,可他們不是這個族群的“常”。
強大到了某種程度,還能算是它們原本的族群嗎?
“模子”,到底應該指某個族群的大部狀態,還是應該指它們中最優秀的那小撮?
“超常”令人震撼,“常”令人能細致地層層剖析它的來龍去脈,也許我真不是個擅長大局觀的人,總樂於從發掘細節裏得到樂趣。
火車開出城市,廣袤的平原望之不盡,起伏的丘陵,一片片的樹林,散落的牛羊,點綴其中的民居,和方刈那款遊戲裏的一模一樣,和我在酒店裏進入的幻覺一模一樣。
“你那時候是不是在催眠我?”想起酒店房間裏那幅油畫還有方刈抽血時的那些絮語,“在酒店的時候,你讓我看那幅油畫,我看著看著,怎麽就睡著了啊?”
他大方地承認了,說一是怕我疼,二是擔心醒著的我會被他和方槿亨的行動刺激。
“你這是作弊。”我說,“我也好,宋蓁也好,你這就是作弊。”
他笑了,“是啊,那你——能拿我怎麽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