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邊緣。
    荒道。
    兩匹馬並列而行。
    “巴克斯特，你覺得沙漠美嗎？”
    “美。”
    “美在什麽地方？”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有趣，但是人類的亂砍亂伐，造成水土流失，沙漠開始吞噬其他地區，這難道不是人類的惡嗎？”
    沈夜漸漸回過味兒來。
    似乎——
    這位瓦爾哈拉很想讓自己死。
    剛才他把自己留在八足噬命魔靈等職業者的包圍中，就是為了辦這件事。
    也能理解。
    按照上古序列所說，它唯一的軟肋是“決不能讓人知曉它是‘邪惡’的，企圖毀滅一切的存在。”
    而自己就是那個人。
    但它又礙於某種規則，不能直接殺死自己。
    比如自己遵照它的要求不動武、不殺人——
    它就隻能殺了八足噬命魔靈。
    因為魔靈是“傲慢”的。
    “巴克斯特，回答我。”
    瓦爾哈拉道。
    他身上開始散發出微微的不祥氣息。
    沈夜立刻接話：
    “上校先生，人活在世上一開始是無知的，不知道要保護環境。”
    “但是現在我們有很多手段。”
    “比如種植一些耐寒、耐風沙的植物形成防護林，合理利用水資源，以及在沙漠中鋪設草方格沙障等。”
    “這也許代表了我們人類的懺悔。”
    瓦爾哈拉聽了，沒有再說什麽。
    前方。
    三岔路口站著幾名男子。
    ——他們戴著寬邊草帽，一息灰白色長袍，厚底鞋，遠遠地衝著兩人望來。
    “願天神保佑你們，軍官大人。”
    一人搭話道。
    瓦爾哈拉坐在馬上，溫聲道：“願天神也保佑你們——請問這附近有歇腳的地方嗎？”
    為首的男子道：“沒有，不過我可以帶你們去附近的一個帳篷，那裏有茶和餅子——當然，這需要您支付一些費用。”
    “真的沒有城市？”
    瓦爾哈拉伸出手，朝男子背後的遠處指去，繼續道：
    “我記得從這裏朝前走一刻鍾，越過沙丘地帶，便可以看到一片湖，那裏有一個綠洲小鎮。”
    男子臉上閃過一縷尷尬之色，搖頭道：“那裏已經荒廢了。”
    “是因為什麽而荒廢的？”瓦爾哈拉問。
    “沙塵暴——特大沙塵暴，所有人都被埋葬了。”男子道。
    “天神可不會如此殘忍，神靈庇護著那座小鎮。”瓦爾哈拉說。
    “神靈也許遺忘了它，先生，我就是那個小鎮逃出來的，我保證說的都是實話。”男子道。
    完了。
    沈夜心頭默默歎了口氣。
    連自己都能感應到沙丘後麵的人類氣息。
    這幾個人為了賺錢，竟然在瓦爾哈拉麵前說謊。
    也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麽下場！
    沈夜擺動韁繩，正要催馬前行，越過這些人——
    但是瓦爾哈拉已經再次開口說話：
    “那麽走吧，帶我們去帳篷休息。”
    沈夜怔住。
    那幾人卻欣喜起來，連忙帶著兩人朝岔路口的另一條道上走去。
    不一會兒。
    他們就抵達了一處帳篷。
    這裏有十幾名男子，各有兵器，目光如禿鷲一樣瞥過來，上下打量瓦爾哈拉和沈夜。
    “教廷軍和信使……”
    一名老頭兒皺眉道。
    “不歡迎我們？”瓦爾哈拉問。
    “隻要是客人，我們都歡迎。”引路的男子連忙回話道。
    有人上來牽馬。
    有人將帳篷打開。
    帳篷裏是準備好的軟榻和酒水幹糧。
    “對了，我想問一下，那個綠洲小鎮是荒廢了嗎？”
    瓦爾哈拉再次問道。
    這次他的說話目標，乃是那名老者。
    老者點頭道：“是啊，一場特大的沙塵暴——似乎還有某種怪物，它們吃光了鎮子上的一切活物。”
    “真可憐啊。”瓦爾哈拉歎了口氣，率先走進帳篷。
    沈夜跟著進入其中。
    兩人坐下來，一起陷入沉默。
    “大人，這些水不對。”沈夜道。
    沈夜隻是輕輕聞了一下就知道水被下過東西。
    ——普通人準備的迷藥，也就能騙一下普通人類。
    “喝吧，沒事。”
    瓦爾哈拉淡淡地說著，伸手取了一個水囊，慢慢地啜飲著。
    沈夜隻好也拿了一個水囊，打開塞子，喝了一口。
    清甜幹洌。
    這水竟然變成蘊含了豐富地脈能量的泉水！
    外麵忽然響起一陣動靜。
    人群的驚慌呼喊聲此起彼伏。
    “巴克斯特，他們說那個小鎮被毀了。”
    瓦爾哈拉突然開口道。
    “是的，我聽到了。”沈夜說。
    “你會不會有一天也對我說謊？”
    “應該不會吧，畢竟我還想好好活著。”
    “可惜……”
    大地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
    暴風襲來，直接將整個帳篷掀飛，讓沈夜和瓦爾哈拉直接暴露在肆虐的風沙之中。
    “這是……”沈夜呢喃道。
    沙塵暴。
    而且是特大的沙塵暴！
    遮天蔽日的風沙穿過了營地，朝著綠洲小鎮的方向席卷而去。
    除了沈夜之外，所有人都被沙塵暴卷飛起來，朝著小鎮的方向飛去。
    “對神撒謊，不敬神，說神不愛世人即是褻瀆，為了避免他們犯下種種重罪——”
    “就讓他們親眼看到小鎮的滅絕吧。”
    瓦爾哈拉淡淡地說。
    “小鎮裏也許有很多無辜的人。”沈夜想要這樣說。
    但他沒有開口。
    ——沒有意義。
    這種程度的沙塵暴，已經算得上是“沙塵海嘯”了。
    那邊人都死光了才對。
    而自己並沒有能力阻攔這件事。
    “對於其他人類的死亡，你沒有憐憫心嗎？不打算為他們說兩句？”
    瓦爾哈拉淡淡地問。
    沈夜低下頭，陷入沉默。
    如果說自己出頭為人類的死亡而說些什麽，是不是就違背了“神靈”的決定？
    這是“不敬神”。
    瓦爾哈拉就可以殺自己了。
    如果不為人類說什麽，便是“心無憐憫”。
    它一樣可以殺自己。
    總之怎麽回答都是錯。
    它一定要殺了自己才罷休。
    ——從它從地獄裏回來的那一刻，這件事就注定了。
    隻有自己死了，它才可以回到“沒有活人知曉它是‘邪惡’”的狀態。
    而——
    自己打不過它。
    它甚至是“從來沒有虛弱過”、“從來不曾被戰勝”的存在。
    誰能對付它？
    沈夜深吸一口氣，說道：
    “在我們人類看來，有些事情沒有調查清楚，就妄自進行評論和言說，是一種鍵盤俠的行為。”
    “鍵盤俠？”瓦爾哈拉道。
    “傲慢。”沈夜道。
    “你的意思是，不可傲慢。”
    “對。”
    “事情很清晰，但你依然沒有看清其中真相？”瓦爾哈拉問。
    “我很快就會知道真相——在調查整件事之後。”沈夜道。
    “謙卑……謹慎……嘖，你真有意思，巴克斯特，但坦白說這隻是拖延時間罷了。”瓦爾哈拉說。
    “我從不拖延時間。”沈夜道。
    “那你調查吧，我甚至可以幫你一把。”
    瓦爾哈拉輕輕一揮手。
    霎時間。
    數百具屍體陳列在沈夜麵前。
    小鎮居民們。
    狂沙讓他們窒息而亡。
    沈夜歎口氣，走到一具屍體前，開口問道：
    “你是誰？”
    幽暗低語發動！
    “阿茹娜。”屍體開口。
    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沈夜這才發現，自己麵前是兩具屍體。
    母親抱著小女孩，在最後一刻想保護她，卻被泥沙徹底裹住，一起死去。
    “你敬愛天神嗎？”沈夜問。
    “我愛天神，因為神靈給了我們湛藍的天空，溫暖的陽光，清冽的泉水和豐盛的食物。”小女孩道。
    沈夜回頭望向瓦爾哈拉。
    瓦爾哈拉視而不見。
    小女孩嗓子裏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響，仿佛想要說什麽。
    可是。
    沒有沈夜的詢問，她的靈魂甚至都無法附體，更不要提主動說話。
    “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沈夜輕聲道。
    “天神為什麽發怒？那種沙塵暴一定是神跡，對不對？”阿茹娜疑惑地問。
    “我猜，應該不是你的錯——但我不敢保證我猜的對。”沈夜道。
    我是猜的！
    我無法真實判斷神靈的意圖！
    謙卑！
    保持謙卑，你就殺不了我！
    沈夜不再去看瓦爾哈拉，口中繼續問道：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我是死了嗎？”小女孩疑惑地問。
    沈夜忽然站起來，開了一扇門，走進去，將門關上。
    流亡之所！
    他站在門裏，剛抬起手，便聽見身後傳來瓦爾哈拉的聲音：
    “你是想逃嗎？”
    ——他是“全能者”。
    就算是開門，他也有辦法進來！
    “不，我隻是不想當著您的麵，做一些不敬的事。”沈夜道。
    他的手放在褲襠拉鏈上。
    “我尿急，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沒有不敬！
    相反還很有禮貌。
    事實上，這是我的“領地”，你不問而入，看我小便。
    這不能怪我一個凡人。
    不是嗎？
    瓦爾哈拉盯著他，輕聲道：“你真讓人印象深刻，巴克斯特，我打賭你去地獄後，我會好好利用你的靈魂。”
    說完它就不見了。
    沈夜撇撇嘴，絲毫不在意它的消失。
    ——“全能”嘛！
    來去自如豈不是小意思！
    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這個，而是——
    自己已經快要抑製不住出手了。
    哪怕打不過。
    也要幹一場！
    沈夜喘了口氣，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仔細想。
    從接觸這位終焉的魔王開始，它一直貼身跟著自己，不讓自己有絲毫脫離它掌控的機會。
    但此刻。
    自己獲得了一泡尿的自由時間。
    趁這會兒，快想啊。
    想一想。
    有什麽辦法對付這個王八蛋。
    快想！
    時間飛逝。
    數息後。
    瓦爾哈拉的聲音響起：
    “結束了就回來，不要拖延時間了。”
    沈夜眼神一黯。
    想不出來。
    幹吧。
    反正在那兩難境地中，絕對沒有生機。
    還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場！
    這一瞬間。
    他做出了決定，嘴角微微翹起，開口道：
    “神靈在上，我發誓我忽然有了一股屎意。”
    “你別催好不好。”
    “否則傳出去不好聽。”
    話音落下的瞬間，洶湧的死意從靈覺裏浮現，如同讓人窒息的陰影，在沈夜心頭迅速蔓延。
    瓦爾哈拉。
    它要殺自己了。
    ——已經沒有辦法再躲下去！
    沈夜握緊幽篁刀。
    但是這種死亡的危險，忽然讓他記起了不太久遠的過去，那個記憶中的畫麵從心頭閃過。
    沈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對。
    瓦爾哈拉真是“全能”的？
    如果是“全能”，又如何會有軟肋？
    有軟肋就證明“全能”已經不“全”了啊！
    “門。”
    沈夜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
    下一瞬。
    瓦爾哈拉悄然出現在他麵前，跟他一起在新的所在之地站定。
    “你確實想跑。”
    瓦爾哈拉道。
    他以一種洞悉一切的口吻說道：
    “這扇門開的障礙物是‘抵達過去的一段記憶的距離’，你離開了‘神鬼會’，妄圖躲避我。”
    “不，我隻是想帶你認識一位同事。”沈夜說。
    “你的同事？”瓦爾哈拉詫異道。
    沈夜正色道：
    “我以前工作的時候，有一位很會賺錢的前輩，他職業生涯最大的失誤就是弄丟了許多客戶的聯係方式。”
    “從那以後。”
    “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犯這種錯。”
    “最後我成為了真正的金牌銷售——這其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會記得手機裏的每一個人。”
    沈夜拿出一個手機，飛快翻動。
    他點開“設置”，找到“無限局域網”，打開“已連接網絡”。
    ——沒有網！
    這不對！
    沈夜輕聲道：
    “快來啊……黃金管夠……”
    他盯著手機，瓦爾哈拉卻在觀察四周。
    ——這裏是戰場！
    放眼望去，全世界的各處所在，全部站滿了強大無匹的奇詭生命！
    以這樣的實力來對付我？
    或許。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埋伏？
    “嘖嘖，巴克斯特，你的鬼主意真多，可惜——”
    “這是完全沒用的。”
    “這些家夥在我麵前，也擋不了幾下。”
    瓦爾哈拉慢悠悠地說著。
    沈夜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看著手機屏幕。
    原來如此。
    “決戰場邊緣世界全體怪物出手的情況下”，擋不了你幾下。
    可是！
    可是！
    人家的劍隻是從這裏路過，“擦了個邊兒”！
    是你更強？
    還是那位存在？
    沈夜心中默默期待起來。
    就在剛才——
    自己心中所想的，便是這樣一個問題：
    舊日的高維之主和毀滅末日決戰的時候——
    你這個所謂的“全能者”瓦爾哈拉，又在什麽地方呢？
    他們那一戰，把整個主曆史都打穿了，讓時空化為一個個碎片。
    那個時候——
    你瓦爾哈拉站出來了沒有？
    為什麽你沒有上？
    “快來啊……快來……”
    沈夜低聲道。
    忽然。
    手機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
    “你所渴望的網絡服務正在快馬加鞭趕來，如果你願意多支付一些費用，本次連接將立即生效。”
    “我加錢！”沈夜毫不猶豫地說。
    與此同時。
    瓦爾哈拉也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四周的怪物中，一頭怪物首領高聲怒吼道：
    “迎敵——”
    迎敵？
    還有高手？
    瓦爾哈拉抬起頭，朝天穹深處望去，立刻感應到了什麽。
    “好凶的劍……是你的同夥？”
    它第一次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
    “你別管他，這次的事其實是想讓你跟你的同事打個招呼，順便看看他有什麽想法沒有。”沈夜接話道。
    “我的同事……神是唯一的，你怎麽敢說‘同事’這種話，狂妄！”
    瓦爾哈拉以一種勝券在握的口吻說道。
    對方不敬，
    ——不敬者，可以殺之！
    終於可以解決這個小子，消除隱患了！
    瓦爾哈拉抬起手，準備釋放一道術法，直接殺了麵前這個狡猾的小子。
    但沈夜卻視而不見。
    在麵對死亡的一瞬，他隻是舉起手機，讓瓦爾哈拉看他的手機屏幕。
    這也成功勾起了瓦爾哈拉的好奇心。
    術法停了一瞬。
    ——瓦爾哈拉也終於看到了屏幕上的那個wifi名：
    “全知全能的主護佑著你的網絡（每秒10克黃金）。”
    全知全能的主。
    ——“全知全能”應該比“全能”強吧。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沈夜不知道。
    他隻是按照以往的辦法，再次發動“熱血戰友”，開始找蕭夢魚借劍術。
    天地一暗。
    劍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