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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之月，雨水豐沛，萬物方盛。
    蜀地雨水連綿已一旬有餘，山路泥濘難行，連日趕路的眾人苦不堪言。是日，踏入西嶺地界後，天色一掃陰霾，終見放晴之勢，令人鬆快不少，騎著毛驢的中年男人當即招呼眾人稍作休息。
    從那引路人言語中得知，此處距離目的地不過一步之遙，即便速度再慢，日落西山之前也能趕到，不急於這一時。
    一身著茶白色雲衫的年輕男子下了馬，走到了中年男子身側。
    “父親，兒子去水邊洗把臉。”
    “去吧。”
    年輕男子轉身邁入了身後那片茂密的竹林之中。地上不知鋪了多少層黃落的竹葉，又積了數日的雨水，踩上去十分綿軟。年輕男子辨出了流水聲的方位，快步朝那邊走去。
    林間寂靜，腳下的踩水聲一清二楚。當來到一方小池的不遠處時，踩水聲戛然而止。
    年輕男子身形頓住，目光落在清池旁那青白色的影子上。
    池邊的影子仿佛也被驚動了，微微偏頭朝他望來。
    此刻，時間好似靜止了。
    隻見眼前人眉目如畫，麵如白玉，耳邊別著一朵妍麗的紫苑花。陽光從葉間漏下，落在其上，暈開了一層柔光。真真是個空靈絕美、性別莫辨的林中仙。就連懷裏那隻雪白的兔子，亦是出奇的靈秀。
    年輕男子不動聲色，誰知一口氣尚未吐出，水邊的身影便提起一旁的藤籃，起身跑了。
    披散的墨色長發在身後揚起，耳邊的紫色小花翩翩落地。白玉赤足落於青石板小徑竟毫無聲響，青白色雲衫飄動間，這身影便隱入林中，宛如沒入山間的風，不見了。
    “哎喲我的女郎呀，您又跑哪兒去了，可叫老奴好找。”守在木門邊的中年婦人一看到這身影忙迎了上來，接過了少女手中的藤籃。
    少女嘻嘻一笑，撫了撫懷裏乖乖躺著的兔子，“去采了些花，屋子裏的花看膩了。”
    “那您帶著玉蟾作甚呐？”
    “它也想出去玩了嘛。”
    中年婦人故作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搖了搖頭，忙推著少女進屋去。
    “方才信鴿帶來了消息，燕使君他們怕是這兩日就要到了。”
    “這麽快！”少女慌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掃視四周，“那咱們家……”
    “放心吧，老奴已經收拾好了。女郎且想著自個兒要帶走什麽就好。”
    少女挽住婦人的手臂，笑嘻嘻地拍著馬屁，“這還有什麽好想的呀，玉姑姑這麽賢惠，隻要帶著玉姑姑，去哪兒都不怕!”
    “那到時候您可別求我帶上您的兔崽兒啊。”
    “哎呀，玉蟾哪能和您比呢。”
    窩在軟榻上的玉蟾抖了抖耳朵，看著這慣會過河拆橋的少女被玉姑推進裏間去沐浴，滿意地閉上了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院門外，年輕男子掃了眼門匾上的“山月居”三個大字，“父親，是這兒吧？”
    中年男子微微頷首，“信上是這麽說的，應該沒錯。”
    年輕男子在父親的授意下扣響了小院的木門。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小木門被從內拉開來，露出一張上了年紀的臉，正是玉姑其人。
    “使君一路辛苦啦，您快請進，屋中早已備好了熱湯熱飯。”
    “多謝玉娘子，煩您費心啦。”
    “您說的哪裏話，真是折煞奴家了……”
    舊人見麵少不得要寒暄幾句，年輕男子自覺落後一步，順著玉姑的指引，將隨行的眾人安置於外圍的一排小居室，方踏入正院。
    行至門前，一道悅耳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叔父行路辛苦，不知路上可得空見了這山間盛景，不如侄女這幾日陪您到處看看，也算不虛此行。”
    “見了見了，怪道世人說‘天下山水在蜀’，今日得見方領略一二。何止是不虛此行，簡直是不枉此生了。”
    爽朗的笑聲傳至年輕人的耳朵，他微微皺了皺眉。父親何時這般和藹可親了？
    腳下猶豫著，便邁進了門。
    而門內的談笑也隨著年輕人停下的腳步靜止了。
    “父親。“年輕人拱手一禮便低頭站到了一旁。
    燕賦白了他一眼，心裏暗罵這木頭慣不會來事，忙笑著打圓場，“這是我那不爭氣的小兒子，喚作燕集。因在家慣會惹事，這次便帶他出來曆練一番。“
    玉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笑著迎合了幾句漂亮話。
    燕賦神色稍緩，忙給燕集打眼色，“還不來拜見玉姑姑。“
    “玉姑姑。”仍是標準式的拱手一禮。
    這下，燕賦連白眼都懶得翻了，便和顏悅色地轉向了另一側，“這是你桓世伯的愛女，幼時曾去過我們家。“
    李懷璧聞言便笑著起身福了一禮，“懷璧見過小郎君。”
    燕集正要回禮，言語和動作卻在抬眼時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少女身著霜白色衫裙，墨發盤成了秀麗的飛仙髻，妥妥一個清絕出塵的美人。
    然而，終是有變不了的。
    俊美的眉眼，精致之餘不乏勃勃英氣，宛如山間翠竹，難得一股靈動之氣。正是池水邊的那雙眼睛無疑，錯不了。
    眼見這小兔崽子久久不動，燕賦故作輕咳一聲。燕集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垂首作揖，便中規中矩地坐到了一旁。
    知子莫若父，燕賦一看便知這小子怕是難逃美人關了，不由在心裏歎道，桓兄啊，你的寶貝閨女怕是要便宜我家小兔崽子了……
    梳洗過後，用了晚飯，燕賦與懷璧便如從前那般飲茶對弈。
    懷璧穩穩落下一子，隨口問道，“叔父，不知我們何時啟程，你難得來一次，不如在此多住些時日。”
    燕賦眉頭微蹙，似有愁色，“怕是不能如意啦。最晚三日後便要啟程。”
    “這麽急？”
    “是啊，這次不光是要接你回去，還另有一要事待辦。”燕賦複雜的目光看向了懷璧，“關於你的。“
    懷璧心中一緊，生出些許不安，又捏起了一顆子，“何事？”
    “帶你認祖歸宗。”
    捏著棋子的玉指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