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黃塵相退 不讓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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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城池,東臨隆嶺,西靠隆山,峰巒疊蟑,抬頭已經是曾經屹立於淡淡霧靄中的雲中城防。
還沒來得及叫門,驀然,厚重的城門轟然響著被兩名守城衛士推開了。除了手持幹戈的數十名武士整齊排列、恭候路旁外,道路中央還恭畢敬地站立著一位書生模樣的中年青衫男人,布袍緩帶,腰間掛著一把三寸有餘的白銀小珠算,雖然已過不惑之年,但外表溫文爾雅,而且有些仙風道骨,神情甚是瀟灑。
他快步上前,躬身彬彬有禮地道:“草民諸葛不群拜見八賢王!”說著,深深拱禮,做了褒拜的姿態。
青羽一驚,愕然道:“馬車中所臥之人並未下輦,你是如何判斷就是八賢王?”
來人微微一笑,臉色多了幾分精煉,腰間的白銀小珠算在大漠呼嘯的風沙中隱隱作響,似朦朧的雨中在寂寞地唱歌。
他神情依舊悠然,不慌不忙道:“因為少俠--你!”說著,目光飄向青衫,溫和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正是駐守南京的歸德將軍青狄的遺子。”
“為什麽這麽說?”青羽反問道。自從十二年前,父親暴病離世後,他便跟著八賢王遊走四方,朝廷很少有人見過他,江湖更很少有人認識他。
“你與你父親的神情舉態有六、七分相似。更重要的是,一把六尺梨花長戟寸不離身。”諸葛不群解釋道:“歸德將軍與八賢王是發小,也是摯友,將軍不幸駕鶴西去後,八賢王視你為己出,接入府上,精心照顧。所以有六尺梨花長戟的地方,一定有八賢王爺在。”
“你究竟是什麽人?”八賢王卷開車簾,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眉梢蘊了絲冷,打量著眼前人。
“不瞞王爺,草民本是一介布衣,隻是有幸入了榮親王府謀了份差事,後又承蒙主子錯愛,做了府內總管。”諸葛不群恭敬道。
“原來是葉嘉皇姐府上的人,難怪對我皇家的事情如此清楚。”八賢王略顯蒼白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這種微笑,似乎能夠讓陽光猛然地從雲層裏撥開陰暗,光亮一下子照射進來,溫和而又自若。
“早聞歸德將軍在世時深居簡出,鮮有露麵,很少同將軍府以外的人交往。諸葛先生不是圈子內的人,卻能輕而易舉認出青羽,想必先生性情闊達,社交廣泛,與將軍的交情不淺吧!”紫涵的表情略帶驚喜,燦然問道。
諸葛不群惶恐起身,恭敬道:“這位公子過獎了,我輩一來才疏學淺,二來生性魯鈍,三來門第不高,豈能與歸德將軍相提。”
說著,他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掃,侃侃道:“歸德將軍當年英姿勃發,神采威武,一身梨花長戟槍法更是獨步天下,鄙人慕名已久,但遺憾都未有謀麵的機會。直到進府第三年,承蒙主子的榮光,有幸在太祖四十五歲壽誕的大慶之日,瞻仰過大將軍舞戟助興,至今猶未忘現場寒星點點,銀光皪皪,潑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實在讓人歎為觀止,過目難忘呀!”諸葛不群的目光中無不流露出欽佩之色。
正當此時,一陣急促而明亮的馬蹄聲,自關內遙遙傳來,如驟雨,鐵蹄飛揚,塵土蔽天。
“籲——。”打馬人勒馬而止,通身烏黑的駿馬,前蹄高揚,長聲嘶鳴,停了下來。一名身穿厚重盔甲,神態飆武、手持一對金裝鐧,頦下五柳花白長須,卻精神矍鑠的老將軍躍馬而下,氣喘籲籲地一個箭步衝過來,拱手大聲拜道:“雁門山鎮國大將軍唐榮參見八賢王,迎駕來遲,請降罪!”
正在老將軍快步上前,準備單膝跪地的瞬間,卻被趙德芳一把穩穩扶住,並恭敬地回了一揖,輕聲道:“唐老將軍,快快請起,一別二十八年,您還是老當益壯,別來無恙呀!”
“哪裏,已臨古稀之年,身子骨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隻是今天有幸還能見到八賢王,覺得格外精神煥發、容光滿麵,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時光呀!”唐榮大喜,幾許溫熱竟湧上雙眸,高興地道。
青羽和紫涵早從老爺口中知曉邊塞有個不倒翁“廉頗”,揣摩定是此人,也上前向老將軍恭敬地作揖行禮。
“什麽八賢王,還是二十八年前那個老給您添麻煩的小方子,還是那個屢教不改的混小子!”趙德芳雙眸微抬,垂首恭謹道:“您可是本朝元老,是我的老上司和師長--當初我被太祖皇帝派到雁門關任都尉,您已經是官從三品的雲麾將軍。我當時年少輕狂,可沒少讓你操心。您老的言傳身教,而今仍然曆曆在目呀!”說罷,兩人分外默契的大笑起來,
最後,趙德芳忍不住的咳嗽打斷了笑聲,他不由感慨道:“人生浮沉是一種曆練,歲月滄桑是一種積累。老將軍叱吒風雲五十年有餘,閱人閱事無數,是塊難得的‘寶貝’呀!”
“八賢王,您生病了,臉色也不太好,怎麽了?”唐榮立即把目光轉向紫涵和青羽,焦急地問道。
紫涵和青羽趕緊扶住老爺,不知從何說起,臉色有些為難,剛要解釋,卻被趙德芳搶先道:“不礙事,興許是大漠風沙大,吹久了喉部受了寒,一時被刺激咳嗽罷了!”
“一直聽說您老在雁門山、大茂山、白溝一線反複調動,想不到,時隔多年,最後竟有又重新調回到了雁門山,真是變化無常又自有天數呀!”他默然片刻,轉移話題道。
“是呀,老夫剛從荊北調回三晉,可惜從前的部將早已散落他方……八賢王您當年雖然年紀輕輕,但真是高瞻遠矚,如今‘兵不知將,將不識兵’的現象已使我軍軍事實力折腰,老臣--!”唐榮顯得有些感傷,一時激動,放高了聲調道。
“嗬,老將軍言重了!當初我是年輕氣盛,隻會意氣用事,萬事多有考慮不周之處。”趙德芳介於當場耳目眾多,又是牽扯朝廷軍政的敏感話題,怕話題再閑聊下去,會滋生事端,便把話題及時打住下來。
唐榮有些哽咽道:“人老了,總是容易懷舊,老地方,老環境,光陰容易脫落,但記憶不會,隻會越發深刻,情不自禁去想念一些事,一群人,一段永遠沉沒在過眼雲煙中的從容歲月。”
說到此,趙德芳的心又被無形地擰了一下,透過記憶的影子,那個女人嘴角含著絲絲笑意仿佛就在眼前,貝齒隱約。記憶很幽靜,也很幽深,讓懷舊的心情略顯凝重,而那些逝去的青蔥歲月證明了自己也曾年輕過。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向往和追求恬淡、寧靜的生活。因為回過頭來才發現能讓你強大的不是堅持而是放下,能讓你淡泊的不是得到而是失去,能讓你懂得的不是一帆風順,而是挫折坎坷,能讓你愉悅的不是等待往事結束,而是勇敢的和它說再見……”趙德芳微微一笑,神情自若道。
“對了,王爺,我為您引薦一位賢俊,正是此人通知老夫說‘貴客到了,雁門山的春天就要綻放出汴京花香的芬芳了’,老夫才匆忙從十裏外的白水趕回。”唐榮抱拳道。
“老將軍指的可是諸葛先生。”趙德芳轉頭道。
“正是!諸葛先生博學多識,好客熱情,與老夫在荊北時就是舊交。近日他奉臨安公主之命帶駝隊從西夏購回灘羊皮、賀蘭石、八寶茶等特產,路經關口,因惦記老夫無人寒暄,便特意捎禮看望老夫。我原本歡喜留故人今晚暢飲,卻喜上加喜地與王爺您重逢,今晚一定要不醉不歸!”唐榮興奮地舉鐧道。
說著,一行人簇擁著八賢王準備進城關門。
正當此時,西風勁吹,黃沙滾滾,遮天蔽日,眼前是一片混沌的世界。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在迷霧的風沙中,傳來一個清脆細膩的聲音,如駝鈴般悅耳,如暖風般邃魄。
眾人停住腳步,原本以為是一個迷途的少女邁著蓮步款款而來。定眼一看,卻是一個少年靈眸微眨,粉唇微揚,有著比少女更絕美白皙的皮膚,眉心一點朱砂似流星閃爍,目光皎潔如月。
來人正是江晟,在隨仆鐵無涯的推助下,乘著輪椅緩緩地從不遠處走來,身後的沙土仿佛避讓不已,他華貴金衣上潔白的衣袖和內衣的素紗竟一塵不染。
“塞外之地,冷熱多變,係蠻荒苦寒之所,風暴、沙虐,支配著這個壯觀而枯寂的世界。”江晟凝視著左右地麵快速滾動的沙流,微微感慨道。
“少爺,看來我們來的不算晚,城門還沒有關閉,可以找間客棧歇腳了,不用在這蠻荒苦寒之所繼續溜達了。”鐵無涯高興地道。
“不,我們的確來晚了,隻巧碰對了時候。”江晟看著八賢王一行人,既有手持一對金裝鐧的老將,又有列隊整齊的衛士,還有儀態舉止儒雅的書生,他轉頭用餘光掃了掃白色的馬車,頷首笑言道:“不知道是托了那位貴人的福氣---無涯,進城吧,我有點累,想早點休息了!”
“嗯”,鐵無涯應了一聲,便推著江晟直接從馬車旁經過,然後若無其事地從列隊迎駕的夾道中,大大方方地跨進城門,沒有半點回頭。
眾人不備,一時竟被這傲慢的氣場給怔住了,唐榮和青羽原本予以阻攔,趙德芳左手伸到自己背後,搖了幾搖,示意不可多言或阻攔。
紫涵倒是直率,他向青羽嘀咕道:“我以為他要在托福的後麵,客套說聲‘謝謝’什麽的,卻不料直奔主題進城了。”
“你不覺得他在說‘托貴人的福氣’的時候,小白臉在抽筋,語氣很不誠懇嗎?”青羽略帶怒氣道:“一看就是不服禮教的紈絝子弟,找抽!”
“咳--”,趙德芳凝視著一主一仆漸行漸遠的背影,強忍嗆咳,對唐榮和青羽、紫涵道:“都是急著過關的趕路人,誰前腳或者誰後腳跨進城門,又有什麽關係呢?”
諸葛不群用手指輕輕敲著白銀小珠算,一絲笑意掛在臉龐,俯聲道:“王爺除了有過人的度量和膽識外,還格外惜才,剛才的年輕人雖是輕狂傲慢,但氣質不凡,身手更是不凡。”
“不錯,僅就他身邊的那個皮膚黝黑、豹頭環眼的大漢而言,雖然神態彪悍,但步子輕盈無聲,異常穩健,必定是個內力深厚的習武之人。”紫涵道:“那位少爺的身手更是高深莫測,剛才狂風肆虐,風力足以將樹連根拔起,他寒氣壓人,卻不顯殺氣,平和運用內力竟將風沙形成的渦流靈活置於身體一尺開外,以致周身潔衣不染塵埃—不知道是何方來由?”
“越是這種情況,越應該小心防範,探明身份,弄清底細。”唐榮提醒道:“老夫現在派人躍馬將倆人攔住!”
說罷,老將軍準備縱身上馬,帶領一路人絕塵而去。
“且慢!”趙德芳不慌不忙道:“本王現在關心的不是他們兩個人的武功高低或者身份來路,而是佇立城門多時,不知什麽時候能再飲上一口清香的白玉杏花汾酒,什麽時候再能吃上被太祖皇帝譽為“天下第一蕎”的韃靼蕎。”語氣中,頗含不滿之情。
唐榮聽到這話,顯得有些驚慌失措,趙德芳一向是不威自怒,立刻收住馬韁,暗自責怪自己考慮不周,沒有充分體恤八賢王一行人連夜奔波的勞累,立馬吩咐侍衛回城返回將軍府。
紫涵和青羽明白趙德芳故意生氣,轉移視線,是不想興師動眾去深挖那一主一仆的底細,也不想多加滋事,便不再多言,隨八賢王左右慢行。
“天下麵食,盡在三晉,有據可查的麵食達二百八十種,在。你們若有時間,可以嚐嚐口味。刀削麵、圪培麵、龍須麵、灌腸、拉麵……都是極品。”回府的路上,路過一家老字號的麵莊,趙德芳對紫涵和青羽道。
“二百八十餘種麵食?王爺,真的、假的?”紫涵驚呼道。
“絕對不摻假!”趙德芳一絲燦爛的笑靨在略顯蒼白的臉龐上閃耀,他堅定的口吻一掃紫涵那疑惑的表情。
怎麽可能摻假?生命是脆弱的,隨時都有可能悄然消逝,但記憶不會:被貶的歲月裏,在輕狂如歌的流年,他和那個曾經說要在一起的女孩,每天約定品嚐一種口味的麵食,後來竟不知道到底是誰為了誰喜歡上了北方的“麵麵俱到”,隻清晰記著最後一碗被響亮地叫出了“二百八十”的名號。
“現在的她又身處何方呢?生活是否過著好呢?會不會對自己還心存怨恨?會不會也在某個時刻觸景傷情也回想起過去吃過的一碗混沌、一塊梁糕、一品鍋貼、一盤甩餅……”趙德芳原本一片汪然平靜的心境也有些泛起波瀾,或許過去的二十八年,他時常想起,但很少去深思這些問題,因為怕痛,怕自責,怕難過,怕擔當。
“分開了,就不要打擾彼此的生活。”這是最簡單的托詞。縱觀芸芸人海,每段人生都會有不一樣的風景,但曾經相愛的人兒,大多都已經散落天涯,隻能用陌生人的口吻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