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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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池周遭還剩一聲聲喚著他名字的嬌嗓,回蕩……
泉池周遭隻剩一聲聲喚著他名字的嬌嗓,回蕩!
焚羲十指緊握,掌心所留住的,隻有溫潤熱泉,不斷由指縫流逝。om
而她,連一絲一縷的魂魄也未曾留下……
灰飛煙滅,消失得灰飛煙滅……
“軒轅尊者!”
急急奔來的人影及呼喊,讓焚羲重重一震。
猛然憶起什麽,焚羲轉向岸邊的黑龍及化蛇!
那條小蛇妖仍在,這代表著——
“螭兒!”
拍擊在池麵的大掌轟起漫天水雨猛泄。水幕中矗立的身影眯起黑眸,水雨落盡,沁濕他的發,但刹那問破掌而出的辟邪狂焰,焚盡了沾染在他衣間、發間的晶瑩水珠。
“逼人太甚!”
怒喝聲才響起,焚羲的身形化為烈火,直竄天庭而去。
池岸邊的化蛇一頭霧水,忙不迭要身邊的黑龍解惑。
“發、發生了什麽事?!螭兒姊‘咻’一聲不見了,軒轅主子也‘轟’一聲跟著不見,到底怎麽了?難道螭兒姊——”
“螭兒姑娘沒事,因為你還好端端站在這兒發問。”
“對耶,我被軒轅主子下了封咒,若螭兒姊有半絲差池,我也別想活命。”化蛇頓了頓,“既是如此,螭兒姊上哪兒去了?”
“被天界的仙佛給帶回去。”回答她的是由天際緩降的朱雀。方才瞬間她瞧見一道淺淺的螭形微光奔向天際,而軒轅必定也發現了。
“他們將螭兒姊帶走做什麽?”
“誘餌。”
“什麽誘餌?要釣誰?”化蛇連珠炮似地直問。
“尊者。”
“釣軒轅主子?釣到主子又怎樣?”
“你若釣到一條大魚會怎麽樣?”黑龍反問她。
“廢話,當然把魚給吃掉……”化蛇話甫出口,隨即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們要引主子到天界,然後……”把他當魚吃?
“滅神。”
遙望而不可及的聖境傳來陣陣悶雷聲,似野獸的咆哮,更似憤怒的呐喊。
持續,不斷。
那是來自於辟邪劍的嘶吼,抑或該說,那是焚羲忍無可忍的沉戾-
煥掃開層層蔽目的雲,焚燒所有擋道的事物,辟邪跳動的焰火不及焚羲此刻炙燒的眸來得驚狂。
天兵一群群圍上,又一個個被辟邪劍的炙芒所傷。天兵中不乏怒聲質問著焚羲擅闖天庭的惡行,換來的僅是焚羲無語且更加囂狂的兵戎相向。
他始終不開口,卻讓辟邪代為宣告他的狂怒。
以烈焰吞噬掉眼前所有一切!
“軒轅,不得無禮!”
水波層層間,映出一道優雅身影,臉上無緒的慈悲是焚羲當年被封印時,眸光唯一所見的——雲中君。
辟邪劍暫歇,火煉仍在焚羲掌裏亂舞,他將劍身垂至腳邊,隻是眸間殺氣不減。
“私逃鎖仙石壁封印在前,枉顧天條、大鬧天庭在後,罪上加罪。”雲中君半合的清瞳盡展,慈悲之中包含著更多不容罪惡的嚴厲。
“將人交出來。”焚羲開了口,猶似烈火激焚時的轟然。
“人?你指的,是螭獸吧。”雲中君清冷道。
“交出來。”口氣危險。
“天庭不是你說來就能來,要人就能要的。”
黑中帶紅的火眸眯緊,“意思是,不交?”手上辟邪劍身的青焰越燒越紅,仿佛下一刻便會發出天火,焚盡天界。
“是不交,也不能交,除非你想帶回去的,是具屍體。”潔淨無瑕的雲霧圍繞在雲中君周身,隨著它的清淺開口而緩緩浮動。
“即使是具屍體,也不勞你們多事!滾!”
辟邪狂焰掃向礙眼雲霧,一並將雲中君的幻神掃除。
雲,散了又聚,在焚羲的左手邊再度浮現雲中君不染喜怒的仙顏。
“苦苦執著,非天人該存之欲念。”
“苦苦相逼,你們又何嚐比我高竿?!”焚羲冷冷反諷。
雲中君未曾動怒,清亮的眸仍定定落在焚羲臉上,飽含著深意,“你向來皆是不存慈心之神,對萬物如此,對她亦然。你能眼睜睜見她殯命,吾等卻不能,強行召回她的魂神及魄體是不忍見她死得神魂俱滅。”
焚羲淺淺接續雲中君的話,“畢竟,她在千年前曾在你們惡意欺瞞下,助你們滅神;畢竟,她曾傻傻地以肉身為你們這群偽善者封住辟邪,所以你們對她,於心有愧?”
“就算有愧,也不及你對她的愧疚來得深。”雲中君冷沉道。
焚羲眯著眼,一語不發。
“你手上的辟邪劍若不從她身體裏取回,她,仍能活著。你明知如此,仍然執意取劍。”雲中君似乎看穿了焚羲不曾說出口的歉意。
“仍能活著?!然後日夜受著辟邪烈炎焚身之苦?承受著如同地獄煉火般不曾止息的折磨?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天人慈心?還是你們認為一隻螭獸沒資格得到任何寬容,更毋需顧及她的感受?!”焚羲口氣平穩,恍如與雲中君聊著天氣晴朗與否的小事,辟邪劍卻吐出掀紅火焰。
可笑!
如此慈心竟是架構在最無情最殘酷的折磨之上!
“是吾等錯估了那隻螭獸在你心中的地位,才累得她受苦千年,而今,吾等願以法力來維持她的生命,但她不能繼續待在你身邊,否則,她仍擺脫不掉悲劇宿命。你清楚自己是滅世邪神,你無法為她療傷,隻能看著她灰飛煙滅,即使你用同生共死的禁咒加諸在你及她身上,強迫她必須隨著你這名壽命無終無止的神隻隕滅時才能斷氣,但你更知道,她的身軀無法承受這樣的牽係,到頭來,隻會害她拖著死屍股的軀殼,陪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承受著如同黃泉枉死城中的孤魂之苦,卻永永遠遠盼不到輪回解脫……”雲中君淺淺低歎,“這就是你要的嗎?軒轅。”
關於這點,焚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隻能在螭兒求死之際,以化蛇的生命來要脅她,就因為他明白自己無止盡的神壽隻會加重螭兒身軀的負擔,讓她變成非仙非人非妖非獸的鏤空軀殼……
明知道斬斷螭兒的頸子對她是最好的解脫,既然活著卻痛苦,倒不如助她解脫……
而他,卻寧願她吃力跟隨,也要她陪伴著他。
一相情願地要她陪伴著他……
不願放手地要她陪伴著他!
劍眉擰了擰,黑眸再睜開時,仍不改堅持。
“你毋需再多廢言,我今日定要帶她走!”辟邪劍指苦雲中君方向,“她現在人在何處?”
“王母娘娘及藥師如來將她安置在涎清池內,以仙泉中不止不休的涓滴玉露助她療傷。”雲中君亦毫不瞞他,卻在焚羲有所行動之前擋去他的腳步,“軒轅,吾向你透露她的所在,並非要放你通行,而是要你死心。”
雲中君要焚羲明白,待在天界涎清神池內,螭兒才有活命的機會。
焚羲薄唇一揚,陡然問道:“自你修成正果至今,你,孤獨過嗎?”
他的問話來得突然,換來雲中君細淺地輕挑眉宇,似乎有片刻怔仲。
“不曾,天下萬物皆能知吾、伴吾,何來孤獨。”
“所以你永遠不會明白,孤獨的恐懼。”尤其是在最孤獨之際,好不容易將滿盈的小小幸福擁握在掌心,卻又刹那間將要失去,再度回歸到孤獨的最初,那種恐懼,最為駭人。
若他不曾領受到有人相伴的滿足,或許,千萬年的歲月裏,他不會有任何懼怕,偏偏在他嚐到了小小幸福之際才又要剝奪他擁有的一切——
他不願!也不許!
“你若執意阻攔,就別怪我無情。”
接著,辟邪劍的焰火吞吐著火龍劍芒,劃向雲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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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盈盈,如波騰不息的無聲海潮。潮起潮落,泛瀲著靈秀氤氳,泠澈的甘泉玉器由奇岩幻石間汩流而出,匯聚在無邊無垠的仙界池泉中。
數滴觀音淨水沿著柳葉枝條的輕揚而落入池中,激起小小漣漪。
池心之中,盤坐著一條身影,水煙的洗滌,沾透了她的,半隱半現地教人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實體,還是幻象。身影的眉心攏聚著豔紅光芒,一點一滴地凝聚著飄浮不安的元神精魄。
清靈的氛圍被外在的嘈雜所擾,接著眾神之中有人率先開了口。
“來了。”
來了。一個烈焰中破雲而來的邪神。
腳步既緩且輕,踏著火光,一步步逼散天界祥和之氣。
辟邪劍身尚有數點青螢綠光徘徊,好似不散鬼火,緊緊纏著那把將它焚為灰燼的火衣幻劍,執劍的臂膀上沾著雲霧潰溶的殘漬,長長的黑發似乎隨著周身耀眼的炎,一並舞動狂嘯,分不清究竟狂焚的火焰是來自辟邪,抑或焚羲。
他的眼,落在涎清池內的纖纖人影。
無視被團團包圍的險境,焚羲撤收了足以沸騰清泉的辟邪劍,就要步入池
“她已經斷五感、滅六欲、絕七情,魂體與軀殼正處於遊離混沌,脆弱得容不下一絲差池,你的邪戾之氣會毀了她。”一道清嗓阻止著焚羲下池舉動。
“我是來帶她走的。”
“你走得了嗎?!”眾神左右的神將們向前一步,各自取出神兵利器。
“若你們帶走她,隻為引我上勾,那麽……你們最好有足夠的準備,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煉。”冷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嗓音緩道。
“帶走她,是在她神魂皆散的刹那,為她謀求最後生機。”清亮彼方,萬丈光芒,不卑不亢的慈語沁人心脾地流泄出來。
焚羲認得,那是藥師如來的佛音。
“她,無恙?”黑眸望著池中忽明忽滅的身影,隻覺心頭一揪,恨不得傾盡法力為她護住元靈。
“將她領至涎清池時,她已少去一魂一魄。”藥師如來應道。
“遺落在人世,或是索魂使者搶行一步?”
“按理說來,在螭獸魂體未離之前,吾已握住她元神靈珠,不可能落在入世,若論索魂使者,身為天人的你,察覺不出身畔是否有幽冥氣息出沒?”
焚羲毋需細思,便能萬分肯定螭兒的一魂一魄絕非索魂使者所帶走,畢竟螭兒是在他懷中消失,他的天人身分總是令黃泉魑魅有所顧忌,自是不敢妄動。
那螭兒的部分魂魄去了何方?
少了魂魄的她,又將如何?
看穿焚羲的疑慮,藥師如來緩聲道:“她的魂魄是在更早之前便不在元神靈珠之內。”
焚羲墨黑的劍眉攬鎖,“更早之前?”
不!不可能!少了一魂一魄的螭兒如何能在這段與他相伴的日子中毫無征兆?而他竟也無所察覺?!
“或許,她那魂魄仍徘徊在她身畔不遠,不隻是你,恐怕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而現在,吾僅能讓涎清池中累積的靈氣維持她的魂體不滅。”
“連你也救不了她?!”
“吾如何再為她創造新魂新魄?這非關好生之德與否,是逆天而行,對她對吾皆有所損耗。”藥師如來的仙跡在光芒中隱隱約約。
“我要帶她走。”不是詢問,更非要求,而是強硬的直述。
藥師如來淺淺一歎,“你著執意如此,連吾也無法護她最後一線生機。軒轅,三思。”
“若你所謂的生機隻是將她永世囚禁於此泉中,助她魂體不滅,那麽,我仍要帶她走。”他必能再找到其他更有助於她的方式。
炎帝伴隨著焰光而至。
“助她魂體不滅,是藥師如來的慈心,而這卻僅是吾等將她引度到天界的目的之一。”
焚羲冷笑,“你們的目的,不就是要逼我犯下滅天惡行嗎?”
“你的劣根深植,何需將強逼的罪名加諸在吾等身上?你的宿命,終是擺脫不去邪神之名。天帝,請降下神旨,讓吾順應天命,除去軒轅。”炎帝朝遠方朗聲道。
沉寂片刻,雲際深處傳來,是天界最尊嚴的天帝沉音。
“軒轅,你可知此情此景,早在你初入籍仙列時便已被測算而出?”
焚羲背對著那道渾厚清嗓,沒有開口。
“‘將帶著辟邪劍,焚盡天界氣’”這是天庭眾神所預見之未來。
一綹黑發,拂過焚羲益發上揚的唇邊笑弧,那抹笑,笑得嘲諷。
“這就是你們天眼所見的‘果’?”焚羲喉頭逸出笑聲,“這就是你們定下我滅世罪名的‘果’?”笑聲遏抑不止,愈發響亮。
眯笑的黑眸掃過一張張世人所供奉膜拜的神隻,一個個被尊稱為無私慈悲的至聖清者。
“你們隻瞧見我滅天的‘果’,獨獨忽略了,讓我滅天的‘因’。”焚羲沉斂起笑,“將我逼向滅天一途的,是你們;將我視為邪神的,也是你們。數千年來,我何曾說過我要滅天,不隻說,我連想都不曾。”
而眾神卻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他,他的一舉一動都被解釋為是滅天前的準備,隻因為它們曾“預見”他未來的宿命?
“而你們,咄咄逼人、處處挑釁,恨不得激起我的不耐煩,痛痛快快上天界廝殺一番,如此一來你們便有足夠的借口,封住我這名邪神,好完成你們自以為是的‘天下太平’!”
遵循著天理宿命而行,時光荏苒流逝,物轉星移不休,焚羲終會褪煉為辟邪蝕心下的邪佞神隻——這念頭,對眾神而言是理所當然,毋需反駁更毋庸置疑,所以他們為了消滅焚羲的惡根耗費眾多精力,隻盼在焚羲滅世之前,絕除了他的惡嗔。
但……
眾神千想萬猜也料測不到,滅世邪神竟是由他們一手所創、一手所逼!
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環,環環相扣,殊不知原來眾神在最初的環節上便已先犯了滔天之錯!
“我說過,若你們帶走她,隻為引我上勾,那麽……你們最好有足夠的準備,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煉。”
他總是消極地抵抗著眾神為他平鋪的宿命之途,盡可能將自己潛隱林間,隻貪求無擾無亂的平靜修行,百年過去、千年也罷,他從不曾戀棧於垂手可得的滅世神力。
苦苦相逼,連累了他身畔的她……
咄咄逼人,害得她魂飛魄散……
眸光眺望在池中的螭兒,青絲熨貼著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膚,人形及螭身交錯重疊,兩道模糊的影始終無法完全交融,隨著池泉擺蕩。緊合的睫瞼,掩去她最明亮的珍珠瞳兒,攬蹙的細眉攏聚著過多無法解脫的痛楚……
如果眾神真想逼出他的忍耐極限,那就到此為止!
五指乎攤,辟邪劍再出鞘,焚羲放慢了火光迸射的速度,讓掌心間竄出的辟邪劍隨著他一宇一句緩緩問世,辟邪劍雖深埋在她體內千年,卻不染她半絲清靈,依舊猖狂無情,依舊狂野地焚盡一切!
“當初我將辟邪由她體內取出之時,我用了多少借口來強逼自己不得心軟,甚至假裝對她不在乎,欺騙她的同時,也欺騙了自己……我痛恨這樣虛偽的自己,而當年將劍封在她體內的你們,卻更令人深惡痛絕!”
半截的辟邪焰身浮現。
“她所承受的每分痛楚,今日,我會一點不漏地還給你們。”
焰火包圍的劍身,噴吐著大開殺戒的暴戾邪氣!
感覺到一湧起的怒火及滿滿的哀愁,矛盾地同時出現在辟邪霸然激昂的弑神火焰中焚燒。
怒火,來自於焚羲。
哀愁,淺淺地隱含在辟邪劍身的冀戀,卻是來自於千年不曾止歇的癡情。
狂騰的怒火,喚醒了沉沉睡在辟邪劍中那抹為情癡傻的魂魄。
不能眼睜睜見他與眾神兵戎相向!
有道聲音,在螭兒耳畔回蕩。
醒來,現在除了你,再無人能阻止他了!
池中的身影微微輕震,由超脫七情六欲、無痛無感的清心境界再度回歸到承受著魂體分離之苦的世俗。
回歸到仍飲吮著揪心之痛的軀殼中……
為了他,她情願再忍受這樣的苦難。
銀眸吃力而沉重地強行睜開,捉不著任何視線交集,映入眼簾盡是片片黑幕,而其中,有著一抹小小焰火,仿佛在指點著她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前進,她的手、她的腳失了所有知覺,她隻知道,她要走到那抹小小焰火處,在那裏,有著焚羲……
涎清池間的水霧大量湧進她的口鼻,窒礙的氣息非但未能阻止她的腳步,反倒讓她在疼痛中更加清醒些。
溫暖的小小焰火,越來越近……
小小焰火旁邊全都是青亮而美麗的螢光……
她攤開雙掌,貪心地包握著銀眸中唯一可見的焰火,指尖卻放肆地傳來烈炎鍛熔的焦痛。
“螭兒!”
幹戈激戰之際,誰也不曾注意一抹半透明的身影匍匐而來,待眾人驚覺時,螭兒的雙手已經牢牢捧緊辟邪劍身。
“螭兒!”
焚羲甩開辟邪劍,鉗著她的手腕置於涎清池內,讓清泠的玉泉洗滌她雙手的焦紅。
“焚羲……”
迷蒙的視線緩緩收納了那張擔憂臉龐,愈發清晰,連同焚羲周遭的人事物也逐漸看得明白。她看到那柄被焚羲甩開的辟邪,直直奔向雲際上的七彩琉璃光輝處,卻被一道法力止了劍勢,清風朝揚,辟邪劍在天際劃了道圓弧,循著相同的路徑,反方向地疾馳而來。
耗盡最後力道,螭兒不顧一切地撐起受盡寸寸剝離疼痛的軀殼,展臂阻擋在焚羲胸前,不容許辟邪劍反噬焚羲!
劍速猶如流星隕墜,僅在眨眼之間。
螭兒的身子包容著烈焰,彎下虛軟的身軀,長發披散一地。焚羲緊緊由她身後鉗抱著她,使勁的雙臂泄漏了他數千年來唯一一次的驚恐。
若焚羲的宿命是由眾神逼迫而步上滅世邪神之途,那她的宿命便是為他一次又一次承受苦難,即使孱弱的她,隻剩下破碎不全的魂魄……
焚羲不敢鬆手,就怕一鬆開,她的魂體便在雲霧中散離。
“傻螭兒!你該知道,辟邪劍傷不了我!連一根頭發也傷害不了……你何需為我阻擋?!”他吼聲震震。
“焚……”痛苦的喘息,讓她無法接續。
“那柄該死的劍是我的法力所創,又怎有能力反噬我?!你——”
“焚羲……我、我好痛、痛苦……”
“被辟邪劍所傷,即便是神隻,也無力承受下來,況且是你?!”
“焚羲……你、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了……”軟軟身軀微微想挺直,無奈壓在她背脊上的重量讓她幾乎窒息。
此話一出,焚羲因慌亂而哽在喉頭的自厭,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抱得她喘不過氣了?而不是辟邪劍傷得她好痛?
焚羲扶起她,將她半轉過身,隻見蒼白的小臉不斷吐納呼吸,填滿方才被他全數擠壓出肺腔的空氣,粉白的菱嘴小口小口地張合。
黑眸下-,落在方才辟邪劍應該貫入的心窩處。
沒有!別說是辟邪劍所造成的傷口,連螭兒身上那件單薄的衣裳都沒有半絲燒焦的痕跡!
他連忙攤掌,在她身軀上胡亂摸索,惹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螭兒又是一陣急喘。
“焚、焚羲……你、你別胡亂摸……”她慘白失色的臉上浮現兩抹好淺好淺的紅霞,不甚靈活的牙關差點嚼上粉舌。
焚羲為她的安然無恙而鬆了口氣。
但,辟邪劍呢?
“焚羲……”看出焚羲的疑問,螭兒怯生生攤開小掌,十指隙縫流泄出沙塵似的碎屑,點點滴滴隨著風勢吹散。“辟邪劍……碎了……”
在前一刻,螭兒隻感覺到了辟邪高燙的火焰迎向她,她已抱持著要以最終微力來守護焚羲,孰知辟邪劍甫觸及她的瞬間便化為星屑,出乎她的意料。
“別再管那柄該死的劍!”焚羲的口氣因一時的提心吊膽而顯得惡聲惡氣,“你沒事吧?”他仍問得好不確定,生怕下一刻,她又在他臂彎間失了芳蹤。
螭兒輕愣,緩緩搖動螓首。
這是他第二回在她麵前表現得如此失常,失了一個天人該有的冷靜。
螭兒心頭湧起一絲甜暖……
“原來如此。”藥師如來是頭一個了解始末的人。
每道眼光皆落在藥師如來方向。
“有蝕心劍之稱的辟邪,由軒轅身上轉移到螭獸軀體時,仍不改其蝕心之名,吞噬掉螭獸的一魂一魄,失了魂魄的期間,螭獸與辟邪劍相距往往不超出數裏,難怪連軒轅也未能明察,如今辟邪劍化為灰燼,被封住的魂魄自然得以回歸正主兒軀殼內。”詳細解答。
眾神中又有好奇者發問:“為何辟邪劍會莫名其妙化為星屑?”
“莫名其妙?”藥師如來嗬嗬直笑,“剛強的辟邪劍碰上清靈的魂魄,究竟是清靈魂魄慘遭剛強折斷?還是剛強的辟邪劍成為繞指柔呢?”
相信結果是有目共睹。而變成繞指柔的,恐怕不僅僅是辟邪劍呢。
“也就是說,辟邪劍反被它蝕噬的螭獸魂魄所支配,在緊要關頭,自毀劍身?”天帝饒富興味地道。
“與其說是支配,倒不如說是以柔克剛。”
“咱們眾仙千方百計想封印的辟邪劍竟是以此種方式毀損,這點是始料未及。”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又不如這半途殺出的“螭兒”算。
“興許,正如軒轅所言,是吾等將他逼到這一步,也怪不得軒轅反撲。”藥師如來與天帝你一言,我一語。
“但軒轅犯下的罪,卻也不能三言兩語帶過而作罷。”天帝沉聲道。
螭兒緊緊揪著焚羲的衣角,憂心地望著七彩琉璃神光的方向。
“若軒轅能證明他絕無滅天之心,您就從輕量刑又何妨?”藥師如來輕笑。
天帝先是一陣沉默。
“好吧,軒轅,你已沾染非天所應有之私情,又屠殺數名神將天兵,本應將你終身禁錮於鎖仙石壁,讓梵音滌去你七情六欲——”
“您就說重點吧。”藥師如來催促道,“小螭獸都被您嚇得要揪破軒轅的衣裳了。”他取笑著螭兒緊抓著焚羲的擔心模樣。
隱約聽到天帝一聲咕噥,清朗的嗓音跳過一長串的大道理,直接指示。
“你若願交出千萬年道行,從今日起,天庭眾仙不再有邪神之說,更無滅神之舉。以千萬年道行換來謫仙後的寧靜,你願是不願?”
“願。”焚義毫不考慮,即使失去了無疆的仙壽,換來夢寐以求的平和,值得。“但我有條件。”
敢跟他談條件?!
“說。”
“我還多要她一條命。”焚羲俯首,望進螭兒水漾的銀眸。
應聲的是藥師如來,“即使她一魂一魄回歸體內,但她的軀殼已無法承載神獸數千年長壽。”
“無妨,若焚羲的歲月之輪開始轉動,讓我也一並陪著他,短短數日的壽命,我甘願。”螭兒暖著聲道。
嗬嗬。“真不貪心的小螭獸,別慌,雖然你難再有千年之壽,但區區數十年的人間長壽仍非難事。”
藥師如來灑落數十滴清泉,每一滴便代表著人間一載。
“別小看這人間數十載,若走上一回,定能無怨無悔。”
這是螭兒意識怞離之前,耳畔最終回蕩的一句暖暖佛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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