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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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戀戰夢落北城無覓處!
    從2003年11月的第一天開始,盡管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聞羽覺得有太陽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他每天為那個死去的女生祈福,卻沒有再從窗子裏看到她。
    他開始讀更多雜七雜八的雜誌,也開始嚐試寫短篇的小說,並按著雜誌裏的地址郵去手稿。不久以後一個很火的雜誌社想和他簽約當職業寫手,直接被他當作是騙人的雕蟲小技未予理睬。聞羽寫東西是因為這樣最能打發在學校的時間。一個故事開始落筆是清晨,結束後天色已經抹黑了。很多年後他才知道當時給他寫邀約信的主編已成為了中國恐怖文學的當家人,多少有些惋惜錯過了人生的一次好機遇。不過年輕就是年輕,能夠惋惜的也隻是你錯過的眾多好機遇中能夠看得見的。
    放學後他守在家裏,不寫小說就對著電腦屏幕發呆或者瞌睡。
    驚醒。他感到嗓子像被那夢中的烈焰灼傷一般,趕緊抓起了電腦桌旁的水杯,肺腑被冰涼的水汽一激,仿佛水滴在火爐上刺啦作響,心髒撲騰得更加厲害。起身拉開臥室裏麵一層窗戶,把雙手貼在折射出慘白月光的窗花上給自己降溫。不一會兒,窗麵化開兩個大洞,順著下沿淌下水流,看上去像是一個無辜魂魄的麵龐,雙眼沒有瞳孔可以聚焦,卻流著無助的淚。
    他還是想起了那個跳樓的女孩,此刻仿佛就隔著窗子站在外麵欲訴還休。
    左眼永遠見不到右眼,不懂安慰,隻會陪著流淚。
    手機的鈴聲忽然響起來,幽藍的屏幕顯示時間是淩晨兩點。
    “聞羽,能聽見麽?”一個壓得很低的聲音。
    他隻能聽出是個女生,但聲音非常熟悉,“這麽晚了什麽事?”
    “啊!你聽出來是我?”那邊馬上傳來孟夢笑嘻嘻的聲音,不再壓低聲音了。
    “拜托現在是夜裏兩點。”耍了個小伎倆,他終於聽出來孟夢的聲音。
    “恩,……”孟夢聽了不冷不熱的語氣,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許在她的設計裏,聞羽應該從睡夢中被吵醒,迷迷糊糊接起電話,先耗掉午夜殘存活躍的腦細胞猜是誰,然後或是興奮或是氣憤地追問打電話的目的。
    “我睡不著就想給你打電話!”孟夢用理直氣壯的語氣,直接跳到了下一步,似乎想把主動權重新奪回來。
    “和男朋友鬧得更厲害了吧?”他的話音剛落,聽筒裏沒了回應,不一會兒便響起了忙音。
    孟夢心一驚,伸手便掛斷了電話。打開床頭的台燈,她在光亮中還是感到眩暈——剛剛和他進行的交流並不是通過電波,而是他就麵無表情坐在她床邊的書桌旁,一邊翻著寧遲最新的來信,一邊歪著頭問她。或許她本想和他聊一聊班裏的事兒,然後輕描淡寫地牽引出和寧遲情感上的不穩定因素,尋求一些開導,順便探查一下他的反應。
    聞羽放下電話,這一夜徹底沒了睡意,還在琢磨著孟夢來電的真正用意。以往有女生很晚給他打過電話,聊了幾句就開始哭訴父母情感的不和,求同情之後又表白一直喜歡自己。但這個經驗不能推斷孟夢喜歡他,因為她想向自己傾訴的是她和另一個男生的情感糾葛。
    多少年後,孟夢還經常和閨蜜提起聞羽給她過第一個生日的情景。
    這一天是周末,北城揚揚灑灑下起了第一場大雪。
    孟夢睡了個囫圇覺後早早起床,出臥室發現父母早早去了自家的家具廠。客廳的飯桌上擺著炸饅頭和桶裝的牛奶,底下壓著一張紅色的小紙條“生日快樂,先自己吃早餐,等回來給你帶蛋糕。”原來是自己的生日啊!平素裏剛剛入秋,孟夢就開始計劃著臨近年關的生日該怎麽過。
    從初中開始,她的三個生日分別有三個男生陪著,在外麵到處亂跑,瘋玩瘋鬧,直到晚上才回家。
    孟夢拿出手機一看,裏麵密密麻麻擠進來幾十條短信,溫馨的都是女生發來的,也有不少男生或虛偽或肉麻地寒暄一番,還有幾個排比的段子是雷同的。她有些遺憾裏麵並沒有出現他,又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把“聞羽”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繼續翻看,依舊沒有聞羽的信息。寧遲也沒有聯係她,而他在去年還是她朋友的時候,就提前一個星期開始提各種各樣的慶生建議,連教室的門上都貼上了拉花。
    她忽然感覺很失落,吃了幾口早餐,準備自己去商場逛逛。從上高中開始注意妝扮自己,打了層保濕啫喱,描了幾筆唇彩,人就顯得精神了不少。出門前,她打了拳擺在鞋架上的毛絨豬“討厭!”——那是寧遲去年給她的生日禮物。
    下樓梯的時候,寧遲的短信總算進來,“我得去陪奶奶上墳,不能去找你。生日快樂!”看完短信,孟夢的眼睛忽然一酸,感覺喉嚨被人掐了一下。墳?是老人的墳,還是愛情的墳?她很想回撥電話,大聲衝對方喊“寧遲你這個混蛋,我們結束啦!”可手指始終無法用力按發射鍵。
    剛出門廊,孟夢愣在了那裏。一個穿黑色衣服的男生遠遠站在樓下的花園裏,在一片純白中格外顯眼,腳底的雪地上已滿是密密麻麻的煙蒂。
    他見孟夢出來了,也不過去,淡淡遞去了一個微笑。她確定這個微笑絕對在零攝氏度以上,甚至接近人的溫度。孟夢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呆呆站在那裏,隻是心跳越來越快,“喂,你怎麽來了?”
    “給你過生日。”他轉過臉來,哈氣從鼻孔和嘴裏同時冒出來,倒像是一個剛下爐子的水壺,他臉頰凝住一層薄薄的白霜,兩條眉毛已經頗有喜感掛上了白晶晶的冰碴,如果他說,來給小朋友往襪子裏塞聖誕節禮物,多少會更相像一些。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過生日?”孟夢聲音有些發顫。按理來說,男生知道她的生日應該很正常,但對方畢竟是冰塊超人,冰的溫度可以從零下100度升到零下10度,但就算是零下1度,他終究是冰。
    “你怎麽知道……”她又笑了一下,然後哽咽起來。
    “喂喂喂,”他假裝不耐煩地打斷,其實不想看她哭出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幹什麽後半夜給我打電話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的臉上擺出一副很精明的神情,孟夢知道他確實是誤會了和男朋友吵架所以沒人給過生日,搬來挪去最後把求助電話打到他那裏,這應該是他的推斷。其實孟夢居然把自己生日的事都忘得一幹二淨,被他這麽一說,臉反倒紅了起來。或許自己忘記了生辰,卻潛意識裏在這個日子裏想打電話聯係他,如果讓他誤認為是那樣的話,確實太糟糕了。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這裏?”孟夢感覺對麵這個虛影似的男生越來越讓自己眩暈。
    “我給班主任打電話問的。”他抬手曲握中間三指,比劃打電話的動作,讓孟夢的心不由得一緊。
    “你是指……後半夜?”
    “我可不敢後半夜給人打電話,不過今早到底吵醒了班主任他老人家難得的懶覺。”
    “你!……”孟夢剛想嗔怪,看著他皺著眉,吐著舌,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樣兒,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又不給我打電話,萬一我一早就出去,你不是要白等,難不成你要在冰天雪地站上一天?”孟夢忽然有些心疼起來,聞羽或許打過電話,但他的號碼作為黑名單裏唯一的一個,隻能接電話,根本就打不進來。但是,他還是想辦法來到她的麵前,不管是出於義氣還是看她可憐。
    “你不可能早過我的,”他自信地走近,用凍得僵直的手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木頭盒子,遞給孟夢,“我來的路上還看到了月亮,隻是怕你要和男朋友出去,所以早早在這裏等你,還好沒撞見他,要不也是怪尷尬的。”
    “你真是來給我過生日麽?”孟夢低著頭擺弄著盒子,生怕他看見自己滿足的傻笑模樣,在某一刻,她覺得自己疑惑並期待的東西都明朗了起來。可等她再抬頭,他人已經晃晃悠悠走出去幾十步,缺少睡眠和僵立在外使得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別扭,孟夢看著眼眶又濕起來,“喂,你先到我家暖和一下!”
    他卻不回頭,隻伸出右手搖了搖,再沒說一句話,走遠,消失,剩下孟夢站在那裏把手裏的盒子捂得溫熱。
    完全打消了逛街的念頭,孟夢回到家趴在床上,用手指點著木盒喃喃自語“傻瓜,你要是約我出去玩,我也會答應啊。等了好幾個小時,難道就是為了送我禮物後,又擺酷走掉麽?”想想他誕生“冰塊超人”的外號和剛才走路的樣子,又不禁傻笑出聲來“麵相就冷,外號也冷,又凍了半天,就成了真的冰塊……活該!”笑完又不禁歎口氣,她如何也沒想到自己這麽重要的生日居然過成了這個樣子,不過那塊冰不斷融化,升騰,已經成了零上50度的暖爐,暖著孟夢的手,也暖著她的心。
    他會送什麽東西,是項鏈,是電子表,還是?孟夢猜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揭開了蓋子,裏麵還套著一個黑色的絨袋,口朝下抖了抖,一個亮閃閃的小物件掉在了床上,瞬間就映亮她的眼睛,施華洛世奇的水晶小熊頭花。
    上初一那年,孟夢去商場一看見這個價值不菲的頭花,瞬間砰然心動——剔透的切割水晶,明亮的金屬包鑲,都是自己的審美概念。可是平時大手大腳,那點零用錢遠遠不夠,她便隻每次去看看。她隻和初中的幾個女友籠統提過那隻頭花,連寧遲也不知道。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孟夢第三次陷入了眩暈中,或許他真有特異功能,會把她讀得清清楚楚。她將頭花小心翼翼放回絨袋,用盒子裝好揣進外衣,出了門。孟夢直接跑去商場找當時的那家專賣店,卻發現店鋪已經易主。她不甘心,一口氣將自己知道的北城所有施華洛世奇專賣店轉了個遍,得到的答複都是這款水晶在前一年已經統一撤櫃。
    難不成他在三年前跟蹤一個不認識的女生,並偷偷買下這個頭花,然後算好兩人會升入一個高中,分到一個班級,坐在一起僵了小半年,然後再送給她?
    奇怪的男生,真地是太奇怪了。
    再回家已是晚上,父母做好了一桌子飯菜,擺上了蛋糕。吃過了生日宴,應付了幾句話,孟夢就躲回臥室,趴在床上撥響了他的手機。裏麵傳來了唐朝樂隊亂糟糟的搖滾,卻沒人接聽。又重撥了一回,傳來另一個彩鈴,是齊秦的《狼》。
    接通之後,是他懶洋洋的聲音“喜歡吧。”
    “嗬嗬,好喜歡。那……”孟夢故意抻長了聲音,又一頓,“快快交待你是在哪裏弄來的,這個頭花已經絕版了呢……”
    “你喜歡就好。”那邊傳來了他捂著嘴打哈欠的聲音。
    “你得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我會喜歡的?”孟夢手捧著電話,笑嘻嘻地轉了個圈,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都感覺比平時更潔白。
    “去逛早市,覺得這個盒子不錯,老板娘看我順眼又知道我去找女生,就白搭一個過時的二手頭花……嗯,對,我要更正你一點,那個頭花不是絕版的,而是過時的……”
    他還沒說完,孟夢已經笑得岔氣“小氣鬼,那你可別指望我買櫝還珠!”
    “哦,那倒沒有。這也就看出來誰是小氣鬼。”他平日裏說話並不多,但隻要開口總能給出詼諧睿智的答案,哄得孟夢開心“快快老實交待,你是怎麽知道我以前喜歡這個頭花的?”
    “我隻猜你會喜歡吧,再說過時的款式要便宜很多。今天出去玩得開心麽?”聽孟夢沒有答應,他淡淡地說“要是正躺在床上,就對著天花板上的燈泡許個願吧。”
    “討厭!……”放下電話,孟夢衝著天花板大喊“聞羽,你是神仙麽!”,嚇得屋外父母打了個激靈。
    清晨,孟夢起床,翻開手機信箱,一條似已久違的新信息跳動起來“十六歲是女生最值得紀念的好年華,不那麽幼稚,也不需要成熟。如果這條信息未被屏蔽,那麽從今天起重新開心起來,一切也會變得精彩。”她抿嘴笑起來,又忽然傷感自己或許錯過了很多他發來的信息。
    安靜的冬日,漫地都是積雪。孟夢一路插著耳機,蹦蹦躂躂去學校,剛走進教室,就看見趙葉葉用了全身勁力把一扇凍住的窗戶推開一道縫兒,招呼她過去,“看那個人是不是聞羽?”
    操場上厚厚的雪中,孤零零站著一個穿黑衣服的男生,正興致勃勃握出雪球往二十米開外的電線杆上丟,雪球總是還有一段距離就散化成碎片,軟綿綿落下,重新藏於雪地之中。
    “除了他還有誰這個時候傻乎乎站在外麵。多大了還玩雪,真是!”孟夢過來趴在窗台上,眼裏流露出晶瑩笑意。
    “孟夢,這次你得跟我說實話,你喜歡他,對不?”趙葉葉咧嘴嗬嗬傻笑起來。
    “我喜歡他!?”孟夢連忙咳了一聲,感覺窗縫溜進來的冷風一下子把自己的臉吹紅,“我喜歡他的概率和他打中電線杆的概率一樣。”
    說話的當,一個雪球正打在電線杆上,散成一片白煙。
    他抬頭遠遠望向窗口這邊,不知看到了誰。
    趙葉葉忙把窗子拉上,悻悻然“我聽說他的耳朵靈敏極了,怕是我們在課上小聲講他壞話都被聽到。”
    “何止,他剛開學的時候總給莊小胖講笑話。莊小胖有一次問他哪來那麽多笑話,他居然說是聽鼠和金婷上課時講的,一個在第一排,一個在最後一排,隔著十米開外呢!”
    “他做什麽都特立獨行。”孟夢記得在軍訓第一次看到他,曾經很不屑地用“特立獨行”這個詞來形容他,但到此時同樣的詞從自己嘴裏出來,情味已變。
    “是啊,我感覺和他說話的時候挺怕他的,好像早已經算出來你心裏在想什麽,會說什麽,又想聽到什麽……他身後有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趙葉葉筋著鼻子,張開十指,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孟夢聽後也撲哧笑了起來,“他這個人就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曾是孟夢送給他的第二個標簽,她驀然想起他拋掉自己手機的時候,如果他那時拋掉手機是因為吃了醋……
    孟夢心砰砰直跳,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不過,說真的,聞羽在初中其實挺優秀的,我們班都有好幾個同學都喜歡他,更別提他自己班裏了。所以,你喜歡他也很正常。”趙葉葉一本正經地回憶。
    “可他為什麽會來北高呢?”孟夢始終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但她卻發現自己其實希望能在這裏遇見聞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