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保安

字數:4419   加入書籤

A+A-


    一個八零後!
    白襯衫折進黑褲子裏,領帶在東哥的幫忙下係在衣領前,照了下鏡子,還蠻撐頭,帶上保安帽後看不出來是個十八歲的年輕人。東哥先讓我認車牌,哪些車牌是要敬禮放行的必須爛熟於心,還有該怎麽登記進出車輛信息也是必須要認真學會。沒一會兒功夫,那些車牌就被我記得差不多了,我有時都在想,為什麽學校裏背個單詞就那麽難呢?這一長串車牌卻輕輕鬆鬆。東哥見我掌握了上崗的必要知識後,終於讓我走上了崗亭,筆直的站著,遇到熟悉的車牌就敬禮,遇到不熟悉的車就登記,原來當個保安就這麽簡單。
    很快,午餐時間到,送來的盒飯我隨便取了一份,打開盒子一股奇怪的臭味傳來。
    “東哥,這魚怎麽臭了?”
    “哈哈哈,你吃不慣就放哪兒,來吃我這個。”
    “哇,雞腿呀,這裏夥食還不錯嘛,不過這臭魚怕是要投訴下食堂哦。”
    “哈哈哈,一漂,這叫臭鱖魚,聞著臭,吃著香,安徽特色菜。”
    “你不是安徽人呀,怎麽會吃這個?廣東特色菜又是什麽呢?”
    “廣東啊,什麽菜係都有,來這兒打工的人五湖四海多了去了,他們的特色菜就是各種雞還有煲的湯,你以後慢慢去品嚐吧。”
    我在想,這座神奇的城市確實夠包容,就這個小小的保安隊伍裏,居然有好幾個省份的人,大城市確實不一樣。
    很快,我各個崗位都適應了,白班就站著,晚班就坐著,一個月就這麽輕飄飄的過去了,終於等到領工資這天,我高興的拿著八百塊,首先就要去買了一條煙犒勞下自己,可惜廣東沒有紅梅煙,但一款四元一包的中南海提起了我的興趣,我毫不猶豫的買了一條,然後買酒,雖然第一天拿工資,但還是能省則省,沒有瀘州二曲,我買了瓶紅星二鍋頭,高高興興提著酒往寢室走去,來了這麽久,是應該請寢室裏照顧我的哥哥們喝喝酒了。路過大排檔,我又買了兩份炒河粉,一份炒田螺,畢竟之前兵哥帶我吃過這玩意,看他們一口一個,吸的那叫個溜滑,我也要學習下。
    回了寢室,隻有阿保叔和兵哥,雄哥在,想起之前和他們喝酒的情形,白米飯下酒大家都試過,今天提個菜回去也算半個局麵,幾人圍坐在一起,拿著塑料杯子推杯換盞起來。
    可能有人會問,就這麽點東西也算局麵?但沒有感受過什麽是底層人民生活的人確實不會知道,就這個,已經不錯了,阿保叔雖然工資好幾千,但他真的很節約,我第一次白米飯下酒就是和他一起喝的,他有兩個女兒要養,學費生活費搞得他不得不緊衣縮食。兵哥他們就稍微大手大腳一些,有時候還帶著我去吃下大排檔。
    “一漂啊,你和我大女兒年紀差不多,你怎麽就沒去上學呢?是家裏不供你嗎?”阿保叔喝著喝著問起了我來。
    “阿保叔,我是自願不上學的,在學校裏,天天神遊,還不如出來打工掙錢呢,你看,這不比父母給的生活費還多嗎?”我笑著站起來敬了他一杯。
    “嗯,你小子呀,這麽想其實就錯了,我女兒上大學,我是砸鍋賣鐵都要供,不能讓她們走我的老路啊,我們那一代人是沒辦法,家庭條件不允許,你看看你們現在,多幸福啊。”
    阿保叔的這些話是我曾經聽過無數遍的,但從我父親口中說出來我會很抵觸,而阿保叔這種半個朋友半個長輩的身份說出來,反而覺得更像是種關心。
    “阿保叔,你女兒多大呀?好看不?”兵哥嚼著檳榔半開玩笑的問道。
    “怎麽了?你小子沒安好心是吧?”阿保叔把夾起來的菜又放下。
    “嘿嘿嘿,那你覺得我這個女婿怎麽樣?”兵哥說完開始遞起了煙。
    阿保叔接過煙後,緩緩點上並不屑的說道:“你覺得你夠格嗎?要想做我女婿,你先存夠十萬塊彩禮錢再說,你們幹保安的,前途在哪裏嘛?最多幹到個保安隊長,這樣,再說遠一點,最多最多就是個部門經理行了吧?”
    聽到這話,大家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開始思考起這句話來,是啊,保安能有什麽出息呢?那十萬元的天價又得攢到猴年馬月去。
    這頓酒喝下來,我確實多了一些思考,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我才徹底放棄了這個工作。
    三個月後的一天,我在西門站崗,西門就是專門接待群眾的,設有門禁係統,每個進去的人除了要登記,還要在法警的帶領下一一檢查隨身物品。中午下班後,我拿到了最愛吃的回鍋肉盒飯,正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一個口齒不清的男人叫住了我。
    “小兄弟,能幫我個忙嗎?”
    我回頭看向門外,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當我走過去問他什麽事的時候,我被嚇了一跳,隻見他半個腦袋都凹陷了進去,當時我就不敢動。
    “小兄弟,你不要怕,我這腦袋是在工地上出了意外造成的,來法院就是為了這事。”
    “可是,現在是下班時間呀,法院裏沒人了。”
    “我知道,我得在這兒等,我得讓法官給我申冤呀。”
    “哦,那……你現在怎麽辦呢?要不然先在這邊椅子上坐吧。”說完我把他領進了門,隨後去飲水機旁給他倒了一杯水,見他拘束的坐著,我也沒管他,開始吃起了午飯,我剛刨了兩口,見他直勾勾的看著我,我也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問他:“你沒吃飯?”
    他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哎,不瞞你說,小兄弟,我好幾天都沒吃飯,為了打這場官司,我身上的錢早就沒了!”
    “啊?真麽慘呀,那……現在我也走不開,要不這樣,你要不嫌棄的話,我這飯也沒吃兩口,你願意吃嗎?”我說完把手中的盒飯遞給了他,他雙手顫抖的接過來,連聲說著感謝。
    這麽可憐的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看他這樣心裏完全不是滋味,他狼吞虎咽吃起了飯來,沒一會兒,連飯盒都被他舔的幹幹淨淨,我又給他倒了杯水,然後詢問起他的遭遇來。
    原來他本是建築工地的一個小工,在工作的時候被鋼筋砸壞了腦袋,幸好老天爺眷顧,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才算把命撿了回來,然而工地的老板卻通過手段,把他這事故弄成了自行負責的意外,隻給了他家裏一萬塊錢就了事,一萬塊,連醫院的治療費都不夠,他家人不得已隻好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才讓他順利出了院,但是,誰又能咽下這口氣呢?於是就來法院告狀,然而來了這麽多次,次次無疾而終,他不服呀,必須拚上一切討回公道。
    聽完他的故事,我淚眼婆娑,這個世道怎麽了?怎麽會如此黑暗?而我卻隻能無助的聽著,一個小保安,別說大法官了,就是裏麵隨便一位工作人員都不會正眼瞧一下。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摸了摸口袋裏,還有幾十塊錢,於是一股腦兒都塞給了他,他接過錢後,撲通一聲給我跪下,這可把我嚇的不輕,趕緊將他扶了起來,他哭著說道:“來了這裏這麽多次,你是第一個幫我的人。”
    我聽到這話後,五味雜陳,難道他們就沒幫過他嗎?
    後來下班後,我向其他人提起了這事,他們都說這人見過,通過內部工作人員的閑聊得知,他是個無理取鬧的人,本來已經板上釘釘的狀子,他硬要一遍遍的告,幾位哥哥告訴我,來這兒上班,像這種案子還多的是,淒慘的人也很多,慢慢就會習慣,慢慢就會麻木,天下之大,管不了的冤屈何止這一點點,更何況到底孰是孰非,豈又是我們這種小人物能理會的?站好自己的崗,上好自己的班,每月關心下怎麽拿獎金就好了。
    我想起他吐字不清的聲音,想起他半個腦袋的慘狀,想起他狼吞虎咽的吃飯,想起他撲通跪下的畫麵,這種種因素都讓我對他懷疑不起來,人心呀,怎麽就那麽硬?
    後來我幾經思考,這個保安確實沒意思,再怎麽努力,最終也就是個保安隊長,我的青春不應該浪費在這裏,於是我主動告訴了小姨,我要離開,小姨沒說什麽叫我去辦理離職的時候跟她熟人,也就是一位法警告個別。
    我按她說的去做了,在臨走的時候正是周末,寢室裏人都來送我,尤其是東哥,一路幫我拎著行李,說實話,其實他們很好,個個都挺喜歡我這個小兄弟,踏上公交車後,我依依不舍的向眾人告別。
    我回到了小姨家,母親也在這兒待了這麽久,不知道心情好沒好,她說想回去找點事做,廣東太熱了,不太適應,沒多久,她就回去了,問我要不要回去,我沒想好,決定留下來再看看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不。
    在火車站送走了母親,我回到了小姨家,一待又是一個月,中間也去找過工作,但要不是學曆不夠,要不就是工作不行,因為此刻我已經有了一個方向,找工作必須符合,有上升空間的,要麽就工資滿意的,要麽就能學到技術的,後來實在不知道該幹點什麽,我又想了想,也不能天天在小姨家混吃混喝,索性,拿起行李選擇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