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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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河畔的原野間,淌著清風,雖已是夏日,但河水湍急間,竟有一縷清爽之感。

    蕭硯特意拎了一壇好酒。酒不烈,但勝在香,撲鼻中,似有甘甜之意。

    他愜意自酌,支腿坐在草莖間,仿若郊遊。

    對岸卻是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王後,萬不可屈尊犯險!”世裏奇香一把擒住述裏朵坐騎的韁繩,全然不敢脫手。

    她不斷四顧,水以東,山巒起伏,林影隨風而動,叢林之中煙嵐橫斷,整個畫麵呈現的是一種蕭森鬱茂,蒼莽幽邃,豪情奔放的壯美。

    但那一旗、一桌、一人影,卻格外讓人錯覺詭異。

    旁邊,遙輦弟弟一聲不吭,他是親眼看過木盒中的物件的。無非就是一斷指、一血玉扳指,但他作為王庭近侍統領之一,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也在此時,遙輦才明白述裏朵為何會一刻不停的南下而來。

    於他身後,大軍早已警戒四散,唯恐中了埋伏。

    但世裏奇香並不知木盒中是什麽,此時尤顯驚疑。

    從古北口一路過來,幾是暢通無阻,大軍疾馳南下,燕地好似沒有守軍一般,竟然就將他們放到了這裏來,直到看見眼前此景。

    須知,他們還隻是一隻由兩千輕騎組成的前鋒,後方還有上萬的步騎大軍。對比之下,眼前這人渺小的好似一隻螞蟻。若非中間隔著數丈的水,其早已被騎卒淹沒了。

    “王後,容奴渡河去會會此人。”

    世裏奇香指揮著遊騎,在河邊躍躍欲試,做出了強渡之意。同時讓人取來一張大弓,建議道:“或讓奴一箭射死此人,其藏著什麽詭計,一試既知。中間隔著大河,也不怕對岸有伏兵!”

    但自始至終,述裏朵隻是神色凝重,美目盯著對岸,擰眉不語。

    沒有她的命令,前者也不敢輕舉妄動,遂隻能兀自死死望著那方小桌,有些驚怒蕭硯太過猖狂。

    許久,述裏朵輕輕一夾馬腹,坐騎便緩緩向前而去。

    “世裏奇香,你去撐船。”

    後者因為攥著韁繩,此時也被拖動著身形,一聽此言,更是被嚇得急聲相勸:“王後!大軍南下至此,尚需你的指揮,你萬金之軀,豈能把自身安危如此視作兒戲!?”

    述裏朵卻隻是冷臉,斂眉俯視著她。

    “去。”

    世裏奇香被這一眼看得全身一顫,下意識不敢再出聲。但猶是如此,她在猶豫片刻後,也仍然咬牙道:“既要渡河,起碼也要帶上奴與遙輦!”

    遙輦弟弟此時也推開一眾親衛,大步走過來,嗡聲道:“王後,那廝雖說看起來不堪一擊,但你乃草原二主之一,可不敢犯險。”

    述裏朵看也沒看他們兩人,但心裏明白,世裏奇香作為自己從母族帶來的近侍,這次是不會輕易妥協的。而遙輦弟弟雖說是遙輦部的人,但而今遙輦部已盡數並入耶律氏,幾已和耶律氏共體,自也不敢讓她陷入危險,以免草原動蕩,遙輦部再次被吞並。

    思忖了下,她便緩緩趨馬走到河邊,遙望蕭硯,輕輕吸了一口氣,正色道:“中原人,你我隔河對談,可好?”

    兩人隔著的距離幾乎有兩百餘步,遙輦弟弟害怕蕭硯聽不清,便要大聲複述。

    但馬上,他就見對麵的人影抬起手,對著桌子做出了邀請狀。

    世裏奇香的臉色便難看起來。

    其是勢必要讓王後渡河了。

    但馬上,蕭硯又抬手,虛指了指世裏奇香和遙輦弟弟兩人,示意他們兩人可以隨行。

    述裏朵便叱道:“還不快去撐船。”

    世裏奇香並不能理解王後為何這般焦急,但眼下已是放心了許多,施展輕功,躍至小船上,將其撐了過來。

    而遙輦弟弟並無什麽資格與述裏朵一同乘船,便隻是淌水走在河水中,推著小船抵達對岸。

    其後,千騎來回奔動,都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對岸,唯恐山巒間忽地躥出大股大股的伏兵來。

    好在,直到兩人護著王後走過上百步,山林間都隻是平靜。

    “他們兩人,留在那裏。”

    距離小桌尚還有十來丈,蕭硯忽地出聲。

    這道年輕的聲音不由讓述裏朵有些驚訝,方才隔了許遠,她雖看出此人應不是什麽年長的人,但沒想到其居然隻是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

    單看相貌,她甚至懷疑其要比自己小上一輪。

    “王後……”

    世裏奇香背脊緊繃,滿臉警惕,甚而袖中的利刃都已做好了隨時滑出的準備。

    遙輦弟弟則手持著八尺長的瘴霧角,滿臉橫肉中,隱隱有幾分猙獰以及不屑,若非是見到了大王的血玉扳指,他方才渡河,就已將眼前這小子撕碎,當成兩腳羊吃了。

    述裏朵略略抬手,示意他們二人不必再跟隨。

    她稍稍虛掩美目,竟全然不擔心四周有伏兵,隻是打量著桌麵那麵青銅麵具,以及青年身上的甲胄,開始思忖起來。

    “久聞草原上,出了一位女中英豪,今日一見,王後果不輸男兒。”蕭硯並未起身相迎,但仍顯禮節的伸手,邀請對坐。

    遠處,世裏奇香不由大怒。

    這平地上,唯隻有一張桌子,連個地毯都沒有,讓王後怎生好坐!?

    但述裏朵卻好似全然不介意,一掀披風,盤膝坐下。

    清風拂過,吹得她氈帽兩邊的絲帶飄動,頗顯果斷之氣的美目間,生有一顆本該柔弱的淚痣。但這顆痣落在她的眼角,卻襯得她更有幾分英氣。

    且尤讓人稱奇的是,在耶律阿保機生死不知的這個關頭,她也仍然儀態端莊,語氣平穩。

    “古北口的精銳,是閣下的人?”

    蕭硯隻是一笑,不答反問道:“王後認為,如何?”

    述裏朵虛眸點頭,“配合默契、士氣強韌,實乃萬裏挑一的鋒銳。中原的部隊若皆是如此,漠北恐隻能一直待在關外。”

    “王後確實是識軍的人。”蕭硯並不客氣,飲下一口酒,閉目品鑒片刻後,淡淡道:“中原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在長城各個關隘,我能皆駐上此等人馬。”

    一股說不清的威脅之意,便油然而起。

    述裏朵也不反駁,隻是冷聲道:“依照本後對燕地的了解,劉仁恭恐怕沒本事練出此等強兵。想必閣下,也並非燕地的人吧?中原亂戰不休,就是這偏安一隅的幽燕之地,亦難免受到各路諸侯窺伺……

    “閣下不管隸屬於誰,但本後猜測,閣下而今也不過奉命而北,終究是要率軍回返吧?中原戰火遠盛於塞外,閣下難道真舍得將如此鋒銳駐於長城?

    “閣下如今擋得漠北一時,難道擋得漠北一世?”

    她的漢話說得極為流暢,若不是麵貌有些異域之色,裝扮也是草原風格,甚而能讓人誤會她就是土生土長的漢人。

    就這麽兩句話,她好似就已壓過了蕭硯的氣場。

    後者隻是淡笑,推了推酒杯,使其到了述裏朵的手邊。

    “王後眼光毒辣,確實一眼洞察了我的短板。可王後豈不聞,削足適履、因小失大?我猜想王後應該也能明白,你的根基,到底是在何處。中原雖好,可惜不是王後的。現在不是,以後,也沒機會是。”

    述裏朵眼眸一動。

    蕭硯手指一揮,酒壇便輕輕滑動,到了述裏朵那方。但後者卻動也不動,完全沒有想要對飲的心情。

    他也不以為意,笑了笑,才又繼續道:“當日王後在古北口看見了我留下的信,急行軍以至此處。便當該清楚,我與王後,到底誰更清楚誰。”

    述裏朵掩在桌下的手,終於有些不受控的攥緊起來。

    眼前這青年,話裏話外雖並不顯得怎麽咄咄逼人,但偏偏就是三言兩語,堵得自己全然不能反駁。

    且細思之下,她已有些悚然。

    這青年說的不錯,自己南下的所有動機,好似都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推動著。不論是到古北口,還是從古北口南下入關,都已遠遠偏離最初的計劃……這青年,竟好似真能不斷猜中自己所想也似!

    反觀自己,不但已對燕地局勢開始模糊,甚至對眼前這青年,直到現在都半分了解也無……

    巨大的危機感,開始不斷在心下撐大。

    此時,述裏朵才終於沉聲起來:“閣下到底想做什麽!?”

    “王後眼見了那血玉扳指,應該也能猜到,你家大王現已落入我手。”蕭硯手撐著桌麵,淡聲道:“王後是聰明人,應比我更清楚。耶律大王對於草原,有著什麽意義。”

    述裏朵的眉心不由一顫,放於桌麵的手下意識攥緊了酒杯,而後壓低了聲音,似是擔心身後的兩名近侍聽見,沉聲道:“你把他怎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