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奶奶的回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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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把家坐落在墳場中央之後,奶奶的神經病居然就好了。於是老人家越發的迷信。
我問奶奶:“當初你是怎麽到這屋裏來的?”
這話問的很輕柔,很有疑惑性,不然會令對方感到不尊重。筆者小時候的智商不可小覷。
她回答道:“就那樣,一轎子給抬過來了。”
“中間就沒有互相了解過?”我問。
奶奶默然不答,她看著我,有些生氣的問我:“你怎麽今天專門坐在這裏和我翻古哪!”
我一聽,還好她的聲音很輕柔。我怕她生氣發飆之後,就沒得談了。
一會兒,天公作美,始終保持著陰天,冷風嗖過來,吹的人坐定了就不想動。
我試圖打開老人的話匣子,別讓她關上了,於是關懷的說道:“奶奶,我以後長大了會養你的。”
老人的眼神裏流露出對孫子的期盼,好像擔心自己等不到那時候。
接下來的話,解開了我一個謎!
奶奶回憶中說道:“當初小時候,我們就住在街上。我們是個鞭炮鋪……”
奶奶歎了口氣,顯得十分難受,她說道:“日夜都要做鞭炮,大人就不準我們睡!我們就隻好等大人打瞌睡了,我們做孩子的才能偷睡一會兒。”
“有一回,我去打點油。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拌在路邊坑裏了。哎……一罐油潑了!路邊的娃兒竟還笑哦!嘖,還笑?那回去了就是一頓好家夥!”
奶奶的痛苦和驚懼,隨著語氣表情無不盡顯流露。短短幾句話,句句都是苦痛!兒時被剝奪睡眠的滋味兒仍記憶猶新,被大人虐待的記憶猶在昨天,頑劣的少年傳來的譏笑聲加深了對大人們責罵的恐懼。這至少解開了我兩個謎團:一個是奶奶的一雙眼睛為什麽會深凹下去(長期缺乏睡眠的人眼睛會下凹);一個是奶奶的脾氣怎麽會如此罕見的暴戾(缺乏睡眠的人更容易動怒)!
我問道:“你們當初那個家裏不漏雨嗎?”
奶奶搖搖頭,肯定的說道:“不漏。後來我嫁過來之後,人家的屋裏都不漏雨,就咱們這個家裏漏雨!都不像我們的家。
從奶奶的口述中,爺爺之所以被稱之為“國隊長”,是因為他曾經是隊長。
“那時候,爺爺怎麽不讓爸爸讀書?”我問。
奶奶沉默了下,低著頭說道:“哪兒來的錢讀書?”
“那別人家為什麽就有高中生、大學生?”我反問了這麽一句。
這個村裏,高材生可多了,整個鄉鎮高材生都不少,可見當時我們農村是很重視教育的。前麵修表的兒子是大學生,麗的爸爸是高材生,xx的爸爸讀過中專,xx嫲嫲是高中生,縣裏伯伯也有文化,小姑爺讀過高中等等,還真不少!唯獨我們家的這兩弟兄,父親可憐又可氣,文盲、脾氣暴戾。叔叔後來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奶奶被我這麽一問,反駁道:“哎呦,你今兒翻古!翻我的古。”
但她還是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這得益於天氣也在配合。
她說道:“當初您爸爸小學沒畢業,就修青山大壩,10來歲就什麽活兒都幹。您爸不勤快麽?小時候很勤快。可如今就不歸屋,懶死噠!”
“大幺和小幺也沒讀完小學。幺叔讀書就逃校……要把他打到學校裏去,他還是要跑!”
“隻有您伯伯把小學讀完了,也就沒有讀了。”奶奶接著說道:“孩子我都生怕了……”
5個孩子,爺爺可以說是“公平”,他的子女沒一個與初中沾邊兒。
我不知道別人家裏具體的境況,也不知道自己家裏那時候具體的情況。可縱然別人家裏的條件比咱們好,能好多少?可別人家的主心骨,要比這個家裏的主心骨要理性,目光也長遠,這是很明顯的。
分的房不要,又不願意和學校挨近,原來的漏水房已經沒法住,一再搬遷之後就把家安置在這墳場中央了。爺爺的雄才大略真是可見一斑!
爺爺不僅受過文化方麵的教育,還受到過音樂教育。他會吹笛,可惜我完全沒有爺爺吹笛的印象,這個家裏也沒有笛。小姑爺曾說起爺爺會吹笛,隻是家從搬上來了就沒有吹了。
爺爺說自己讀過《水滸傳》、《西遊記》、《紅樓夢》和《三國演義》,這我信。我覺得他也應該多讀讀“如何教育子女”,如何“管住自己的老婆不讓她破口大罵”以及“一定要讓自己的子女盡可能多上學”。
我埋起頭,顯得很苦惱。知道還不頂用,知道是過程,關鍵是要改變,改變之後有好的結果。可,你能改變父親?你敢說他?
我堅信每個嬰兒生出來都是可以造就的,人性可塑。
“你為什麽不和爸爸睡呢?你跟我講講啊,弟兒?”她又問我這句。
老人說了很多了,我收獲滿滿。可我還是沒法回答她的問題。她這一問,我就仿佛無盡的苦痛和煩惱充斥著思想和精神!叫人沒法呼吸,沒法思考,沒法應答了。
我問奶奶:“我為什麽不流鼻涕?”這話是在譴責大人們。
“你都吸進去了!就這樣……”她故意模仿。可我確確實實遠比家人醒鼻涕次數要少,幾乎沒有。全家我最講衛生。我打算問父親,可關於父親我在想該怎麽問?沒想到,奶奶接著說開了,倒省了這麽一問。
她說道:“您爸當初……鼻涕就沒停過……”
在夏天,他專注做某項事的時候,我是很容易被他叫來當下把手的,所以也很常見。我看的真是擔憂!導致父親的鼻涕容易流下來的因素有兩點:一個是溫度;一個是他的專注精神。
奶奶雖然對父親很責備,可以說痛恨過。我們都對這個父親是“既痛恨又希望!”所以眼巴巴的看著他。
奶奶說道:“小時候您爸爸很勤快!那時候沒讀書了,一回去,去縣裏賣雞。那天又下雨,回來之後凍的直哆嗦!”
老人對父親小時候的勤快很懷念,所以表情飽含了兩種情感的交替。
“自從您媽媽死了,您老家夥搬了上來,就和油榨廠裏脫夥。他要買車,您爺爺不肯,怕出事兒,他就不冤孽!”
爺爺是鐵杆的種田主義者。他不懂得工業和副業,他怕出事。老人的智識毫無遠見,兩位老人對家裏的重要事項作出分析並作出正確的決定,與他們的文化水平相比較,這實在太難。而兩位老人又喜歡谘詢親朋好友,其結果幾乎是全票否。在買車的事情上隻有縣裏伯伯支持過父親。父親不是沒有道理,但他的怨恨是很不理性的!
爺爺在地裏務農,有時候會拿我出氣。當我很勤快的幫爺爺拔油菜梗,爺爺卻說:“你以後和您老家夥一塊皮,您老家夥當初小時候不勤快麽?長大了就成了懶死蝗!”
爺爺說話的語氣不重,可他這樣說,就刺痛了我的心。老人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跟自己的孫子,結下了怎樣的冤孽!
“幺叔是怎麽想的?”我有此一問,是不明白幺叔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這個叔叔前前後後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個十足的討厭!因為爺爺需要一個幫手,你再怨他,又不得不承認他的勞動價值。可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呢?家裏婚變的前後,他都是一個無所謂的人。
奶奶說道:“您幺叔啊,您幺叔……就是這麽一個獨人了。你以後要贍養叔叔啊?”
爺爺和奶奶在我的童年不止一次這麽對我叮囑。兩位老人擔心叔叔以後,那我們呢?關鍵是我們現在如何!這種委屈,像是哽在喉嚨裏出不來,白白的讓自己難受。
她說道:“他要抽煙,棒槌大一點兒就要抽煙。人家丟在地上了的煙他要撿起來抽,打都打不住!後來長了那麽大了,他就把家裏的穀子偷出來,撈把xx,換煙抽。後來您爺爺發現倉裏的穀子怎麽少了那麽多?就懷疑,後來抓到了是您幺叔。他藏在秋褲裏的,他剛要走著出去,一看,他褲子裏裝的是穀!您爺爺和您爸爸,就把幺叔吊起來打!您老家夥(父親)用老虎鉗用鐵絲把您幺叔的兩隻手很用力的揪緊……嘖嘖!”
“是誰教幺叔抽的煙?”我追問道,心想,此人可憎!
“您爺爺!您爺爺那時候從遠山回來了,就坐在火坑邊‘幺兒幺兒啊喝煙!’可後來就打都打不住了!”奶奶的回答,讓我不得不肯定姑爺的話是真的。我以為他是汙蔑這個家和詆毀我爺爺。
坐在大門檻邊,我把兩臂收攏,畢竟天陰冷。把胸往膝蓋上靠了靠,我竟又重複問起那個話:“我媽媽為什麽要死?”
奶奶沒有重複之前的回答,而是說起了死的那天。
“周家灣裏來人了,要打!您老家夥一次被關到屋裏,一餐會打死!您的姨娘……您爺爺藏在初哥屋裏了不出來,您爺爺不管事。”
奶奶用告誡的語氣對我說道:“不在外麵跑,外頭的人給的東西你們不吃……老老實實就待在屋裏。”奶奶自小對我們的灌輸警惕性,所以是好是歹別人的東西我們不能要,更不能吃。
我想起了母親墳上不長草,從不長草。從我能走路的那天開始,直到4年級的某一天才結束。這中間的時間,無論是春夏秋冬,母親的墳上總是光禿禿的,一堆黃土,格外的顯眼。就是墳的周圍長滿了矮草,可就是沒有一株草爬上墳頭,豈非咄咄怪事?
這個家,沒有一個人有快樂的童年。
4年級上學期,天開始越來越冷。有一天我放學了,背著書包回來,看見家前麵的公路上發生了一件事情。我沒有忘記。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對農戶寬容些!
我記得有一回去了小娟兒家裏玩,打了一回洋片。我不知道怎麽描繪那種遊戲,方言轉為普通話有些地方就不大好寫。就是把一種小紙片,這種紙片隻有店裏才能買得到,或者從別人那裏贏來。紙片上有很好看的人物圖像,多是動畫人物,背麵有簡短的人物情節注明。這在那時候是一種很流行的兒童遊戲,比彈酒瓶蓋更有價值。小娟兒和我一個班。她是女生,如何是我對手?我贏了她許多,她還沒輸光,她站起身來去上廁所,叫我等會兒。我看她家灶房屋裏沒人,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她店兒櫃子台上撈了一個打火機放進褲兜裏。然後快步走到原地。
她上完廁所回來,接著玩。把紙片放在地上,誰能用手掌拍的翻過來,就是誰的,而且贏得一方可以輸光了,她手裏的洋片,就這樣輸到了我的手裏。她說要留一點兒做底,不玩了。
於是我巴不得趕緊回家。站起身來,得意的走了。
回到家,我向妹妹得意了一番。今天贏了,把小娟兒手裏的洋片贏了那麽多!我津津有味的翻看著一張張洋片,比較厚實的是《忍者神龜》上麵的怪物,又看洋片後麵的描述。做工比較薄的是《封神榜》上麵的人物。一把打火機在兜裏,隻有我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