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來掛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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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藩傳!
    大郢的官靴又厚又硬,故而走起路來的聲音鏗鏘有力。屋裏的眾人隻聽得這屋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近到了自己的跟前。
    屋裏的各部官員聽聞閣老駕到,一個個都從自己的椅子上蹦了起來,連忙整理起自己的冠服。
    就在眾人忙活的時候,一名衣著深紫“大三花”的老者已經邁步走了進來。
    “……諸事須有規製,凡朝廷官吏,三品上者服紫,四品五品者服絳,六七品服綠,八九品服青。諸色無可僭越……”——《太祖會典》
    根據大郢朝的祖製,各級官員的服裝用色頗有考較。三品以上官員可以穿紫色,其中三品官員的官服衣樣為“淺紫小團花”。所謂的“小團花”便是在官服的當胸處繡上一小片團花紋。現在裴元功穿的就是這樣的官服;二品官員的衣樣為”深紫大團花”,顧名思義,就是在一件深紫色的官服當胸處繡上一片大團花;倘若是官居一品,那官服的式樣便是“深紫大三花”了,“大三花”的式樣就是在二品官服的基礎上再在兩肩處繡上小片團花紋。
    其他品級的官服式樣大致也是如此,例如四品官穿“深絳大團花”,五品官員的官服式樣便是“淺絳小團花”了。大郢對官員服裝的用色管理很嚴,若是未達品級而僭用服色,輕則停職罰俸,重則彈劾罷官。而麵前的這位老者正是當朝一品大員的打扮。
    緊跟著這位老人,門口又陸續走進來幾位官員,清一色的大紅袍。
    裴元功快步走上前,對著領頭的老者深深作了一揖。
    “下官見過唐相!”
    “卑職等見過唐相!”
    裴元功的話音剛落。屋裏的官員們紛紛彎腰作起了揖。
    被裴元功稱為“唐相”的便是當朝的內閣首輔唐錚,被皇帝叫去議了一夜的事,他的眼睛有點紅。
    “不必多禮。”唐錚輕輕拍了拍裴元功的肩膀,然後走到內裏的主位坐了下來。
    “都議的怎麽樣了?”唐錚看了看鄒霽麵前翻倒的茶碗,不輕不重地問了一聲。
    裴元功不敢耽擱,徑直走向了秘書郎,取走他方才記好的記錄。
    “也沒議多久,這是方才的記錄。”
    “嗯,你坐吧,諸位大人也都坐下吧。”唐錚一邊看著閣會記錄,一麵招呼著一眾官員坐下。
    “唔……”唐錚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將手頭的記錄放在了桌上。
    “五城兵馬司,順天府?”
    “下官在!”人群裏走出兩名官員,對著唐錚恭敬的說道。
    “現如今城內戒嚴的如何?”
    “稟唐相,自昨夜接到調令,我順天府便連同五城兵馬司戒嚴了全城。隻是……”
    “隻是什麽?”唐錚頭也沒抬地問道。
    “隻是我二部的兵馬並不是太多,眼下雖然戒嚴了全城,但有些地方的防務還是有些單薄,若無京營幫襯,恐怕會出紕漏。”
    唐錚抬眼看了看麵前低頭的兩部官員,手指一下一下地點在方才那本記錄上。
    “既知有紕漏,你們就要盡力補上。京營你們就莫要想了,此外我也不會補給你們一兵一卒。現如今柔勒距離神都已然不遠,老夫希望你二部能做好神都的城防戒嚴,倘出了什麽岔子,你們這官就不必做了!”
    唐錚的話語決絕,充滿了無可置疑的味道。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官員聽聞後雖有無奈,但也絕不敢抗辯些什麽,隻得應承著退出了通政閣,看樣子是要回去大幹一場了。
    安排完了京城的安防,唐錚又順著記錄看了下去。
    “你們工部的差事我一向放心,眼下你們孫尚書告病在家,工部這一攤子還是要你多留點心啊!”
    工部侍郎張夢鶴聞言起座,斬釘截鐵道“唐相吩咐,我工部必當竭力去辦!”
    “嗯,回頭我給你們部裏發個文書,你們照數籌備便是。不過事關軍機大事,你們辦事要密。”
    三言兩語安排了工部,唐錚又看向了戶部那邊。
    張之方一看唐相朝他看來,連忙起身。
    唐錚望著麵前的張之方也不著急說話,而是突然摸起了自己的胡子,眼神也慢慢下移動,最後竟直勾勾地落在了張之方腳下的青磚地麵上了。
    眾人見唐錚如此,也不敢出聲打擾他,一時間屋子裏就那麽靜悄悄地維持著一份離奇的寧靜。
    也許是覺察到自己失態了,唐錚有些抱歉地對著張之方說道“嗬嗬,年紀大了,想點事情就容易出神,不中用啦!孟川你莫要在意啊!”
    孟川乃是張之方的表字,眼看唐錚朝自己抱了聲歉,張之方連忙側身回禮道“唐相辛勞。”
    司值郎適時地端上來一盤擰幹的熱毛巾,立在一旁的裴元功接過盤子,然後伸手揮退了司值郎。
    唐錚伸手接過裴元功端著的毛巾,打開後便在臉上鋪開了。毛巾上的熱氣在這個房間裏氤氳著,漸漸地纏在了每一個人的身上。
    “嗚……清醒多了!”唐錚取下了臉上的毛巾,順勢擦了擦自己的手。
    “你們戶部也有難處,偌大的朝廷,方方麵麵都要你們戶部操持著,不容易啊!昨晚上我和你們劉大人也議了許久。這樣,你回去先盡力籌措,能籌多少算多少,其餘的朝廷再想辦法。”
    一聽唐錚並沒有要為難自己的意思,張之方從心底裏鬆了口氣,連連拱手稱是。
    “好,你先回去吧,想來劉大人也在部裏等著你呢。”唐錚笑眯眯地看著張之方說道。
    張之方聞言一愣,然後連忙躬身行禮道“下官告退。”說完便捋了捋官袍,快步走了出去。
    張之方離開後,唐錚又挨個指點了其他衙門幾句,每一處衙門隻三兩句便結束,所指無不切中要點,說完也不囉嗦,揮手便讓他們散了。
    通政閣內再次歸於平靜,唐錚合上了眼睛,用力的往身後的靠背上靠了靠。裴元功望著一臉疲憊的唐錚沒有說話,隻是恭恭敬敬地立在一側。
    幾個呼吸過後,唐錚睜開了眼睛。
    “可有茶?”
    “有有,來人!”裴元功連聲答應,然後扭頭招呼司值郎奉茶。
    “不必了。”唐錚擺了擺手。
    “口渴的緊,就你那盞吧。”
    裴元功也不扭捏,端起自己麵前的茶碗便遞了過去,他平日裏素愛喝釅茶,也不知道自己茶碗裏的茶師相是否能喝慣。
    唐錚接過茶碗,湊到嘴便便開始長吸了起來。看來他真是可壞了,一碗茶眨眼間便見了底。
    放下茶碗,唐錚長長地出了口氣。
    “隻熬了一宿便這般不堪,想當年我年輕那會兒,幾天幾夜不睡照樣是神龍活虎。哎,當真是老嘍。”
    “師相言重了,這上了春秋的人受不得勞累,依學生看,您老人家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
    “這倒不急。”唐錚擺了擺手。
    “陛下還有件事托我問你哩。”說著,唐錚站起身來。
    “兵部左侍郎裴元功聽諭。”
    裴元功聞言連忙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後緩緩拜倒在地。
    “臣兵部侍郎裴元功謹聞聖訓。”
    唐錚旋即朗聲道“天道不明,以致災禍,今北蠻犯我,朕欲遣大將軍伐之,孰可為之?”
    裴元功聽完後幾乎是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了唐錚,見唐錚沒有任何的暗示,裴元功又慢慢的低下了頭,頭腦裏迅速閃過一個又一個將軍的信息。
    裴元功很清楚,這個時候自己是不能亂說話的,他的意見有可能會影響到皇帝的決策,也很有可能會影響最後的戰局。所以麵對這個問題,他不得不慎重起來。
    唐錚也並不催促,靜靜地看著跪伏在他腳下的學生,眼神中看不出半點感情。
    “回陛下”裴元功總算是開口了。
    “臣以為,此番用兵,當以揚威將軍彭玉為帥,彭玉久曆軍事,用兵老成,兵法和韜略都是有的。若用他為帥,必能驅逐北蠻。”
    說完,裴元功再次低下了頭,一臉的嚴肅,想來剛才的答案也是經過一番權衡的。
    “嗯,陛下的話問完了,元成你起來吧。”
    “謝師相。”
    “我聽說你素日裏對西北總製陸平甚是欣賞,此番薦舉為何不舉薦他呢?”
    裴元功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抬頭望了望唐錚。
    “師相……”
    “無妨,現在這個隻是你我師徒的悄悄話,我也想知道你是怎樣想的。”
    “是”
    裴元功鬆開了藏在袍袖中的雙手,理了理思緒。
    “師相,要是依照學生的本心,我倒真想舉薦陸平。此人用兵如火,屢有奇謀,乃是把破敵的尖刀。”
    “那?”
    裴元功眉頭微皺,輕輕歎了口氣“大郢開國百餘年,幾時打過這般窩囊的仗?陛下是個重臉麵的人,此番在柔勒人這邊失了麵子,那咱們的大軍就勢必要幫陛下把麵子給找回來。光是擊敗柔勒大軍還不夠,陛下要的是把他們斬盡殺絕!”
    唐錚默然不語,臉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顯然裴元功的話在某些方麵給他帶來了觸動。
    “但勝負乃兵家常事,誰又敢說自己每一仗都有必勝的把握?這次柔勒人來勢洶洶,連崇州這般大城都一舉攻克,這已經不是普通鷹師能夠做到的事情了,我懷疑這裏頭還有精銳的豹師,甚至是虎師!”
    “這麽說,你是想護著這個陸平了?”唐錚淡淡道。
    “師相慧眼,學生確有這方麵的考慮。不過更重要的,是想著維持大局的穩定。”
    “嗯,你說說看。”
    “這一回陛下動用了京營和禁軍,那是鐵了心的要和柔勒一決勝負。誰都知道他們是大郢軍中的精銳,但是這夥人傲啊!背靠陛下和五軍都督府,平日裏連我們兵部都不睬,更別說西北軍的將領了,況且陸平和五軍府素來不合,這個節骨眼上選他為帥,我擔心五軍府可能會使絆子;反之彭玉出身禁軍,乃是陛下信得過的將領,同五軍府的關係也向來融洽,若他為帥,那軍中上下必然是一片和氣。再有,彭玉此人用兵謹慎,就算短時間內不能大破敵軍,也必不會出什麽紕漏,哪怕一時破敵不力,咱們再想辦法也就是了。”
    聽了裴元功的解釋,唐錚的臉上忽然凝重了起來。
    “你說的也有道理……”
    裴元功眼看恩師麵色凝重,心下知道自己的想法怕是和師相的想法相左了。
    “師相,不知您心中的人選是?”
    “我心中並沒有什麽人選。”唐錚開口道。
    “元功,你告訴我,你覺得馬治行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