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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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垂蓮子
    我慌亂地閉上眼,神智混亂。似乎是我顫巍巍撲閃的睫毛撓地他癢,他隨後用掌心捂住我的雙眼,柔軟的唇移到我的的耳邊。
    我想,耳鬢廝磨便是如此。
    他說:“我懂的,可我並不想要光明前程。那樣的人生太規矩,也太寂寞。就如林家主那樣的人:他多寂寞,寂寞到無人懂他、無人去愛。其實我可以不回大理,我不稀罕,我隻想留在您的身邊,隻要在您的身邊,無論是怎樣的路我都不在乎。”
    他說:“我什麽都不在乎,我隻在乎您,瀟兒……
    我已經無法再說出什麽,隻從發絲到指尖都酥麻顫抖著。不知何時,淚水已從我顫動不止的眼睫下泄出,蓄滿雁歸捂住我雙眼的手掌。
    漸漸地,雁歸鬆開手。然後輕柔地抱住我,坐到榻上。
    偎在他懷裏,像忘記所有在我們眼前的阻礙。
    我持續不斷地低泣,淚水一直不肯停,如同要把我之前那麽多年壓抑的眼淚,一氣流盡。
    雁歸輕輕撫摸著我散亂的長發,那般溫柔憐惜。他猶如年長的鳥兒,在用嘴梳理幼鳥因受傷而淩亂的羽毛。那羽毛上的鮮血他也嚐到,我的痛他也知道。
    我哭了很久,久到困意纏綿。感覺到我不再哭泣,雁歸很體貼地送上茶水。
    我一口飲盡,睜著紅腫的眼睛問他:“你跪了這麽久,難道林采薇和花靈就不攔著?”
    雁歸頷首:“她們攔了。但是我讓她們走了。”
    我大奇:“她們怎麽肯?”
    “嗬嗬……雁歸起身去浸濕一方絲帕,用來擦拭我我哭花的臉。“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什麽時候雁歸也對女人應對有方?想當初剛來揚州時麵對那個“美人如玉”布莊裏的狂蜂浪蝶們,可是還慌亂地不知所措。
    雁歸彎起嘴角,眸中透出狡黠的笑意:“我和林采薇說:‘如果你敢攔我我絕不娶你!’,和花靈說:‘你要敢攔我我絕不回大理!’——於是她們就乖乖走了。”
    “攻心為上,我的雁歸真是長大了……我喃喃。
    “瀟兒......”雁歸湊過來,與我臉頰貼著臉頰,他說話時的氣息拂到我的頸間,如貓在我的心上輕輕撓。
    我不禁臉紅心跳,低斥:“胡言亂語!”
    “嗬嗬……他輕笑出聲,細碎的吻遍及我緋紅一片的臉頰,繼而蔓延至四周。
    我原本在他溫暖的懷裏是極迷瞪,但恍惚間,我想起一個人…
    那個人也曾如雁歸這般給我輕柔的吻,我當年甚至以為,我就要在那玉門關駐足停留,嫁為人妻。
    可是……
    我不禁一驚,急忙抓住雁歸的手,雙眸睜得老大,與雁歸對視。
    “瀟兒?你怎麽了?”雁歸疑惑地道。
    我心中有一種恐懼,像一塊堅冰,冰冷而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幾乎讓我不能呼吸。好半天,我才緩慢地開口:“雁歸,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他曾經,也如你此刻這般抱著我,吻我……我,是否願意當他的妻子。可是……深深吸了口氣,“可是結果並不好——你知道為什麽嗎?”
    雁歸不置可否,,隻是微微眯起雙眼。等待著我接下來的話。
    “那是好幾年前,至少在遇到你之前。他當時是即將升任安西指揮使的酒泉郡守,他叫姚謙。”
    “那時,我剛到酒泉。我從沙漠中回來,一路奔波唯恐遇不上綠洲,一看見水源才感覺到累極了,於是我躺在泉邊睡著了。等我醒來時,他就坐在我身旁,看著我。我問他是誰,他卻反問我願不願意參加他晚宴,我也是圖好玩,就答應了。隨後就跟著他進城,才知道他是酒泉郡守,而那晚宴是他的送別宴,當地但凡有幾分姿色的女子都絞盡了腦汁想參加,希望能入了他的眼,讓他娶為妻或是納為妾,哪怕隻是收在身側做個丫鬟也是好的——雁歸你不知道,那關外的女子大都熱情潑辣,從不受世俗所拘束。”
    我頓了頓,眼前還依稀看到那晚,宴上能歌善舞的妙齡少女入百花爭豔般環繞在姚謙麵前,竭盡所能地展現著她們最美的一麵,來博取他的歡心。
    “那麽多的美麗女子,可他卻似乎獨獨青睞我。他帶著我逃出脂粉滿屋的宴廳,我們在回廊上賞月飲酒、無話不談——他真是個博古通今。見多識廣的人,我們聊得極盡興。他告訴我:他叫姚謙,父親是當朝太傅,他就要升任安西指揮使之職……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一方諸侯。然後他、他就向你剛才那般,抱著我吻我的眼睛,問我:‘你可願意當我的妻子?’我聽了笑著問他:‘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怎麽就想娶我?’他也笑,隨後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誰又有何重要,你告訴我不就行了。’我聞言笑得一發不可收拾,想不到世間還真有人可如此輕許終身,當時酒喝得多已有三分醉意,我趁著醉,竟將身份報的爽快,我說:‘我可不是淑女,我是月姬。’”
    我覺得說不下去,那一夜的事終究是我心中沉屙,久久不愈,所以我害怕愛情,它是不可避免的問題。
    我深歎了一口氣,抬眸看著雁歸,他幽若深潭的眼眸讓我覺得,他在隱忍著什麽。
    我無暇再看,怕說不下去,接著道:“然後他霍然起身,走得那麽快、那麽果斷,和方才那個向猶如我求婚的人,完全兩樣。我不明所以,愣了好半天才追上去。當我趕到大廳時,發覺奏樂聲已停。隻看見他拉著一個年輕的少女的手,那個女子在這群花綻放的宴會廳中,可說是一滴水融入大海,平凡得很。可是他對她說;‘雖然你不是佳人,但至少你的手是幹淨的。’”
    我顫抖著雙唇,隻覺得呼吸都艱難,用有些冰冷的手撫摸雁歸修理地平整的鬢角,輕輕地、有些膽怯地啟唇:“”雁歸,你知道嗎——其實我殺的人裏,有很多都不是很需要殺的,他們或許都是無辜的,我殺他們隻不過是為了江湖上的地位。
    ——這樣的我,這樣身負血債的我
    你還,喜歡嗎?
    雁歸的眸子反而平靜下來。但他還是站起身,凝視著我,就在我已經做好了再次被打擊的準備時,雁歸笑了。
    而且是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後合,停都停不下來。
    我幾乎是傻了一樣看著他,半響,他才停下來。扶著榻沿,說道:“原來就是這麽個瞎了眼的人,也值得瀟兒你惦記?”看我還是沒反應,他又道:“瀟兒,你餓嗎?我去廚房拿些吃的給你。”
    “什麽?”我仍如墜雲裏霧裏的模樣必定傻得可愛。雁歸又笑了,抬手撩開黏在我臉上的發絲,彎下腰平視我的雙眼,笑得溫柔憐惜:“不過也好,如若不然我又怎麽能遇見你——這是不是命中注定?”
    這一刻,心冰如逢春風,化為流水、春暖花開……
    我彎唇一笑,雙臂環住他的頸脖,在他耳邊低語:“我餓了……吃你!”
    “師父,冬天要記得出來走走!月餅不能吃太多!白露過了寒露就重了,夜裏不能踢被子!還有……
    “咳咳!”
    揚州郊外官道上,分別時,雁歸拉著我的手,嘮嘮叨叨地仔細叮囑了快一個時辰之後。林重樓被自家妹子求的不行,才放下手中的文書,走過來,打斷雁歸的話:“段小兄弟,時辰不早了,該起程了。”
    雁歸這才住了口,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我也對他說“走吧”他才戀戀不舍地上了馬。
    我也翻身上馬,勒住馬韁,垂下頭不去看雁歸漸行漸遠的身影。風吹竹葉輕輕動,吹動我垂在肩頭的發絲都拂上了我的麵容。
    所有人都送雁歸到明州才回來,林重樓和林家的三位護法都去了,據說是因為嫁妝太多。而我,我……
    我黯然的正要返身回去,前方的雁歸卻突然一個急轉,停在原地。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在馬上傾身向我疾呼,聲聲隨風入耳:“等著我!等我回來!師父……我回來接你!”
    我聞言愣住,特意染了胭脂的唇瓣被我緊緊抿著,眼眸止不住泛上酸意。
    可是,再愛又有什麽用?我短暫稀薄的生命裏承受不起這麽珍貴的愛情……
    我調轉馬頭,揚手一鞭,上了郊外最高的山峰。
    山頂上有陡峭的懸崖,崖邊長著一顆高大的山茶樹,樹上枝繁葉茂。——這是我偶然發現地方,除了我,連雁歸也不知道。
    我下了馬,解了韁繩,放它走。但那馬卻甚是有靈性,一雙澄澈的黑瞳似乎緊緊地盯著我,口中還發出陣陣的低吼。
    我摸了摸它的馬頭,輕輕笑:既然你如此有靈性,不如你幫我做件事。
    我將紫玉簫解下,用我最後殘餘體內的內力在簫管上刻了幾個字,然後再把我幾乎從不離身的金鈴解下。一端綁在簫上,另一端綁在馬脖子上。
    馬似乎真的明白我的意思,我一拍馬屁股,它便朝山下跑去。那方向,似乎是林家。
    我走到崖邊,背過身,張開雙臂,仰麵倒下去。有急促的風從我身邊滑過,承載不住我的一絲一毫,如同我承載不住生命中的一切美好。
    其實,那些我說厭倦的東西,我都不是真的厭倦。而是,我假裝孤傲高潔的靈魂,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敢擁有時,故作的姿態……
    父親………
    楚青岫……阡陌…
    阿灡…
    當然還有,雁歸…
    都一樣,我都害怕失去,所以才不敢接受……
    可是謊話一開了頭,便不能回頭,隻能一直說下去,不是嗎?
    都說謊話說一百遍就是真相,我說了何止一百遍,所以,最後我也漸漸忘了,我內心真實的想法……
    夏日風靜,院中一池曼妙的蓮花開得清嬈。大理王宮中專司外交的女官領著魏世清一行人向國主殿走去。
    魏世清一麵走著一麵打量四周與中原頗為不同的王宮,想起自己本想靠著女兒一步登天,而今卻反因為女兒被慕容家那位蘭妃設計陷害,弄得舉家流放南疆。不禁一歎:若是當初自己不是鬼迷心竅地把寧兒送進宮,今日有何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在前領路的女官阿娜見他一臉愁苦,以為他心中膽怯便對他道:“魏大人,國主乃是明君聖主,漢化極深。你不必擔心,隻要你不提及——”
    “啊!”
    就在她說話的當兒,一個淒厲的女聲從國主殿方向傳來,駭了眾人一跳。
    阿娜聞聲不禁眉頭一皺,抬頭便看見幾個當值的宮女從前麵宮門跑出來,個個一臉驚惶。阿娜拉住其中一個,用大理的當地話問了幾句。
    魏世清見阿娜眉頭深鎖,忍不住開口問:“阿娜姑娘,發生了什麽事?”
    阿娜看了他一眼,抿了唇思索片刻,然後道:“魏大人,今日你們還是不要進宮了。剛剛宮裏出了些事,不宜麵見國主。哦,對了——雲奴把你們安置在了哪裏?”
    魏世清見她麵色不虞,已有預感,聽了她的話順勢點點頭:“那好,老夫今日就暫且先回去。恩,那位雲姑娘把我們暫且安置在了翠湖苑。”
    “什麽?!”阿娜驚呼起來,抓住魏世清的衣襟聲色俱厲地問:“是翠湖苑?無疑?”
    “是,是啊……麽了?”這蠻荒之地的人真是奇怪,突然這是怎麽了?
    “不好!”阿娜神色慌亂地低喃了好幾個“不好。”之後,扯著魏世清就向外走,邊走邊對一旁當值的侍衛道:“快去請花靈將軍!快!再晚要出人命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向翠湖苑趕時,風光旖旎的翠湖苑已經上演了一場風光旖旎的《采桑女》。
    苑中柳絮牆邊栽,湖畔遍植鳳凰樹。此時已是近處暑,鳳凰花半開半含,遠處看去亦是一片紅霞遮天。雁歸隻著了裏衣出來,心中不勝煩悶,隻想著快些到翠湖苑,不自覺地竟用上了天山絕技踏雪無痕。
    六月幾度豔陽天,與他心中的陰晦極不相符。待近翠湖苑時,竟聽到那本該寂靜無聲的庭院內有女子的笑語聲從牆內傳來。聲音忽高忽低、忽有忽沒,攪得雁歸心中更是怒火四起,索性一躍進苑,剛待怒斥出聲,卻一下愣住了。
    牆邊陳舊的秋千上,坐著一個輕羅紅衣的少女。她俏容粉麵,鳳眼含春,雙腿一蹬一蹬,蕩起秋千,那秋千越蕩越高,伴著她銀鈴般的笑聲,直直沒入前方的花雲裏。鳳凰花紅得徹底,掩住她的身形,到讓人覺得那笑聲是從花林中憑空傳出一般。
    雁歸愣愣地看著,心頭掠過一個同樣緋紅的身影,與眼前的少女漸漸重合……
    正在這時,鳳凰花林中的少女突然一聲慘叫,似是遇上了什麽駭人的事。雁歸急忙掠身過去——原來是秋千太過陳舊,秋千上的一根繩竟從半截斷了。少女緊緊拽著另一邊繩,嚇得花容失色。
    雁歸飛身過去,一手摟住少女,翩然落地,鳳凰花竟一片都沒落到他們身上。
    少女被雁歸緊緊抱在懷中,尚未從驚慌中醒過味兒來,卻聽到頭頂上方的雁歸的朗朗笑語:“捕到美人一個,不知可是解語花?”
    少女亦是隨魏世清流放的家眷,來這一路上極少聽到漢話,今日忽然聽到。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半響說不出話。
    這時,雁歸已輕輕放下她,手臂仍然環住她的身腰。秋水桃花眸含情幽幽,仔細打量眼前少女嬌豔的容顏,漸漸迸發出驚喜的光。
    真好——失之東偶收之桑榆。
    “瀟兒……
    “呃,公子……回過神來的少女掙脫了雁歸的懷抱,退後了幾步。目光觸及雁歸癡迷的雙眸,臉上倏然一紅,聲如細蚊:“小女名喚魏盈兒,不叫瀟兒。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雁歸伸手圈住自己的“獵物”,微微一笑:“我的夢裏都是你——怎麽會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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